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在周围,稍稍不慎就刺进心里,傅同把自己蜷起来,逃避的捂住耳朵不想听。
    看他这样,周围的精怪大笑起来,不肯罢休,就像作弄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幼崽一般,扯开傅同的手强行让他听着那些诛心的话,往他身上扔尖锐的石头,看着他哭,看着他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他们得意的笑着,把所有恶意都加到了面前这个曾经被山河之主放在心尖上护着,让他们那么嫉妒的人身上。
    没人懂傅同当时的绝望的恨。
    绝望傅潜渊的离开和不回来,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他也在这样的绝望里沉沦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那些精怪厌倦了对他的作弄,把目光移到了傅同身后,他和傅潜渊的家上面。
    他们笑得癫狂,肆无忌惮的和旁边的人说着要怎么样把这个地方摧成废墟,没看到那个被他们认作废物,欺辱到遍体鳞伤的人,面无表情的在他们身后站了起来。
    那是第一次,傅同以满心的怨憎和戾气把潜渊刀握在了手里,让它杀戮,让它舔尽热血,让龙洵山上的皑皑白雪彻底被猩红残骸覆上。
    也还是那一天,龙洵山上来了一个人,他身着白衣,眉目慈悲,俯身把傅同从遍地残骸里扶了起来,温声问他:我能满足你一个心愿,你想要什么?
    傅同抬头看他,他笑得温和,天光映在背后,一切都恍若新生。
    傅同仿佛找到了救赎,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像是卑微的祈求:我想让傅潜渊回来,好不好?
    那人缓缓笑了:这个恐怕不行啊。
    为什么?
    因为
    那人的脸突然扭曲起来,慈悲的眉目变得狰狞,站在一个被傅同看做是救赎的位置,满是恶意的看着他。
    因为,你不配啊。
    傅同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猩红。
    他低头站在那里,握着潜渊刀的手青筋暴起,几乎无法克制心里汹涌而来的戾气。
    没事的,是梦,只是梦而已。
    他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想把心里几欲爆发的戾气压下去,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抹白色的衣角。
    傅同一顿,慢慢抬起头。
    刚才在梦境里见过的那个白衣人站在那里,脸上是和梦境里一模一样的笑。
    嘲讽恶意,深深刺在了他心里。
    一瞬间,傅同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他只觉得心里的戾气卷土重来,眼前的猩红被加重,像是蒙了层血雾,到处都是这样不堪的颜色。
    而白衣人还在笑,声音仿佛被砂石磨过,嘶哑难听:你看,你果真不配,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的人,一个笑话而已,哪里配得到别人的喜欢?
    你一无所有,只能蹉跎在你自以为是的谎言里,做一个无能的废物。
    他张狂大笑起来,那笑声里满是嘲弄。
    够了!
    傅同胸腔血气翻涌,再也无法忍受,手一扬,潜渊刀瞬间嗡鸣着朝白衣人劈了过去,那人却不躲,兀自癫狂的笑着,身子在被潜渊刀穿过的瞬间化成光点向周围散开,下一秒,四周蓦地响起诵经声。
    这声音傅同在梦境里听过,梦里这阵诵经声过后,便是将天空堵得没有一丝缝隙的狰狞精怪,还有它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和作弄。
    所有不堪的感受在这一刻被尽数勾出,傅同身子晃了一下,眼前的血色越来越重,而在这阵诵经声里,昏暗模糊的墓室一点点清晰了起来,四壁和上下居然刻满了人面浮雕。
    喜怒忧憎悲惊惧。
    七张人面,或笑或哭或怨或愁,每一张落在傅同眼里都被血色扭曲,环绕在他周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用和表情相同的语调不停的说着同一句话。
    他不会回来了。
    欣喜,愤怒,担忧,憎恶,悲哀,惊讶,恐惧。
    这么多声音,这么多语调,在傅同周围不停环绕,傅同身子僵硬,怔怔的听着,不知不觉间,渐渐泪流满面。
    四周的声音停了一下,再次响起时,骤然尖锐了起来。
    你凭什么哭呢?他走还不是因为你么?
    因为你太任性,不够听话,不够懂事,不够讨人喜欢,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有过那样好那样令人艳羡的时候,却被你自己亲手毁掉了。
    不过也没办法,像你这样的凶兽,就不该为人所爱,死在天谴下才是你应该有的结局。
    不是这样的。
    傅同脸色煞白,耳畔一阵尖鸣声,刺的他头和胸腔隐隐作痛,他狠狠的捂着耳朵,不想再听到一字一句,但没有用,任他再用力,那些恶意的声音还是清晰的渗透了进来。
    其实傅潜渊早就厌烦你了,只是他没有说出来而已,你看他多好,还给你留了最后一点点体面。
    不是这样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是不信么?呵,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吧?你之于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需要你的时候能过来逗逗,不需要的时候自然弃如敝履,
    不是,这样的。
    强留下又有什么用呢?他总有一天是要走的,走了就不会回来,你还是一无所有。
    你还不懂么?没人爱你啊,小怪物。
    不是这样的!
    傅同眼前的一切彻底被血色覆盖,什么都看不到,煞气源源不断的从他身上溢出来,冲破功德光,顷刻间把整间墓室都笼罩在了其中。
    煞气黑雾一般在墓室里翻涌。
    黑暗里,傅同直起身,双目猩红,整个人宛如从炼狱爬出来的厉鬼,声音沙哑的开了口。
    你们。
    都给我闭嘴。
    第106章 第106次太磨人
    另一边, 感受到薛陵的剑意,饶涉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白猫已经朝剑意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白影在青铜台前一掠而过,瞬间消失在了几个人的视线尽头。
    短暂的寂静后,饶涉先一步回了神, 偏头看旁边的三个人:怎么走?
    是先去血池底下找大佬, 还是先往薛陵那边赶?
    先去找薛陵。
    宿宣很快做出了决定, 她指了指血池, 声音很冷静:里面有机关,应该只有在像刚才那样沸腾的时候才能下沉,但我们不知道触发它沸腾的媒介是什么,现在过不去。
    饶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薛陵那柄旧青铜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到了血池里, 此时就浮在池面上。
    薛陵的剑有多重他们都清楚,它都沉不下去,那以他们的体重来说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徒劳的事最好别做,因为做了也是徒劳。
    想清楚这些,几个人便不再犹豫, 匆匆朝白猫离开的方向赶了过去,走前也没忘记那柄旧青铜剑,捞出来把血擦干,让樊休重新背到了背上。
    白猫离开时走的路径并不难找,因为它刚才撞铜棺的时候掉了不少毛,跑的时候从身上散开, 沿途一路都留下了猫毛的踪迹。
    几个人贴了神行符,顺着猫毛的掉落路线往前找,最终在另外一间墓室前停下了,这间墓室和他们之前看过的那几间不太一样,它不是木石构造,而是由青铜铸成,色泽沉重不留一丝缝隙,与其说是墓室,更像是囚笼。
    现在,这间囚笼被人强行开出一个缺口,缺口边缘光滑平整,似利器所为,上面还残留着剑意。
    而和剑意一起被众人感知到的,还有薛陵已经到了狂暴边缘的煞气。
    要糟。
    想到薛陵入煞时无差别攻击的可怕模样,饶涉心有戚戚然,但也不敢怠慢,抱紧太极幡就往里冲,樊休几个人紧随其后,随着他一起进了墓室。
    进去之后,先看到了白猫。
    它被周围的煞气强行压回了原形,小小的一只可怜巴巴,扒在薛陵身上不停唤着主人,但薛陵已经到了半入煞的地步,听不到它说话也看不到它,执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剑尖遥指对面的人。
    或者说,是鬼。
    那人穿着件玄色绣金的衣衫,眉目俊朗身姿挺拔,在那边隔空望着薛陵,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缱绻通透,即便被薛陵这么用剑指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也依旧温柔。
    薛陵从前最爱他这样的眼神,那是他的年少欢喜和万事胜意,因为这样的眼神,他把一颗心和他所有的憧憬和期待都送了出去,结果呢?
    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到现在还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薛陵心里戾气翻涌,身周覆着的煞气在这种暴戾的情绪下实质成黑雾,像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鬼,带着尖锐的冷意朝四周席卷而去。
    白猫没有防备,瞬间被黑雾撞到了几米开外,晟阳虽然没有实体,但饶涉站在侧面,清楚的看到他的身子在被黑雾穿过的时候,透明了一瞬。
    这显然是魂魄不稳的模样。
    他魂魄不稳,也意味着薛陵的性命面临着威胁,但薛陵的情况要比饶涉想象中好很多
    之前只是看到自己的原身镇墓碑便被刺激到入煞的人,现在在晟阳面前也没彻底失控,进步的简直不是一点半点。
    但没彻底失控不代表不用管,毕竟在失控边缘疯狂试探也是件很危险的事。
    樊休把视线从薛陵身上收回来,压低声音:饶涉。
    两个人共事多年,在一些事上已经默契到不用明说也能会意的程度,饶涉颔首,悄悄靠近薛陵,然后像之前许多次那样,掏出一叠清心符就往他身上贴。
    一张不够就十张,十张不够就二十张,二十张还不够的话就直接往五十张上怼。
    激情怼符这种事饶涉做多了,不是一般的得心应手,一圈符纸下去后,墓室里翻涌着的煞气朝四处散开,薛陵脸上的煞纹隐去大半,眼神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饶涉偷瞄几眼,感觉薛陵的意识和理智应该是已经稳定下来后,抱着太极幡试探的开了口:薛陵?
    薛陵沉默的站在那里,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青铜剑的剑尖依旧遥遥指着晟阳,眼神无悲无喜。
    几个人忍不住又紧张了起来,生怕薛陵想不开控制不住身上的煞气,正忐忑着,却看到薛陵突然收回了剑,视线也随之移开,平静的朝他们看了过来:你们怎么来了?
    这样的平静太出乎意料,饶涉一怔,樊休却没管这些。
    这个应该我们问你才对吧?
    樊休对上他的眼睛,神情少有的严肃:什么都不说就跑到渡陵来,你这是想要做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搞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这一套,你觉得你这么做合适么?
    薛陵抿了抿唇,低眉垂眼的站在那里,没说话。
    饶涉看他这样有点心疼,悄悄从后面扯了下樊休的衣袖,小声说:你别一上来就训人啊,那些事我们听着都难受,他亲身熬过来的就更别说了,都能理解的,人没事就好,是不是?
    樊休的表情缓和了一点,但没打算把这事就这么搁过去,视线还是停在薛陵身上,严肃问道:别的先不说,薛陵,我就问一句,你这次回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话问出口,四周突然间一片寂静。
    良久,才听到薛陵出了声,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
    其实,我没想做什么。
    他来渡陵,其实只是想问秦晟阳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薛衍之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以至于让你这么对我?
    这个问题埋在薛陵心里实在太久太久了,从被挚爱之人推进法阵剜骨成灰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想这个问题,为了这个问题,他受着煞气的侵扰和万鬼的撕咬,咬牙在怨和恨里修炼,就是为了重塑血肉后找晟阳要一个答案,但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怕了。
    怕他挚爱的那个人用嘲讽淡漠的眼神看着他,说出那些他根本承受不住的诛心之言。
    所以他逃了,以一种仓惶又懦弱的姿态离开了渡陵,游魂一般在外游走了一千多年后,最终到了妖怪局。
    那是他的第二个家。
    在这里,他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家人,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这段生活缓和平静,那么美好,慢慢的,慢慢的,他就很少再想起从前的事了。
    他以为自己放下了,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事实告诉他他其实还是特别在意,在意到几千年来没不以原形示人,在意到只是看了它一眼,就控制不住情绪要被刺激到入煞。
    何其可笑。
    薛陵厌恶这样的自己,在景云观清煞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最终决定回来一趟,找晟阳问出那个让他逃避了几千年的问题,和过去彻彻底底做个了断。
    但他高估了自己。
    薛陵以为他能心平气和的面对晟阳,但真到了那一步,一切却不随他控制了,他看到晟阳,就想到被他推下法阵时的惊愕和绝望,听到晟阳唤他衍之,就想到那时似乎也是这样,他在晟阳一声衍之里抬起头,刚要朝他笑,就看到眼前出现一只手,把他朝后狠狠推了过去。
    那只手,那只属于他挚爱之人,曾为他折过花绾过发,被他亲吻过无数次的手,在他满心信赖最没防备的时候,不留任何余地的把他推到了深渊里。
    不甘,怨恨,绝望,暴戾。
    诸多不堪在心里深埋许多年挣开束缚,逼得薛陵快要疯癫,恨不能,恨不能
    恨不能,把面前这人撕成碎片,带着他一起堕到深渊里去。
    但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好不容易才从深渊里面走出来,比谁都更珍惜现在的生活。
    还好饶涉他们及时来了。
    薛陵闭了下眼睛,不愿意再想那些事,站在那里又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自嘲的笑了。
    算了。
    他的声音太小,连离他最近的樊休都没听清,想问一下,薛陵却已经转过了身,用极平静的语气对他们说:走吧。
    他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一秒,也不想再看到身后的那个人,而想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他也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到底还是懦弱。
    薛陵自嘲的想着这些,觉得自己简直可笑又狼狈,不想再说话,提着剑就往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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