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严小弟严嘉自己也不明白姐姐上吊的原因在他看来,姐姐可太幸运了。
    严父自己清高, 便要着家人一起清高。周采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姐姐虽然与周采两情相悦,但若没有英雄救美一事,以严父顾忌自己说虚荣攀附、处处要与宠臣划清界限的性子,即使周采亲自上门求取,这桩婚事也是不会成的。
    但这事儿巧就巧在有英雄救美一事。当日姐姐在上香的路上遭遇歹人,途中落过水,曾穿着衣、却浑身湿透着与那人共处过。因此在严父的眼里,自己的女儿已经是失了名节,因此,是板上钉钉地要和救了她的周采在一起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采为人品貌都算得上是顶尖,一桩坏事如今成了好事若严小姐真被歹人侮辱了,不用旁人说,严父第一个就要把她送进庙里他虽然没到逼女儿上吊的程度,可在他看来,自己的女儿身上若发生这样的事,再心疼也只能送进庙里从此为尼了。
    因此,严小姐可以说是极为幸运的,两情相悦的人,正好是最好的选择。对于这桩婚事,严家上下欢喜,严小弟严嘉也欢喜有了姐姐的婚事,严父也不再整日盯着他了。然而严小姐却上吊了这让全家都想不明白。
    因此,严嘉今日出家门,除了散心也是要做一件事他想替姐姐寻一本诗集,或许姐姐看了诗集,就没有那么不开心了。
    只可惜那本诗集似乎是绝了版,他到处去寻也没能看见。从街头找到街尾,最终一个好心的店主同他说:你到那条巷子深处那家书铺看看,那家书铺里藏着许多老书,说不定有你需要的。
    严嘉这才看见那家书铺。那家书铺藏在巷子最里面,看起来无精打采的,难怪他在这里走了许多次也没瞧见。
    周逊正在那家无精打采的书铺里。
    店铺的主人是个秀才老头,做生意算不上热情,或许这也是书铺生意总是半死不活的原因。周逊进门时扰动了檐上的竹风铃,那个打着瞌睡的老头也只是抬着眼皮瞅了他一下,便继续看起了手上的书。
    好在店铺里的书籍算得上是齐全,而且被店主打理得极干净,竟然完全没有普通的书铺里会有的书籍长年累月沾了湿气的霉味。周逊对这家书铺记忆犹新,也是因为曾在这里找到一本他寻了许久也没寻到过的诗集。
    他在店铺里寻了许久,果然找到几本他需要的书。一本叫《考经》,内容是介绍考试流程,归纳分析历年考试的得分点,学子看了这本,大致能对春闱有个大概具体的了解;另一本则是三十年来的会试真题,买来练习用;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书目。
    他抱着这些书到柜台去付款。在他挑选时老头始终没看他,既不担心他会偷走书,也不关心他在做什么。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
    老头算了银钱,拿来周逊手上的银锭开始找补。他看了周逊一眼,突兀地道:两年前也见过你,当初是落榜了?怎么又来买这些。
    周逊一愣,他笑了笑,不卑不亢道:是落榜了。
    没想到老头闻言倒是一怔,他眯起眼睛,仔细瞅了瞅周逊,神态间带着些疑惑,咕哝道:不应该啊,老头子我眼神最利了,你怎么看着也不是会落榜的
    若是换了一个人在这里,听见他这番话,只怕是会感觉极为被冒犯。周逊却看得出这个老头并没有什么坏心,于是温和道:时也命也,三年后这回,会大不相同。
    老头哼了一声:你不是说时也命也?怎么着,这回转运了?
    他这话夹枪带棒,很不客气。周逊却笑笑:还有一句话是人定胜天。
    老头一愣,突然哈哈大笑道:人定胜天,好,好,有志气!
    说着,他又道:书拿回去看,有什么不懂的,来幽篁巷这里,找我来问!总待在这里,也是闲得慌。
    老头这话说来口气很大,仿佛天底下没有他不懂的学问似的。周逊怔了怔,认真看向这个看起来默默无闻的老头子。
    这一眼才让他看出了从前被他忽略的、些许的不对劲。
    老头子咧着嘴笑了:怎么,觉得老头子我在骗人?
    晚生不敢。周逊毕恭毕敬地答道,先生是先朝大儒,晚生能得先生教导,受宠若惊
    老头一愣,半晌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这店里也没放什么东西
    因先生背后的这幅字这幅字是先生自己写的吧?周逊道,大景有规矩是避五代讳,凡五代以内与天子名讳相关的字,皆增一笔或减一笔,五代后便不必避讳。先生身后这幅字中的赟字习惯性地少了一笔,赟是六代前天子的名讳。避讳方式有多种,先朝翰林院固定用一套避讳方式,这幅字上面既恰好有六代前天子的名讳,也恰好有三代前天子的名讳,先生的避讳正好都与之相符
    当然,他又笑了笑,晚生只是斗胆猜测,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你的眼睛倒是利得很,老头闻言也不觉得冒犯,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周逊知道自己是对了对方的性子正如他在发话之前就感觉到的那样,不让你入朝为官、替朝廷做些事实在是可惜了!你每个月若有空,就常来这里几趟,陪老头子说话、在这里看看书,都不错。
    他话里话外透着想要收周逊为弟子的意思,只是没有明说,或许是还想再观察。周逊也心知肚明。他倒不矫情推辞,只是落落大方地收下。
    老头看他大方的模样,眼里的满意更甚,嘴上的话却更多:你小子看起来倒是大方还不知道自己捡了个多大的便宜吧!罢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家去吧,对了
    他从身边的书堆里抽出几本书来扔给他:找零就不给你了,这几本书就当是找头吧!
    周逊领了书,道谢后去了。老头又靠回了自己的竹椅上,他瞧了瞧天边的时辰,估摸着已经快到酉时,在伸了个懒腰后站起了身来。
    他书铺旁蹲着几个乘凉的其他店的店主,老头的书铺在幽篁巷深里面,遮着树荫凉快,他们闲的没事时就把店铺交给伙计,自己来这里纳凉。见老头这么早就从店里出来,要放下竹帘,几个人都吃了一惊,随口道:老头儿,今天这么早就打烊啊?
    老头一遍要取下撑着竹帘的竹竿,一边懒洋洋抬起眼皮同他们道:不打烊不行咯,如今人老了,身体可比不得从前,半夜三更也能精神百倍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几个人听了也是笑笑。这几人都知道这个老头来历神神秘秘的,幽篁巷只有他开在深处的唯一一家书店,也是因为整个幽篁巷都是他家的产业。
    一个人,能在京城里有一条街,还是在京城里顶热闹顶清净的地界。前几年有富商看上了这片地方,想要买下,姿态可谓是来势汹汹。到头来他不仅铩羽而归,还莫名其妙地惹上了一身官司。
    这都足以说明这老头不是一般人。他们平时怪老头怪老头地叫着人家,可真不敢得罪人家、老头耷拉着眼皮刚要放下竹帘,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衫的少年却红彤彤着脸跑来了。他看上去气喘吁吁的,还抹着头上的汗。见他正拿着竹竿,大惊失色道:店家,店家,可劳烦您等一下?晚生有本书要找
    不接客了,今天打烊了!老头答道。
    求您再等一下,可以吗?少年苦苦哀求着,晚生家里家规极严,好久才能出来一次,这次要是买不着,再要出门就得等半个月后了
    老头不为所动,继续要拉上竹帘。少年急了,他忙说:我姐姐近日以来心思郁结,再过半个多月,她就要出嫁了,我,我身为弟弟,要
    老头这才停住了手,他瞥了少年一眼:你是谁家的孩子?
    少年一愣,他没有什么心机,也讷讷道:家家父严瑞
    说完这个,他心里暗叫不好。严尚书对家中子弟严格,坚决不许他们在外面说自己的名讳来炫耀官职、又或者是用来夸耀自身。严嘉本身没有这个意思,却害怕老头误以为他是打算以父亲礼部尚书的名头来仗势压人。
    不过严瑞他父亲的名字,或许也没那么有名罢?这个老头只是个卖书的,店还开在这么荒无人烟的在冷僻地方,明明墨苑是闹市区,他店开在这里,也能做得冷冷清清像老头这样的人,或许也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吧?
    他心中正懊悔着。那个老头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在看见他腰带上带着家纹的玉佩后,才停下。
    严瑞?这小子年轻时对自己严苛,对待子嗣也这么严苛,过犹不及啊他哼了一声,罢了,看你对姐姐关心,破个例,你进来找吧!
    严嘉顿时大喜过望,他没听清楚前面一句,只以为是自己的孝心感动了老头。
    只是他找了一圈却没找到那书,只好又苦着脸去问。
    绛雪集?老头一愣,先前为了出谜语,随手将最后一本给前面那个后生了
    他刚说完,想起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人的严嘉便也没听后面的话,急不可待地从书铺里冲了出去。
    第46章 玉牌与密码
    周逊抱着几本书走在街道上, 他并没有急着回马车上,而是就近找了一所茶楼坐下。
    这座茶楼在他眼里有些眼熟,只是记不得什么时候曾来过。周逊只看着前方, 自然不知道那名姓柳的、想与他结交的公子从酒楼中下来, 眼睁睁地看见他消失在人群里,遍寻不得, 因而站在原地狠狠地叹了口气。
    周逊进了茶楼, 茶楼里照例是两两三三地坐着闲谈的文人墨客。他找了一张僻静的桌子坐下, 随意要了杯茶水,便小心翼翼地将老头给他的那几本书原模原样地放在了桌上。
    他摆得很仔细,一点不打乱顺序、甚至未曾弄乱几本书之间的互相夹着的角度。在将那几本书摆好后, 他微微松了口气, 接着聚精会神地开始观察。
    若是换了旁人, 或许会觉得老头子给出这几本书的用意当真只是为了少找那几两银子, 并随意地将它们带回去。然而周逊却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盈州梦谈》、《郑风》、《魏郑公集》、《绛雪集》
    几本书依次放着, 《绛雪集》是被压在最下面那本。
    他依次念出这几本书的名字, 在心里琢磨起来。
    突然,他记起老头将那本《郑风》给他之前曾翻开它, 似乎在其中一页折了角。周逊连忙将《郑风》抽出,发现其中被这叫的一页,正是郑风中的《鸡鸣》一节。
    小二替旁人送茶、路过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蓝衣的公子坐在窗边, 莹白修长的手指沾着茶水,在木桌上写着什么, 嘴唇轻启,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那名公子的眼睛似乎微微一亮,嘴角浮现出笑意。
    严嘉便是在这时闯进茶楼里的。他匆匆地在茶楼里扫了一眼, 便拉住一名小二急急地道:请问小二,你可曾见过一名穿着蓝衣、抱着书的公子?
    这
    小二对周逊有很深的印象,严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瞧见了那坐在窗边的青年。
    在看见那个身影后,严嘉一怔。
    青年坐在光下,侧影间带着一股独特的、与常人不同的气质,即使他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里,也很难觉得他不足够鹤立鸡群。他身侧堆着一摞书,自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如春水初绽。
    严嘉不禁看呆了些许,然而时间不等人。他看见那名公子站起身,似乎是要走,便急忙冲了过去。
    周逊收了书,正要离开。他刚起身便被一个人堵住了去路。
    这位兄台,严嘉刚开口,便看见了周逊怀抱里的那堆书,他一眼便看见了自己所需要的那本,不禁喜从中来,在下寻兄台手上这本书许久了,不知道兄台可否忍痛割爱?
    周逊:?
    这个冒冒失失的少年一张口便是要书,自己看起来气喘吁吁,像是找了他很久。对于明显不对自己抱有恶意的人,周逊向来是单刀直入的:你是从何处寻来,又是想要什么书?
    这严嘉呆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自报家门。
    不过这个蓝衣公子的态度似乎很好。他话语间没有刻意的亲近或多余的礼节,但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显然让急于求书的严嘉更加受用。他于是很快地便将自己在老头那里说过的说法又再说了一遍。
    周逊沉吟片刻,道:这是老先生赠与我的书,目前为止,我没办法对这些书擅作主张
    严嘉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周逊接着道:不过两日后,我或许能把这册书给你。
    严嘉大喜过望。虽然他也不懂这中间为何还要多出一两天的空隔来,不过书能到手,他自然就放心了。
    反应过来后,他连连向这位陌生的公子道谢,并定下了两日后在此处相见的约定。他刚向这名公子鞠躬,眼睛瞟到公子身上挂着的腰牌,顿时便咦了一声。
    周逊见他盯着自己腰上的腰牌看,表情奇怪,于是问他:怎么了?
    这严嘉不好意思地笑笑,公子这枚腰牌与我一名旧识的腰牌很相似,一眼看过去,仿佛是一样的
    这枚腰牌是宫中之物,严嘉竟然见过相似的?
    不知怎的,周逊隐隐觉得这之中应当有隐情。反正闲着也是没事,他听着严嘉说出下一句话:不过仔细瞧瞧还是不一样的。
    公子同他的腰牌,质地、雕工、花纹都很相似,应当是从同一块翡翠上取下来的。这种质地的绿得发透的翡翠很少见,类似的花纹也很少见,因此方才晃眼看过去竟然是一样的。不过公子这枚玉牌上刻着的是凤凰,他的玉牌上,刻着的是花,远远看过去倒是相同的。严嘉不好意思解释道,方才我没有别的意思
    周逊笑笑:没事。
    今日这桩事便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周逊离开墨苑,上了马车,侍卫驾着车就要走。
    那名姓柳的公子还在墨苑里寻找他的踪影,实在找不到,忍不住跺了跺脚,哀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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