其他的人不清楚,可杨毅自然是知道这位小公子的脾气秉性,这人跟小孩一样爱玩,可玩的都是刀剑皮鞭这样的兵器,定远侯还在江州时每个月都要从各地淘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玩,所以没人知道他下一次出手会用什么兵器,即便现在他用得是刀,可能下一秒就换成了毒针。
    杨毅心下一沉,立马软了腿,饶命,小公子饶命,你们还愣着,赶紧给小公子让路。
    奴牙和凤泠冲进院里,见左右士兵都在往后退,没想到仅凭公子玉一人,便足够了。
    公子。奴牙跑向东方月,公子,你的手臂?
    东方月扔了剑,手按在伤口上说:我没事,去看他。
    奴牙看了他一眼,又跑进了雨里。
    上官明棠这会儿气息微弱,雨水浸湿了身,还被山风摧残着,整个身子一会儿被大火炙烤,一会儿又像是置身冰窖,他不敢动,只要稍一动作,全身都痛。
    凤泠也跑了过来,说:公子怎么样。
    奴牙看了她一眼,又抿了唇看向东方月,那眼神里带了说不出的情绪。。
    东方月看她脸色惨白便知道不好,他一下跳过来直接抱起了人,说:先回屋,现在下山来不及。
    奴牙拽着他的胳膊,欲言又止。
    东方月看着她吼道:别跟我说救不活这种事,他不过中了一剑,我之前被刺了两剑,还能从大火里撑下来。死不了,给我治,用上你毕生所学也要把人救回来。
    时光流逝,天际隐约亮起了光。
    整整一夜,所有人都守在一旁,个个闭嘴不言,脸上满是担忧,唯有东方月一人不在。
    好似是知道人一定会没事,他没有守在病床前,也或许是怕。
    东方月坐在门外,那种孤寂感涌上心头。
    他浑浑噩噩地回忆着,十几岁的年纪,他一个人高烧不退,那夜同样风雨交加,他坐在皇宫里的假石下避雨,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来寻过。
    那时年幼,稍稍黑一点他就怕,泪珠一颗一颗滚下来,他哭得很惨,但是没人怜他。让他一人置身在黑暗里,忍受着所有的苦楚。
    虞都皇城的那一夜,风云再起,他也曾回忆过,原以为长大成人他便不在乎那些虚妄,可实际上他依旧在乎得要命,他讨厌欺骗,讨厌所有人的不在乎,他想踏进这情爱世间,可每一次,只要他伸出手,上天就像是惩罚一般,把他喜爱的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
    他喜欢师傅的教导,渴望能与东方黎在一起吃一顿饭,期盼皇城里所有的世家公子都高看他一眼。
    再后来,他希望上官明棠眼里能看到他,能在那颗封闭的心里留他一个位置。
    最后,在他有了那些想法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消失不见。
    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不可以要。这是他活这么多年来唯一体会到的一切,人世八苦,上天要他尝个遍。
    所以他怕了,他不敢接近任何人。
    东方月凄楚地望了望屋子里的人,又叹了口气。
    夜羽从屋里出来,蹲在了他身旁。
    东方月看了他一眼,说:你也还活着?
    夜羽看向他,回:是上官公子救了我。公子你可知道吗,我们都没有事,顾大人来得那般及时,大火也没有
    东方月不假思索地说:你想说是他救了我们?
    夜羽斩钉截铁地说,是,主子早就知道公子的身份,我们都知道公子的身份。
    你说什么?东方月瞠目结舌地看向夜羽,他知道我什么身份?。
    家国天下,若是公子肯,主子他愿意为你谋划?夜羽诚恳地说。
    家国天下,若是我肯他愿意为我谋划?东方月神色微动,脸上显了淡漠,你不觉得可笑吗?
    他垂眸,思忖着:先不说如今他什么都没有,那不过都是后话了。可上官明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明明知道虎符在身,明明有选择不对,他已经选择好了。
    东方月说:他已经选好了。他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依旧选择了淮南王,他不信我,一直都不相信。他不信我会保护他,他不信我会予他情爱亦不相信我的真心
    东方月看着夜羽忽然笑了,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思虑。所以他救了我们,把你留下,想要你同我讲,相信他会为我谋划,相信是为我着想,我果然还是天真了。
    不是的,公子为何会这般想。
    那我还要怎么想,定远侯被困在虞都,郁尘与晨风两将无令不能回都,他选了淮南王,却说要为我谋划,你叫我怎么想。他这次接近我依旧是有目的的,是为了替淮南王铲除余孽?还是为了让我做了虞都的主,做了他的傀儡,如了他所有的愿望?你叫我怎么想,刺我几剑还不可,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东方月?给个甜头就会乖乖地对他俯首帖耳,摇尾乞怜。
    他似乎又想起了上官明棠的话,狗崽一直都是我的。
    他想要我东方月做他的忠犬,舔着脸,哈着舌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夜羽叫他:公子,你变了。主子他真的为你着想。
    你都做了他人的奴,还有什么可说的。
    奴牙手心额头都是汗,凤泠站在一旁替她擦着汗,也不敢说什么。
    血虽然已经止住了,可仍然是昏睡着的,气息依旧微弱,不晓得还会不会醒过来。
    别人不了解上官明棠的身体状况,奴牙却是最清楚的。
    他常年汤药不断,根本不能同其他正常人一样,东方月说只不过是一剑,可这一剑足以要了他的命。
    上官明棠坠入了梦魇,往日光景如虚影一般在他眼前晃过,他看着昔日的紫荆山。上官羽还在,郁尘在,子煜也在,他们三人在驰骋在紫荆山上,再往前是胡合部的大草原。
    黑水河隔开了两个国家,却隔不开他们两部对彼此之地的向往。
    他渴望像胡合部的鹰一样驰骋草原,也想学着他们驯服狼群。
    可后来,漫天的火光,战马的嘶鸣,将士们的嘶痛声响彻整个紫荆山涧,那一次大战,那一场大火把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血光四溅,他全身被浸染在血里,泥浆里。他哭喊着,在每一个人堆里翻找着,但他找不到上官羽的尸体。
    大火蔓延了整个紫荆山,也烧着了整个荀北。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可是他不想走,他要留在这里,荀北的太阳没了,他不想看到这里暗无天日的模样。
    奴牙也不知上官明棠会不会挺过来,她握着他的手一直在喊他。
    公子玉在一旁落着泪,不敢哭出声。
    东方月吹了凉风,从屋外走了进来。他脸色不好,但这屋子里每个的脸上都挂着凄凉的神色。
    内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他,我与他说会儿话,他一定是在怨我,你们先去把征来的兵放了。
    几人一起出了房门,奴牙走在最后,顺带着阖了房门。
    东方月眼中晦暗,他抬了手摸着上官明棠烫热的脸颊,说:这眉头一皱,脸都不好看了。
    第一次看这般瘦弱的模样,还以为是哪家闺阁里出来的大家闺秀,柔柔弱弱的模样。扮作女人时不像,这脱了脸皮倒是有八分模样。
    说说你,自从虞都见你开始我就没有好日子过,为了逃婚去做监军,这婚依旧没逃过,再就是莫名其妙被免了职,再后来被派到江南,现在好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了。
    东方月捋着他的发,继续说:当然,你也不曾有好日子过,在那虞都里步步为营,还要再提防着我,是不是很累,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可以不用你忌惮了。
    现在一切都好了,没有人可以再让你痛了,除了我。东方月轻笑,说:你觉得亏欠我,所以想要拿这一命来抵?现在好了,都抵过了,可以两清了。
    他从自己手上摘下那条红绳,在上官明棠眼前晃了晃,但他知道,他看不见。
    东方月掀开被衿,探着手找到了他的右脚踝,重新给他绑了上去。
    狗崽子是你的,你要我便给了,如今你再要,我给不起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上官明棠的唇,烫热的温度从指尖传来,东方月慢慢俯身,吻了上去。
    那吻很浅很浅,倒有些像无声的告别。
    东方月起了身,说:夜羽还活着,我知道,你救了他,也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不傻,顾凤岩来得这般及时,一定是早有人通知。
    你想做什么我如今真是看不清了,救我留我于你何用?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成不了大事。新皇予不了你的,你想找我要,想帮我谋天下。但我觉得真不必浪费精神在我身上,我不需要你这般殷勤。你我都是聪明人,若是我为皇帝也不会放任兵权在他人手中。
    以前我知晓,于你情动是我的错,可如今心已无存,所爱非人,我便不再奢望。人说心事眼波能定,可唯你眼波难定。若是你心里曾记挂我一分,也不会不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江南之行是我最愉悦的日子,那时便想,不论你去了哪里,山川雪海,你若愿归,我踏马去寻,暮雨西风,你若不离,我定舍命相依。可如今我一无所有,亦承诺不了你。
    东方月看了看昏睡着的人,只觉得周身冰凉刺骨,予你的事我都做到了,我不欠你什么,你这一剑也不再欠我什么,你想要回荀北我如今也帮不了。我是煞星,与我纠缠的人都没有过好下场,上天不会如我愿,就像他不会如你所愿一样,我们终究斗不过他。
    羁绊太深,想要断清,那便要就此别过,他日不再相见。
    东方月起了身要走,一只冰凉的手忽而握住了他。
    第68章
    上官明棠坠入了虚幻之境, 他梦着虞都秋色里的红纱帐幔。他蒙着鸳鸯喜帕,坐在那处,东方月专程来小院迎他。
    青石板路因下过大雨泥泞不堪, 东方月为了不让他沾湿便背着他走, 而后两人一同往相府去, 东方月会说着话,叫他不要紧张,他伏在他宽厚的背上, 一颤一颤,却特别安心。
    他又梦着江南的蒙蒙烟雨,冬夜里他们相依相偎, 在那红浪里翻腾, 挥汗如雨。
    他听到东方月说予他情爱, 说不论人世八苦, 他都愿与他携手白头。上官明棠几乎要把这一切当真了。一场欢/爱,无数次的相拥, 他要信以为真了。可抬眼时, 他却又说着要走。上官明棠看着他把一切都安置得妥妥当当, 红绳又系回了脚踝, 他还在怪他, 怨他。凝碧戳在那里,他看到东方月的胸口是血淋淋的。
    东方月说要走。他说他自己一无所有,他说给不了承诺,他说他是煞星,他说断了三千痴缠怨念,日后不再相见
    半梦半醒间,他忽的抓住了那双手。
    东方月回身看他, 内心同样纠结痛苦,他不想让他为了自己再次犯险,从虞都到荀北再到安西,他们所有的人,若是再牵扯进这场权谋中,那下一个死去的不知道会是谁,一切都是他的孽。
    虞都那夜,死了太多人。他不一样再有人因他而去,这场阴谋的战争里,不问成败与否,他想,也要凭一己之力保住所有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东方月慢慢从他手中抽了手,上官明棠胸口一阵剧痛,猝然从梦中醒转了过来。
    上官明棠失声喊着人:名扬
    我要走,不留。东方月静静地看着人说。
    上官明棠胸口又是一阵激痛,他顾不得身体的剧痛,拼尽力气上前拽着他的手,对对不起。
    东方月想上去抱他,但是他不能,他极力缓着呼吸,看着人说:没有对不起,我相信你可以挺过来,我答应过侯爷不会让你死,所以你还不能死
    泪水沾湿了眼眸,上官明棠朦胧地看着他,强烈地剧痛感让他面上逐渐扭曲,他极力掩饰着,却又想要他看到,上官明棠开口,断断续续地说:为为了外公你才救我
    你根本没想原谅我。他在心里喊着。
    是,都是为了昔日的承诺,你伤我十分,我现在还你九分,那一分是可怜,亦是同情,你好自为之。
    上官明棠看着他,身上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他缓缓闭了眼,声音嘶哑,你走。
    咳咳你走。
    奴牙听到咳嗽声,立马敲了房门,闯进来,公子他醒了吗,他醒了吗。
    不好了,不好了,洋人越境,已经在渡口靠船了。不知谁在黑夜里大喊了一声。
    公子,洋人越境,我们是否要迎战夜羽看着他问。
    东方月转身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心底落寞一笑,对夜羽说:不要慌乱,他们没摸清楚状况,便不会随意进攻。
    要下山之时,东方月又回头看了那座小屋,抬手挥剑,凝碧在空中划过,凌光乍现,东方月脸上漾了笑,眉宇间是荡不开的意气风发,他说:莫问前路功名成败,这一次,我执剑护你周全。
    东方月几人一夜没睡,坐在书房里商量着对策。
    他们现下只有几百人,若是加上征召上来的新兵也不过才三千人不到,虽然公子府有暗卫,若真要打起来,也抵挡不住洋人的火铳。
    关乎江州百姓存亡的一战,虽然人数远远少于洋人,但他们也不可能放弃江州。若是打开了这个口,那么整个江南便会慢慢沦陷,虞都也会临难。
    东方月看着江州的地图,指着渡口说:这里便只有这一个渡口进出,现在被官船封锁阻隔着,摸不清这里的情况,他们便不敢进来,如今最重要的是,怎么安排沿岸的百姓怎么撤离。
    东方月看向一旁的林清,他还记得这个人在牢里说的话,他们想要报效朝廷。东方月说:林公子熟悉江州,疏散沿岸百姓之事便先交于你。凤泠会跟你一起,但是这件事不可以太过声张,若是被镇上的百姓都知晓了,那么必定会是各种混乱,到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明白公子的意思。林清说,张岩他有丰富的海上经验,以前经常跟着船出海,公子若是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大可以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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