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带路的暗卫竟也是通晓汉文的,他对李裴的回答恭敬中更带了几分简洁:
    开元赌坊。
    顿了顿,似乎是担心身后的人不放心,又解释道:是主人的产业,地下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向城外。
    暗卫说完后见李裴似乎是在想什么出神,便没有再出声,与赌坊的小厮对了几句暗语后将人带了进去。
    李裴忽然想起在来的路上,福南音对他说过漠北王城的开元赌坊,还说若是有机会也要带他来看看,没想到他终是被带到了这里,却是在离别的时候。
    踏入门,里面亦如长安的赌坊一般热闹,每张赌桌前都挤满了人,连装潢都与长安的相差无几。
    阁下请往这边走。
    带他进来的暗卫见李裴站在门口愣神,不由出声提醒了一句。
    可李裴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鬼使神差地朝着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来路模糊在夜幕深沉中,那座肃穆的国师府因为距离太远,也早已看不清了。
    轻轻叹了一声,李裴转回头去对着那个等在两步外的暗卫应了一声,抬步走向人声喧闹的赌坊中,推开暗门,果然是一条难望尽头的密道
    国师大人,大王有请。
    漠北王身边的内侍脸上挂着恭敬而疏离的笑意,只是不见了曾经那份似有似无的谄媚模样。
    福南音手上还捧着那本未批注完的旧书,连眼也没抬,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奇了,这半夜三更,不知大王传我入宫是为公还是为私?
    内侍答:自然是公事。
    福南音依旧没动,手上的书页翻了过去,似乎半分没有受眼前这不速之客的干扰。
    那就更奇了。如今我身上无权无职,大王深夜传召我谈公事是什么意思?
    内侍蹙起了眉。
    从前福南音在漠北握着大权,即便行事嚣张也无人敢触他霉头。可如此明明已经落得如此田地,再摆什么架子拿什么乔就实在不识相了。
    国师是聪明人,既然心中明白大王的意图,又何必在这跟小人装腔拿调?
    内侍又朝着周围瞧了瞧。进府的时候四下寂静空荡,若不是书房处亮着灯,他还以为这是座空宅。
    这府上可有旁人?大王可是有令,宣您和府上一干人等尽数入宫
    算算时间,此时李裴应该已经到开元赌坊了。
    福南音嘴角勾了勾,挂上了一个释然的笑。他将手上的书一合,这才抬头朝那内侍看去趾高气昂的,倒真有种狐假虎威的模样。
    还有个中原大夫,用惯了的。既然要入宫,就把他带上吧。
    内侍等了一会儿,见福南音没有提到旁人,眼中便带了几分警惕和狐疑。
    上次陪国师入宫那个仆人呢?
    大王派他来时特意提到了那人,想来身份十分不寻常,说要将国师府所有人带上,其实醉翁之意也不过都在那人身上罢了。可若是福南音想要将人藏下
    门外带了一支漠北王的禁卫,就怕以国师的脾性不会乖乖就范。
    出府了,去办点事。
    福南音看着那内监一副怀疑的模样,还有那只隐隐要抬起来朝着门外禁卫打什么手势的右手,不由挑了挑眉。
    我这国师府不是已经被大王搜了个底朝天了吗?这会儿又犹豫什么?
    他抬了抬手,替那内侍给外面的禁卫下了指令。
    可外面的人没动。
    内侍朝外望了望,也一愣。
    随后从那群禁卫的包围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来,目光警惕地看着屋中的内侍,进来后乖顺地对着福南音道了声:
    主人。
    极为熟悉的语调,福南音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也怔了怔。
    回来了。
    福南音声音低低地问了句。
    是,主人。路上耽搁了,主人恕罪。
    流畅自然的蒙兀语,虽然乍一看与李裴的轮廓极为相似,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漠北人。福南音让尧光从暗卫中选出一个与李裴相像的替身来,他以为如何也要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内侍见大王要找的人到了,国师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倒是自己带的禁卫没有派上用场,不知怎么心中便带了几分可惜。
    说话间对自己接下来的处境毫不知情的刘医工已经被带到了门外,内侍朝外看了一眼,冲着福南音躬了躬身。
    既然人都在这了,国师,就请随小人走吧?
    福南音从善如流。
    走时他又朝着那个酷似李裴的暗卫投去了目光,后者也适时抬起了头,快步走到福南音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小人叫宗谈,其实是
    福南音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在人错愕的眼神中道了句:
    不必说出来,我知道了。
    王宫之中,漠北王依旧在寝宫中踱着步。
    自从几个月前将国师从长安带回漠北后,他的日子就没有一天能安生度过的,不是忧虑要打进来的中原军,便是为朝中的一言堂和他岌岌可危的王权而焦虑难安。
    如今中原撤兵,大权也再次回到了自己手上,可不知为何,漠北王心中依旧不安。
    仿佛如今眼前都是美好虚无的幻象,随着福南音的出现,漠北的一切终将会再此脱轨。
    他的榻边上放着几封已经拆开的信,一旁的高几上搁着喝了一半的酒,蜡烛就要燃尽了,便有内侍进来换上新的。
    只是在一阵窸窸窣窣后,内侍立在漠北王身边,恭恭敬敬道了句:
    大王,国师已经到了。
    漠北王一愣。
    这么快?他还以为今晚之事要费一番波折
    转头看了看榻上那几封从长安送来的密件,漠北王眯了眯眼,压抑着心头某些不知名的躁动,沉声道:
    带他们进来。
    他们。
    内侍会意,不一会儿就将福南音以及他身后的刘医工和宗谈都带了进来。
    原本安静的寝殿中便传来几道或沉或轻的脚步声。
    福南音躬身向漠北王行了礼,跟随的二人照葫芦画瓢,可漠北王的目光却只在福南音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便锁在了宗谈的身上。
    那日他就觉得这个仆从十分可疑,明明是身份低微之人,身上却隐隐带着几分不屈人下的气势和威压。若不是今日右相也提醒了他,那日在城楼上看到的中原太子,似乎便是这副模样的
    你,抬起头来。
    他走到宗谈跟前,那叫人抬头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若他真的是中原太子
    还需要怕什么中原军?
    可惜他走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福南音那微微勾起的嘴角,笑意中尽是嘲弄。
    临淄王心思狡猾,大王最好莫要与之谋皮。
    他也看到了榻上那几封信看来李皎果然与漠北搭上了线,就是不知道两人已经到了哪一步。
    漠北王此时的心思全然不在福南音身上,他的目光始终聚在那张渐渐抬起的脸上。
    他等了整整一晚。
    连临淄王的心中都说,李裴如今并不在长安。
    既然不在长安,为什么不可能是在漠北,他的眼皮底下?
    宗谈将整张脸抬起来的时候,正看到漠北王眼中那份期待和兴奋一点点褪了下去。
    你
    困惑极了。
    这似乎的确是那日跟在福南音身后的人,可又不是。
    这个人的身上没有半分可以引起人注意的气息,再寻常不过的眼神,再熟悉不过的恭敬顺从模样,就如一个真正的仆从若是中原太子,定不会是这副样子。
    漠北王还记得那日他靠近福南音时,那人猛然抬起头,露出的骇人犀利眼神。
    你叫什么?
    回大王,小人宗谈。
    漠北王两眼紧紧盯着宗谈,原本困惑的神情终于被一片冰冷和被愚弄的愤怒替代。他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猛地回身看向站得笔直的福南音。
    好啊好警觉,好手段,不愧是本王亲手选的国师大人。
    福南音看向他,面上适时带上了几分不解。
    大王在说什么,臣听不懂。
    一招移花接木,将李裴送出王城,再换一个假的应对。他倒不知道,没了朝中旧势的福南音竟还能有这般通天本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手脚动得如此干净,甚至连他都是此刻才发觉。
    漠北王怒气反笑,眼中却不慎透露出了一丝杀意。
    不论福南音对他是否有威胁,也不论他在百姓心中是个什么地位,有这样不可控的人在漠北始终是个极大的隐患,决计不能留了。
    你方才说临淄王心思狡猾,倒真是有意思本王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能叫国师说上一声狡猾的人。
    漠北王眯起眼打量着福南音。
    初见的时候他才十三不,或者更早。他帮那中原方士保守了秘密,本以为换来了一条能在朝中为他清除障碍的忠心的狗,可惜如今看来,流着中原的血,终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惜了这张好皮囊。
    那日他还没来得及认真看,即便是此时这副蹙着眉的模样,都竟有几分勾人的味道。
    你说本王今日若是杀了你让中原太子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伸手摸上了福南音的脖颈,感受着那因为紧张戒备而收紧的皮肤肌理,终于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
    就是这样。
    恐惧,臣服
    他早就该做这个决定了,杀了福南音。
    所以大王是在中原太子和临淄王之间,选择了后者吗?
    那期待中带着颤意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如从前一样,自信的语气中竟还带了几分轻蔑。漠北王有些不满地看着被自己扼住喉咙的人,甚至慢慢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本王选?他的脸上带了几分阴霾,冷冷笑着,托国师的福,本王跟漠北现在没得选。
    临淄王向他抛来橄榄枝,实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便那日福南音与他说了不少中原朝中之事,却终究是猜测,李裴与临淄王再如何斗下去,中原军终究要踏进漠北疆土。
    他是在整兵,可若是有一丝不战而和的机会,漠北王也不想错过。
    对了,想要你命的人可不只是本王,甚至临淄王也不想看你活着。
    他手上用力,看着福南音渐渐涨红的脸,以及越发微弱的挣扎,目光再次落到了他身后的人身上。宗谈紧紧攥着拳,想要上前阻止,却仿佛是被福南音阻止,一直抑制着不敢动作。
    漠北王讽刺地笑了一声。
    若是那日那一位,怕是半秒也忍不住
    果然只是个听话的奴仆。
    可惜被福南音制止的人只有宗谈,原先一直云里雾里听不懂屋中人在说什么的刘医工看到福南音就要被人掐着脖子双脚离了地,吓得魂都要出来了,也顾不上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几步上去就要救人。
    他身上可是带了圣人的旨意,要护漠北国师父子平安的,若是今夜国师真的死在这,他便是抗旨,是要杀头的
    刘医工吓出一身冷汗,一边想要扒开漠北王恰在福南音喉咙上的手,一边小心护着人的肚子,生怕冲了撞了。
    漠北王本也没打算真的在此时掐死福南音,可看着他身后的仆从半步未动,反倒那个中原大夫如此激动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些古怪来。
    他收回手,冷冷看着猛地续上一口气剧烈咳嗽着的福南音,以及小心扶着人,又护着他肚子的大夫
    肚子?
    漠北王的眼神落到实处,看着原本被狐裘遮挡住,而此时却因为福南音弓腰而显出来的隆起的小腹
    他先是一愣,而后那个原本不可思议的念头便闪了出来。
    漠北王紧紧蹙着眉,看着眼前这副荒诞的景象,终于慢慢将胸中的浊气吐了出来。
    若是换了旁人,他或许不会相信自己看到的,可是福南音
    你怀了李裴的孩子?
    漠北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福南音也终于从方才那股窒息中缓了过来,虽然眼角还留了一丝湿润,说话时声音也有几分沙哑,可当他笑着将下面的话说出来的时候,漠北王却猛然发觉,眼前这个机关算尽的人才是真正扼住他人喉咙的最后赢家。
    如果臣说是的话,大王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一下臣方才的话中原太子和临淄王,您究竟想要选择谁?
    第51章
    漠北王将国师请入王宫后便再没打算送人回去。因为是深夜传召,动静不大,即便是消息灵通的几位朝中大臣也是第二日才知道。
    王宫的禁卫连夜陆陆续续派出了好几批,右相从朝会下来,见晁将军一副魂不守舍的疲倦模样,这才后知后觉了国师府昨夜的事。
    大王定是疯了,李裴怎么可能会在漠北?
    旁人自然也是这般想的,堂堂中原太子,怎么可能会以为一个玩物远赴敌国,让自己身陷险境?
    右相:没有线索?
    李裴之事他昨日进宫时向漠北王提过几句,原本也只是怀疑,却没想到大王会当机立断出兵搜查,想来是从旁人处又拼凑出什么,在福南音那里得到了验证。
    那日在国师府上看到的仆人身份的确有问题。
    晁於摇了摇头,又理所当然道:怎么可能有线索?我看大王要么是癔症了,要么就是被那福南音搅和糊涂了
    旁边的人还在胆大包天地喋喋不休,右相却忽然敛下了神色,脑中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再理会晁於,转头朝着王宫的方向走去。
    他下午入宫,漠北王晚上传召,中间不过短短三四个时辰,在被控制如铁桶般的王城中想要偷天换日放走一个人有多困难不必说,可那么多禁卫出城搜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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