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是在逼他抉择。
    是牺牲自己的师弟,等一切准备就绪再将其彻底灭杀,还是在无把握的情况之下与其决一死战?
    答案其实不必选择。
    褚离分出一道磅礴剑气,将血傀儡暂时困住,然后转身,再度迎上血魔。
    将席卷整个九幽的灵气都注入仙器天极之中,对天地道则之间的领悟尽皆汇聚心头,臻至最巅峰状态,褚离心中平静无澜,手中剑却杀气四溢。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以命搏命,以伤换伤。便连血魔狰狞的面容之上都露出了些许惧色,仿佛又看到十万年前,那个在亿万天魔之中向它走来,仿佛无可匹敌般的身影。
    沉渊!血魔不甘心的怒吼着,攻击愈发疯狂,血海之中血浪滔天,无数血傀儡被他一把抓过来挡住褚离的剑气。
    血肉纷飞,褚离漠然站在血雨之中,白衣之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有众多被血魔割裂的伤痕,然而他却仿佛没有痛觉般,缓缓扬起手中之剑。
    炽热苍白的火焰燃起,映照入他瞳眸深处,也唤醒了血魔最为恐惧的记忆。
    它尖啸一声:不!那人明明说你修为未复,怎么可能用出这一招!
    一片空白之中,血魔的身影逐渐崩溃,消散
    褚离缓缓落于崩塌的宫殿之内,那具大乘期血傀儡仍旧被困在剑气之中。他身形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上,只依靠着天极剑勉力支撑。
    他想动一动,然而动用超负荷招式之后的虚弱却让他寸步难行
    一道流光突然从身边降下,姬映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撑着点儿,我帮你疗伤。
    对方的手紧贴他的背部,源源不断的灵气流淌入体内,平复其中伤势。
    但只过了半盏茶时间,褚离便制止了姬映迟继续为他疗伤,他撑起身体,走到血傀儡身边,开始绘制阵法。
    姬映迟观察片刻,突然道:他是黎师弟?
    褚离叹了一口气,手中阵法成型,一团破碎微弱的神魂从血傀儡体内缓缓飘出,悬浮在两人面前。
    它实在太不稳定了,仅仅漂浮片刻,许多光点便从中逸散而出,光泽再度暗淡不少。
    神魂受创如此严重姬映迟也叹气了,道:已经救不回来了。
    不。褚离低头,伸出合拢的手掌摊开,一颗白玉般圆润的莲子置放其上,黎忱的神魂仿佛受到什么牵引,缓缓融入了莲子之中,停止逸散。
    只是波动还很不稳定,随时有可能脱离开去。
    褚离咬破指尖,用精血勉强在莲子上写下一个符文,做完这一切,他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对扶住他的姬映迟道:没有办法,原定计划不能再用,只能走第二条路。你隐藏自身气息,带我回仙宗,然后赶紧走。之后的事情,就靠你了。
    姬映迟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半晌才道:如你所愿。
    褚离被姬映迟带着一路返回往日仙宗洞府之中,并未惊动任何人。
    他这样的伤势,起码要用上数年调养,在短短时间之内根本没有办法恢复几分,只维持了勉强御剑飞行的力量。
    将洞府禁制开启,褚离取出诸多天地灵物,以莲子为中心,为黎忱塑造肉身。
    以鲜血绘制纹路,以神念加固封印,与黎忱原本外貌一般无二的身体渐渐成型,只是上面多了许多血迹蜿蜒的纹路。
    黎忱的神魂已经渐渐在里面稳定下来,只是还不能开口说话行动,褚离需要以血液绘制七万九千条繁复至极的道则以安定神魂,一刻不能疏忽。
    神念消耗剧烈的情况之下,更是加重了体内的伤势,但他却全然不在乎这些。
    喉咙中涌上一股腥甜,褚离皱了皱眉,到底没忍住闷哼一声,殷红血液从口中溢出,沾湿了衣襟。
    然而他在黎忱身体上绘制的指尖却没有丝毫颤抖动摇。
    黎忱不能说话,眼眶之中却突然留下一行泪水,神念挣扎着断断续续传递过来,道: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师兄
    褚离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刻录着符文。
    转瞬之间半月过去,七万九千道符文已经尽数刻完。褚离将衣物替黎忱披上,然后抱起对方纤弱的身体,走回黎忱修炼之地。
    天空之中渐渐有乌云汇聚。
    死而复生之举,逆天地造化而行,必然有天劫降临。若是正常时期,褚离自然不畏这等劫雷,然而他已经突破大乘期,按照此界天道对他的敌意,晋阶大圆满的劫雷也必然会被引动,以他如今的状态,可以说必死无疑。
    但那又怎样呢。
    褚离将黎忱的身体轻轻放置在木屋床上,为其盖上薄被。随即走出木屋,御剑而起,风驰电掣般离开了此地。
    渡劫可以,但不能在太清仙宗。
    希望姬映迟已布置好了一切。
    九九无归灭魂天劫,本就不是应该存在于下界的天劫。
    此天劫传说乃真仙晋阶大罗金仙所渡之劫,成者一步登天,败者魂飞魄散,永世无存。
    褚离立于万法禁地之中,仰望着头顶可怖至极的劫雷翻滚,心中却是奇异的平静。
    他已安排好一切,成与不成,仅看天命。
    唤出天极剑漂浮于身前,指尖涌现一抹微弱的灰白火焰。
    这是沉渊真君当年在黄泉之下得到的混沌神炎子火,并非他本身所化的那抹混沌神炎,然而却是首次指引了他走上化身混沌这一条路的东西。
    这里面储存着属于沉渊的全部记忆,而褚离却迟迟没有将其完全炼化,只是偶尔用以参照体悟。
    可能是,冥冥之中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这种情况。
    他本来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借助这抹子火,凭依自身神魂,以规避九九重劫对自身的掌控,伺机渗透此界天道,待得千百年后,混沌神炎回归,便寻求机会真正化身其中,跳脱此界。
    然而一旦救了黎忱,便会立刻触动天劫,这时候再想借助这抹子火,已然无用。
    第二条,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一条凶险至极,也困难至极的路。
    他甚至还没有半成的把握。
    只是如今,唯有拼力一搏。
    褚离微微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如今只是浅淡的微不可查的些许弧度,便让人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墨色眼眸中仿佛若有光,并非艳丽容色,却动人心魄至极。
    去吧,回去扶摇仙山。他轻声道。
    天极剑剑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仿佛在表达强烈的不舍与哀求,褚离只是摇了摇头,将指尖的子火一同送入剑身之中,手掌轻轻一推。
    天极剑无可反抗般离开了他的身侧,在空中摇晃片刻,终于掠向远处。
    与此同时,第一道劫雷已然降下,雷光可怖,照得褚离的脸亮如明晰。
    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溢出,他痛得痉挛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乌发垂落,遮住了半张面容,手边没有丝毫可以助力之物,可是那又如何呢。
    那渺茫得几乎不存在的生机如同幻梦,在他身周,如同烛火般飘摇不定。
    师兄!在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谁的呼唤。褚离略有些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看到远处山峰之上,几个争执不休的熟悉身影。
    放开我!顾暝渊赤红着双眼,紧紧盯着远处那个单膝跪在地上,身负重伤,却还是在强行承受着无边雷劫的单薄身影,他声音太过激动了,甚至带上一丝哭腔,我叫你放开我啊!放开我!我要过去!
    姬映迟不为所动,只是伸手拦住他,玄奥的阵法在手边浮现,明明境界相差不远,顾暝渊却只能被死死压住,站在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地方,无能为力的看着远方景象。
    黎忱摔倒在地上,刚刚恢复的他动作仍旧非常僵硬,连站立都成问题,而且丧失了全部修为,若非顾暝渊在得知情况之后将他一同带了过来,他恐怕现在还躺在那间木屋之中,为即将失去的痛苦忐忑不安着。
    师兄为什么他睁大了美丽至极的眼眸,眼泪不断流淌下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他已经百余年没有见过褚离了,却不明白为什么,这次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见面,居然很可能会成为他们之间的永别。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过去扰乱他的心神。姬映迟平静甚至带点冷酷的道,我想你应该明白,天劫的威力会随着人数的增加而增加,你过去不但无法分担他的压力,甚至会真的害死他。
    顾暝渊沉默下来,他呆呆看着远处天雷狂舞,不断劈打在自己信心念念的那个人身上,看着他逐渐失去抗衡的力量,一点一点悄无声息
    一道、两道、三道四十九道、五十道
    他突然狠狠一拳砸在阵法结界之上,转头看向姬映迟,沙哑道:那是九九无归灭魂天劫,是吗。
    姬映迟声音低沉:是。
    顾暝渊低低道:我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他都会死,是吗。
    姬映迟道:是。
    顾暝渊情绪突然失控了,他目眦欲裂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我宁愿和他死在一起!他疯狂捶打这阵法结界,鲜血从指缝之中淋漓落下,洒了满地。
    姬映迟愣了愣,他不知这个师弟居然对褚离有这样深的感情,简直就像他皱眉劝道:它不会希望你跟他一起死的。
    你懂什么?顾暝渊直直看着他,姬映迟这才发现,眼前这个俊美邪气的男人如今已是泪流满面,瞳孔深处是极致的失措与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姬映迟不再言语,言语的劝阻总归无力,只能用力量来压制。褚离之前让他准备好的一切,他不想有任何闪失。
    褚离的情况很不好。
    他体内的灵力已经枯竭,神魂受创严重,估计是没办法撑到下下道雷劫了。
    死亡的腐朽气息正在逐渐侵蚀着他的身体,绵延而至他的灵魂可怖至极的劫雷再度劈下,比之前那道又强上两倍,神魂在支撑片刻后终于破碎,失去支撑的身体轰然倒下,被劫雷彻底湮灭。
    这是最接近轮回的时刻,亦是最接近天地大道的时刻。
    成败在此一举。
    只是到底波及了两位师弟。
    无论结果如何,他必然死去,以黎忱的性子,顶多只是伤心许久,但顾暝渊他那种性子,在他死后,恐怕是会入魔吧。
    九九天劫结束,肉身不复存在。
    神魂化为光点,一半消融于天地之间,一半则被莫名的阵法牵引,汇聚在一处隐秘之地,被极为精纯的灵泉滋养起来。
    他一半意识化为千万份光点,在浑浑噩噩之间飘荡于世,里面蕴含了他对此界天道的所有体悟,却不带丝毫感情,天生与大道规则相合。在往后数千年岁月之中,这一半意识不断融入天道之中,最终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自此,此界天道三分,一分为上界所控,一分为天道本身,而另一分则为他所化。
    而另一半意识,却始终沉睡着,一直被姬映迟以秘法相互,得以存留下来,蕴养了五千年,才终于凭借他所化天道之护佑,逆转生机再度重生。
    姬映迟为摆脱此世因果,再度进行转世,且将他收为弟子。
    一切因果从头开始。
    直到他飞升之际,神魂才终于合一。
    三份完整的记忆,亦重新汇聚成一个整体。但姬临川所得到的,除却完整的记忆,却还有一份极为浩瀚的记忆馈赠。
    是他一半意识化入天道之际,不存在任何感情的、无所不知的五千年记忆。
    与其说是记忆,倒不如说是事实。
    他所见证的,这五千年间,天灵界所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自他死后,曾作为修真界最为强大道修宗门的太清仙宗,最终分崩离析。
    仙宗之内,无人主持,无人掌管,心魔惑乱,争斗不息。
    天魔之王虽然已被除去,然而天魔之乱却仍未平息,天地大劫仍在继续。那道横跨仙灵域的深渊裂缝,给无人镇守的太清仙宗以灭顶之灾。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受上界掌控的那一分天道对太清仙宗各种象征意义上的打击。
    太清仙宗触怒天道的消息,很快被宣扬至整个修真界。
    天魔祸乱后,仙宗门人凋零,几成一片废墟。没有门派过来支援,那些一向与太清仙宗交好的门派,都对太清仙宗避之如蛇蝎。
    不知何时起,太清仙宗成了全修真界所忌讳提起的存在。仙宗传承典籍全部被销毁,所有相关记载皆被抹去,仙宗门人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般的存在。
    如此这般,太清仙宗日渐式微。
    直至千年之后,修真界再无太清仙宗之名。
    他看到自己在最后一道惊雷降下之后,尸骨无存。
    看到顾暝渊摇摇晃晃走到他的葬身之地,然后长跪不起,在一片焦土之上,跪了无数个日月。期间有人劝阻、有人喝骂,他却像死了一样,动也不动,好像魂儿也跟着这片焦土,一起归于冥土之下。
    直至煞气入骨,神魂癫狂。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适合修炼仙道功法的人,即便资质非凡,修炼速度也一直比周围的同门要慢上许多,甚至需要以勤补拙,才可稍稍追上同门步伐。
    是仙道功法一直在压制着他的魔心。
    只是如今,能让他坚守道心的理由已然不再,那么入魔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一夜之间,仙尽成魔。
    天生负煞之体,魔心天成,完全激发的潜力足以抗衡天地。
    天雷轰鸣,大雨倾盆。
    顾暝渊持剑而立,在雨水和雷光的冲刷之下,俊美五官中那股邪气愈发浓郁,眉目凌厉狷狂,他睁开眼,漆黑无比的眼眸深处是无尽疯狂的残酷与杀意。
    当天雷停歇,他持剑走出这片焦土,然后一步步闯入魔域之内,杀尽所有不服之人,登临魔域域主之位,却已不知道是在泄愤,还只是单纯沉溺其中。
    后来,魔尊之名响彻天下,而当年那个拼尽全力也要登顶太清登天阶的少年,却已经不见踪影。便连顾暝渊这个名字,却随着岁月流逝,逐渐被所有人以往。
    再后来,魔尊倾魔域之力建造魔宫,偌大的宫殿之中,除却傀儡和仆人,便只有他一人独处,再无他人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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