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好,不是指名利物质。
    而在他选择回到故土,去见当年的亲人朋友,和前妻时屡屡碰壁,众叛亲离。
    他父母早亡,早些年靠大伯家里的拉扯和善心,和妹妹勉强上完了高中,熬到了可以自给自足上大学的时候。
    兄妹俩感情小时候很好,可是随着年纪增长,分歧却越来越大。
    在选志愿那一年,周均炎放弃了大伯一家为他选择的医学方向,而是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喜欢画画,我要学美术。
    兄妹俩这些年几乎都是靠着亲戚的帮助,才走到这一步。
    所有亲戚对他们的期望,就是选择一个脚踏实地按部就班的职业,比如医生、老师。
    这样也算对得起周均炎早逝的父母了。
    他选择美术,对那个年代的人来说,是一种离谱的念头。
    周燕作为周均炎最亲的妹妹,在这种时候却选择了支持兄长:哥,如果真的喜欢,你就去做吧。
    于是当大伯一家放弃资助的时候,周燕半工半读勤工俭学,把省下来的钱,全部留给哥哥买画具和必要的培训费用。
    而她自己却在睡眠严重不足的情况下,透支身体四处打工。
    更因为早年没有好好照顾身体,直到现在都有低血糖和贫血。
    轮到周燕考大学那一年,她懂事的选择了师范专业,她的做法,成功让那些长辈放下心来。
    周家兄妹里,总算有一个靠谱的。
    周均炎进入大学后,起初也颇有才气,灵感纵横,画的画有种抽象美,好多次参加比赛,拿到了不错的名次。
    再加上他皮相俊美,哪怕常年穿着洗得发白发旧的白衬衫,依然吸引了不少女生眼光。
    因为穷,周均炎反而表现得更加冷傲。
    他的孤僻、不合群和古怪的性格,在有几分才气和俊雅的基础上,成了他特别的一点。
    闻人月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他。
    周燕起先听到哥哥和这样一个在象城里,不管家世容貌都数一数二的大小姐在一起时,甚至是有些心惊的。
    别人不知道她哥哥,她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可以说很了解自家兄长的秉性。
    心比天高,吃不了苦,很薄情。
    可看着哥哥和闻人月那么快就进入了热恋,后来更是闪婚,周燕作为旁观者,也说不上什么。
    一时只能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后来小侄女出生,那么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周燕喜欢的不得了。
    她曾经真的觉得哥哥是因为找到了真爱,转了性子。哥哥这一家子未来也会越来越好。
    可是周均炎带着女佣私奔出走,狠狠给了当初那个幸福的小家一击。
    那个三口之家垮了。
    周燕知道这件事时,一夜没合眼。
    她甚至是心里有愧疚的,她根本就不该相信哥哥会改过自新,一个人的秉性,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周均炎从小就是那种只顾着自己,习惯去得到的人。
    他自私惯了,知道自己做这件事会被人责怪。私奔就走的很彻底。就连周燕也联系不上他。
    这些年,背地里周燕一直默默守着小侄女。
    这个在人前没什么人情味、甚至不讨人喜欢的教导主任,因为怀着无比的愧疚,不敢再走近被深深伤害的小侄女和嫂子。
    只在季熏和闻人月生日的时候,每年悄悄买好礼物寄过去。
    本来她可以被调到省会的重点高中,可因为想看着小侄女一点点长大,她放弃了调任。
    她就守着教导主任的位置,顶着灭绝的称号,慢慢到了中年。
    甚至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依然没有成家。
    你有真的为清清着想过,哪怕一丁点吗?发自真心的那种。
    办公室里,周燕一席话把周均炎说的无地自容,哑口无言。
    周均炎嘴唇哆嗦了两下:你不希望我和清清修补父女关系?
    周燕:哥,你把一切想得太当然了。你非要问,我也只能告诉你,我不希望。
    因为面前的人,如果真的在意亲情,惦记骨肉,就不会不告而别那么多年。
    你私奔离开为了自己所谓的幸福时,为什么想不到女儿?
    这十几年里,本来该有无数的机会回来,为什么一直到现在?
    没有得到妹妹的支持,周均炎灰溜溜从办公室出来。
    正是下课的时间,学校里来来往往走过的每个学生都有一股蓬勃朝气。
    他走在校园里格格不入。
    耳边回响着妹妹说的那些重话时,他神情恍惚,步履变得沉重。
    直到视线里,看见走廊上走过来的一对少女。
    他视线凝在个子高一点的女孩身上,脸上骤然浮现一抹激动。
    那是他女儿啊。
    他快步走去,越看越激动,直至眼眶热意浮动。
    清清他声音微颤,开口。
    闻人清步子顿住,眼神平静的看过来。
    季熏本来挽着清清手臂的手,悄悄松开。
    在某些时候,奶熏同学会有种与生俱来的直觉。比如现在,看到这个长相眉眼之间有几分熟悉的中年男人,她第一反应那是清清的爸爸?
    闻人清没说话,眼眸却在季熏松开手臂的小爪上凝了片刻。
    这只手松开的太容易了。
    仿佛经不起什么风浪。
    她抬眸,神情冷淡,眼眸深处没有情绪波动。
    那种眼神,好似已经在一个照面,看穿对面男人的心思。
    也像在说:你是哪位,有何贵干。
    周均炎沉默一阵,压下心底心虚,逼着自己开口:清清,我回来了,我是爸爸。
    他还是挺能豁出脸的,说起爸爸这两个字时,慢慢有了底气。
    是啊。
    就算他曾经有不是,做的不对。难道作为父亲以后,他就没有资格再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和幸福了么?
    一个不幸福的家庭,并不会给孩子带来什么快乐。
    他留下来,如果和前妻每天有吵不完的架,那才是对清清影响不好。
    男人做起心理安慰来得心应手,很快就进入状态,不顾对面少女冷淡的脸色,道:爸爸早就回来想看你了,只是你妈妈不让我来见你。你妈妈的性格,你也知道。我爸爸就拖到了现在。
    他一番话就把自己这么多年没管过一次女儿的锅,甩了大半到闻人月身上。
    甚至隐隐在话语里表现出,自己和女儿一样都是前妻大小姐脾气的受害者。
    无形中拉近距离。
    季熏也是知道一点清清的家事的。
    她在一旁听到这些,再看周均炎时,眼里也流露出一丝不赞成。
    清清的爸爸
    联想到对方抛妻弃女的事情,季熏生怕清清再受到伤害,就杵在旁边不走,小粘人精一样守着。
    她没走开,而是等着好友的反应。
    闻人清微抿的唇角放松,余光从小精灵守在身边的身影上挪开,抬眸看周均炎时,冷静道。
    你弄错了。声音清冷。
    周均炎一愣,不太明白女儿在说什么。
    闻人清勾了勾唇:是我不想见你,而不是她拦着。
    她理性的可怕,像看陌生人:还有事吗?如果你没事。我要去上课了。
    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周均炎几乎很少后悔。
    在他记忆里,当初离开时,女儿还是一个身体病弱却乖巧懂事的孩子。
    他甚至单方面的相信着,只要自己回来好好解释,再好好弥补,女儿会原谅自己。
    毕竟他们是亲生父女。
    可是时间像一盆冷水,倒头浇到他头上。他发觉女儿已经成长成一个不同于自己,也不同于前妻的人。
    无论是性格、说话时的语气,整个人的气质,完全是陌生的。
    周均炎都愣了。
    我是你爸爸啊
    为什么女儿看到他,丝毫没有惊喜?哪怕是怨恨、责怪、大哭大闹也好。
    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理由和忏悔去安慰。
    临到女儿面前,却发现根本没有可以用的地方。
    看着女儿和身边同伴平静走远的背影,他终于明白周燕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再需要你这个父亲了。
    那不是假装、也不是掩饰。是真的不需要。
    *
    有了今天这个插曲。
    季熏接下来的几天都有些忐忑,不时偷看身旁少女的神色。
    在她第N次偷瞄闻人清时,不期然的被那双清亮的丹凤眼攥住视线。
    闻人清挑眉,指尖捏住她脸:你看了我很多次。
    如果不是她知道自家小骗子的性格是什么样,但凡她稍微爱脑补一点,都会以为对方是喜欢上了自己。
    被当场抓包偷看,季熏脸刷拉就红了。
    也、也没有很多次呀。她小声嘟囔,鼓起来的腮帮子软乎乎的,肌肤细嫩。
    闻人清没吭声,收回手,眼神变得幽深:别再看我。
    季熏委屈:为什么?
    她看看自己的好朋友还不行啦!
    摊在桌上用来打发时间的卷子,做不下去了。闻人清闭了闭眼,一下扣住试卷。
    你的眼神吵到我做题了。
    她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湿软眼神。
    既像初生小鹿,纯情茫然,又有一种小花妖似的风情乍露。
    假如她本来就有病,那这种病本来还能靠自制力去努力压制。
    可当小骗子眼神不住往自己身上落时,她就无法自抑的心浮气躁。
    她总是想用力破坏这种纯然信任又单纯的眼神。
    越美好就越让人想去占有、摧毁。
    季熏立刻扭开脸,杏儿眼委屈的眨了眨:好啦,我不看你。
    她只是有点担心。
    清清离开多年的爸爸突然回来,真的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吗?
    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一个孩子会像清清那样,可以做到那么淡然又不在乎。
    人总是对未来和缺憾怀抱期待的,更何况是对亲生父母。
    闻人清抿紧唇,忽然开口:担心我?
    奶熏立刻小鸡啄米点头:嗯
    想安慰我?
    熏熏少女自责道:恩,想,但不知道怎么安慰。
    闻人清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指尖的笔动了动。
    一旁季熏却忽然抬头,杏儿眼亮起来,看向闻人清。
    闻人清:怎么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股清雅的果香靠过来,小少女毫无征兆的凑过脸,撅起樱唇,用力吧唧了一口雪山脸颊。
    风停了。
    闻人清那张终年不变的冰山脸,倏忽之间定格,仿佛裂开一丝缝隙,从面具里露出少女娇美神色。
    她乌黑眼珠转了转,在看向季熏时的那一刻,紧抿唇,放在书桌上的手指更是捏紧了笔。
    季熏抿了抿嘴唇,樱唇仿佛果冻,Q弹粉嫩。
    你别不开心了嘛。她眨眨眼,轻声说。
    这两天清清总是埋头做题,都不爱笑了。
    小少女观察力细致入微,俏脸上的两点小梨涡,尤其生动。
    没不开心。
    闻人清视线挪开,那双惯常沉静的双眸眨动了两下,漆黑睫毛竟然现出一股措手不及的慌乱。
    耳根更是发红,连带着那张冷若冰霜却清丽绝伦的脸,也因为多了红霞,变得娇艳起来。
    季熏像看到新大陆,见清清害羞成这样,咯咯笑起来。
    清清,你脸红了。
    她挨过来,往人家肩膀一靠,侧脸温软,眼眸仿佛一潭清澈见底的泉。
    光看着不够,白嫩小手还不安分的抬起来,想去摸一摸人家脸颊。
    啪。
    闻人清抬手,一把握住那只手。
    因为握住手的动作太过快速,甚至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季熏。她声音比起平时软了一些,顿了顿,别闹。
    冰山美人难得露出这种神态,太容易让人把持不住啦。
    奶熏小淘气看出清清这幅色厉内荏的表情下刚才慌乱的心,顿时毫不客气的咯咯笑了出来。
    我就是觉得很好玩嘛。
    真的太少看到清清害羞了。
    像找到了新大陆,小精灵跃跃欲试的准备再来一次,好像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闻人清似乎看出她的打算,眼眸暗下来,语调低沉了一些:乖,可以吗?
    她和小骗子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这不是游戏。
    她没办法若无其事的和小骗子一样轻快笑出来。
    季熏越是坦然自若又自然的和自己表达亲昵,她心里就越是翻滚灼烧着痛楚和渴望。
    痛楚于太早明白这种感受是因为什么,而对方却这般不谙世事,什么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是友情,那小骗子是不是也能把这样的亲昵给第二个人?
    只要这么往下稍微一想,那种痛楚就演变成深切的嫉妒和煎熬痛苦。
    渴望于不敢表露的、甚至不能多想的情感。
    这种复杂和挣扎,与日俱增。
    季熏愣住。
    水润的杏儿眼因为茫然无措,不安的眨动几下。
    她缓缓抽回手,在清清沉默又难言的神态里,笨拙的察觉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是清清不喜欢这种安慰和亲昵吗?
    小骗子心里难过起来,又觉得有些难堪。
    对不起她轻声道。
    小少女不再闹了,咬着红唇安安分分低头看书。侧影都流露出一股幼崽被抛弃和拒绝了的失落。
    闻人清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
    季熏。她开口。
    那边小精灵立刻扭头看过来:嗯?
    清凌凌的杏眼里干干净净,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那一点点小情绪。
    季熏不太爱生气,也不太记仇。
    尤其对自己的朋友,更是包容比任性更多一些。
    闻人清和这样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对视,指骨紧了紧,放柔声音:明天有空么。那块地建成了。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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