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深狱外的两个守卫见牢门被人从里打开,再一看出来的竟然是浑身是血的边境军统领,吓得立刻拔刀:你怎么出来的!?!
    另一个拿刀尖指着他大喊:把手举起来!!
    谢未弦啧了一声,紧了紧抱着玄甲的那只手,拎了拎手里的刀。
    随后他扬起手中刀,空中一道寒光划过
    谢未弦丢掉了手里的刀。那刀落到地上哐啷一声,刀尖上的血珠还新,就那样滴了两三滴到地上。
    谢未弦又抬起脚,慢慢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
    他的身后,是两个狱卒倒在地上的尸体。
    这座牢狱虽然地处京城,但地方偏僻,且牢狱这种地方周围是没有人家愿意住的,所以除了这些狱卒,周围便再没有人了。谢未弦就拖着个残破的身子,站在牢狱门口沉默了好长时间,背影看上去颇为怅然若失。
    从他手背上的伤口里流出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
    陈黎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
    他要怎么做?
    陈黎野想。
    谢未弦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后,慢慢地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声。叹声就那样落在春日的空气里,不知能传到谁耳里。
    谢未弦放下了手里的玄甲,把披风解了下来,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把它当做了一件遮面的大黑袍子穿。然后,他又拿起了那些玄甲,抱在怀里,朝城里走去。
    陈黎野只好跟了上去。
    他仍旧想不明白谢未弦到底想干什么这还是他第一次看不明白这个人。
    遮住面目的谢未弦走进了城中。
    京城里还闹哄哄的,这世上从不会因为谁的死谁的入狱而改变什么,日头照样会东升西落,柴米油盐也照样得配酱醋茶。
    谢未弦虽然遮住了自己,但毕竟还是得避免被人发现。更别提这大白天的,他这一身黑还特别显眼,身上还飘着股贼浓的血味,别人不想记住他都难。
    他便扯着领子,压着自己身上的血味,咬着牙忍着痛在人群中快速地穿梭而过,挑着偏僻小路一路疾跑。
    陈黎野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倒是被他那速度惊到了。就这速度,陈黎野就算完好无损也不一定能跟上。
    他不疼吗?
    陈黎野不知道第几次这么想。
    陈黎野在身后追着他跑,一边跑一边心里纳闷。
    他要去哪儿啊??
    谢未弦穿过了闹市跑过了桥,周围的人群也肉眼可见地少了下来,到了最后,终于周围空无一人。
    谢未弦终于跑到了地方,立刻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血和汗一并滴落了下来,有的血滴到了他一直捧着的玄甲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响声来。
    陈黎野跟在他后面跑了过来。当他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
    他眼前是一片废墟,这片废墟很大,看结构,这里曾经是一栋不小的房宅,一定是哪位曾辉煌过的大人物。
    陈黎野记得这里。他当然记得,两千又十多年前,在他七岁那年,就是在这里被先帝逼着弑父的。
    这里是旧顾府,是早被先帝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的旧顾府。
    他来这里干什么?
    陈黎野有些不解地看向了谢未弦。但他刚看过去的一瞬,谢未弦就突然小声地惨叫了一声。
    陈黎野看过去之后,就看到谢未弦正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把背弓了起来,看起来痛苦非常。
    他的伤口又裂的更大了。
    未弦
    陈黎野下意识地叫了他一声,走了过去,想宽慰他一下,看看他怎么样。
    可他又抓了一把空。
    陈黎野愣了一下。
    他总是会忘记这些都是过往,也总是会忘记自己在这时早已死亡。而在他忘记时,这里的一切都会提醒他他的无能为力。
    谢未弦只能在他眼前一个人弓着背捂着伤,一个人吞咽着伤痛,一个人狂奔,一个人向前。
    谢未弦又站了起来。他两腿颤抖,但还是咬着牙强逼着自己站了起来。他把玄甲放在旧顾府前,又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接着转头走了。
    还要去哪儿?
    陈黎野没办法再看着他拖着这么一身伤走了,他不忍心。
    可就算再不忍心,他也必须看下去。
    陈黎野吸了口气,又跟了上去。
    谢未弦这次走的很慢。他一步一步有些一瘸一拐的向前走。
    旧顾府这里没有人住,民间对权臣的地位总是很敏感,谁忠谁清正就爱往谁那边靠,也爱往这位臣子附近住,说是能讨个吉利。但若谁是个奸臣谁有罪,那他们就要一人一口唾沫把他淹死,要对他口诛笔伐,要把他贬得一文不值,要说着晦气气冲冲地搬走。
    而一个臣子忠或不忠,却全靠天子一张嘴来定断。
    倒挺好笑的。
    因此,在顾辰声死后,旧顾府周围就是一片荒无人烟,空有房子没有人。
    谢未弦走出了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刚刚谢未弦是用跑的,陈黎野追了他一路,并没注意路上景象。但这次一路走下来,陈黎野却一下子就明白他要去哪儿了。
    他要去地下牢那个专门用来放死囚犯的尸体的地下牢。在那里的死囚犯都得等待火化,火化之后,他们的骨灰就会被拢在一起随手一埋,到时候 骨灰和骨灰都会混在一起,没人分得清谁是谁。
    他们没有墓碑,也无人问津他们的魂灵,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地下牢不太吉利,也建的很远。旧顾府毕竟曾经热闹过,当然也不会建在这附近。
    于是谢未弦又拖着自己满身的伤,绕着偏僻小路跑了一路,到了那个地下牢门前。
    门前的两个守卫都在眯着眼睡午觉。毕竟没人会闲着没事来偷尸体,这里的守卫还挺懒散的。
    但谢未弦不打算放过这两个人,谁知道他出来后这两个守卫会不会被惊醒,万一他被拦住,就会有点难脱身;呃。
    于是他直接抽走了守卫的佩刀。佩刀被人光明正大地抽走,那守卫便在睡梦中察觉到了,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到什么东西寒芒一闪。
    血光四溅。
    另一个守卫丝毫没察觉,还张着大嘴抱着臂打着呼噜。
    谢未弦回眸看了看他,眼里杀意一凛。
    谢未弦杀人,相当的干脆利落。
    两个守卫血溅当场。他把刀丢在地上,弯腰在两个守卫身上翻了翻,找到了一把钥匙,应该是用来开牢门的。
    寻到了钥匙后,谢未弦就直起了身,转头推开了地下深牢的大门。
    一股尸臭味传了上来。
    谢未弦皱了皱眉,又轻咳了几声,嘶了一下,捂了捂胸口。
    推开地下牢的厚重大门后,就是往下的一道很长很长的阶梯。顺着这道阶梯一直往下走后,就能看到那些死刑犯的尸体。
    谢未弦走下了阶梯。
    他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往下走,没什么表情。
    陈黎野跟上了他。走进这地牢里之后,他就忽的想起来,谢未弦和他说过关于这座地下牢的事情。
    你说那座地下牢啊?我小时候去过那儿。谢未弦和他说,我爹是禁军头子嘛,要管京城里这些牢的。他那人还挺有病的,说什么侯府的儿子是迟早要看死人的,倒不如早点看看习惯习惯,就把我拉到那个牢里去,让我去看死人了。
    顾黎野经常能听到他说这些。他倒挺喜欢听的,毕竟他喜欢谢未弦,也就当然喜欢听他说自己的事。
    他便托着腮问:那你那时候多大啊?
    我当时才五岁。谢未弦回答之后就忍不住眉角一跳,看起来很想和他死了的爹翻个白眼,有点愤恨地说,不是,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看完之后回去连着三天晚上梦见阎王爷索命,吓了个半死!!
    顾黎野就笑了:你还有那种时候啊?
    那不废话吗!?谢未弦没好气地骂道,而且那座地牢的阶梯看着虽然挺长,但是特别短!!我心理准备都没做好就看到那些死人了!!!吓死人了!!哪个修的□□,他敢不敢修长一点啊!?
    陈黎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他看着谢未弦一步一步慢慢往下走的背影,又想,不知这一次,谢未弦是觉得这道阶梯长还是短。
    他无从得知了,他问不到。
    谢未弦就那样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去。这长阶是真的很长,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一步步向下走,仿佛要一直走到地狱里去。
    尸臭味越来越浓,他们也终于走到了终点。
    终点是一道牢狱的门。而门的后面,则歪七扭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恶劣的死囚犯数量毕竟还是在少数,里面的尸体也屈指可数。顾黎野就被人扔在门口不远处,浑身是血。
    谢未弦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突然顿住了。站在原地又呆了好久后,才接着向他走了过去。
    他拿出钥匙,打开了狱门的锁。然后,慢慢地拉开了门。
    他站在门口,半晌没动。
    陈黎野看到他捏着狱门的手用力得伤口崩裂流血,还在微微发抖。
    很久之后,谢未弦才慢慢地松开了手,从怀里拿出了那封凤恍塞到他怀里,内容只有一道竖的信。
    那信上已染满了他的血。
    谢未弦哑着声音开了口。
    黎野。他声音颤抖道,我收到信了。
    无人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久等了,下一章就会说明鸭鸭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搞进牢狱,但是所有的解释要在很后面,么么么么么感谢在20200907 22:03:44~20200909 22:1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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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5章 罪之镜(十四)
    谢未弦手还有些发抖地捏着那封信。这一路闯下来,他手上的伤实在是撕裂得太厉害了,现在已经有点绷不住了,抖个不停。
    这里是死亡的盛放地,只有他一个会喘气的,空气里就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谢未弦的嗓子都在冒血,呼吸声听起来也有些沙哑。
    陈黎野站在他身后,很想和他说点什么。
    可无论他说什么,声音都传不到两千年前。
    他就只能看着谢未弦站在门口捏着信发抖,看着他颤抖着吸气哽咽低头,看着他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进牢中,又看着他低下身子,慢慢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谢未弦动作很轻也很慢,像是怕把他惊醒一般。
    黎野。他哑声说,回家了。
    陈黎野心里一痛:
    谢未弦慢慢地抱着他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就在此时,突然一声清脆响声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谢未弦低下头。
    那是一枚银环戒指,上头还绑着红绳那是顾黎野的戒指。
    谢未弦微微愣了一下。
    不知顾黎野是把这枚戒指藏在了哪儿,凤恍竟然都没发现。
    这就奇怪了。顾黎野死后尸骨也被很多人移动过,那些狱卒也曾经那么暴力地对待这具尸骨,这枚戒指居然都没掉出来。可谢未弦一来,这么轻轻地一动他,这枚戒指就像是寻到了正主一般,自己掉了出来。
    不知是巧合,还是
    谢未弦眼里一下子燃起了光,他一时怔在了原地,没有动弹。过了片刻之后,他才终于动了动,慢慢地低下身,把那枚戒指从地上捡了起来。
    他拿起来确认了一番,发现那确实是顾黎野的戒指。
    谢未弦又转头看了看怀里的顾黎野。
    他怀里的尸骨冰冷,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肩头。
    谢未弦垂了垂眸,眸底的光芒又暗了下去,慢慢地抱着尸骨站起了身,又转过头慢慢地走出了这座地下的牢。
    他抱着顾黎野的尸体,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地走回了旧顾府。这条路虽然偏僻,但路上也还是有几个行人的。一见到这么一个穿着一身黑还遮住了面孔的男人从地牢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死了好几天的罪臣顾黎野的尸体,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太显眼了,而且大家当然都知道谁才会干这种事。
    于是,那些路上的行人懵了一会儿后,都纷纷惊慌失措地惊叫着转头跑了,应该是都去报官了。
    但谢未弦却毫不慌张,他就那样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把顾黎野带回了旧顾府,找了个地方把他放倒躺好后,就去了旧顾府旁空无一人的那些房子里,翻腾了一会儿后,翻了把破铲子回来。
    他在旧顾府旁边晃悠了一会儿,找了个地方,然后一铲子挖了下去。
    陈黎野在一旁看着他一铲子一铲子地挖:
    谢未弦就这样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着。他受着伤,动作还是慢了不少,等他挖好一个能供一个成年男人躺下去安息的坑后,又把铲子丢到了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顾黎野。
    顾黎野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谢未弦看了他一会儿后,眯了眯眼,就又收回了目光,转头又一瘸一拐地走去旧顾府的那片废墟里了。
    陈黎野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就又跟了上去。
    谢未弦在那片废墟里走了一会儿,四处翻找了好半天,而能入他眼的东西也都被他拿起来打量了一会儿那些都是些很大的石头。
    陈黎野很快就明白他是在找什么了。
    一块墓碑。
    他想给顾黎野立一个坟,给他一个葬身之地。
    谢未弦在旧顾府里翻了很久,觉得哪块都不满意。等到日暮西山时,他才终于挑到了一块相对还算满意的石头,拎着那块石头从旧顾府里走了出来。
    他把那块石头按在挖好的坑前。那块石头实在不算很好看,毕竟它已经在旧顾府这个废墟里坐镇十多年了,浑身上下都坑坑洼洼的,还有点脏。
    但这或许也是谢未弦能找到的最好看的一块了。
    谢未弦又去把顾黎野轻轻抱了起来,又慢慢地把他放进了挖好的坑里。
    西边的日头渐渐落下,夕阳的光把这冰冷的一切都照的暖和极了。
    谢未弦没有急着埋他,把顾黎野放到坑里之后,他就也松了口气,慢慢地坐到了他旁边去。
    他没有开口,低头看了顾黎野一会儿后,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旧顾府愣神。有风从远方吹了过来,把他的头发吹得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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