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端垂头丧气地回到病房。
    小刘和小李面面相觑,小刘进门安慰林端:段队就那脾气,这次死的又是他最好的兄弟。林端,你别往心里去,段队长一时没想开,这事儿真不能完全怪在你头上。
    那位齐、齐青,是什么人?林端茫茫然地问。
    小刘噤声,没一会儿,他在小李的催促下,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倒出来。
    齐青以前是咱们刑侦的副队长,和段哥一块自警校毕业,参加工作十多年,两人几乎没分开过。
    五年前,齐哥调走了,说是去了邻省,和大家联系渐渐淡下来。结果这次闪电行动,我们才知道齐哥是去当了卧底。
    那天他本来应该和接应的人一起回来,谁成想中途我们失去齐哥信号,再联系上他,就是就是车祸。
    小刘不禁想起当时惨状,倒抽一口凉气,眼看兄弟死在自个儿眼前,没患上PTSD都算他段景升心理承受能力强悍。
    林端终于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他抱膝坐在病床上,失了神般喃喃自语:段老师很伤心吧,是我的错。
    学校以前组织法医系到市局实习,那会儿林端还是个学生,市局无论大小领导,学生们都叫的老师。
    久而久之,林端便习惯叫他们老师了,正式入市局后也没改口。
    小李脾气急,闻言一把勒住他胳膊,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硬气点?都说了不关你的事,尸检报告明确了当时就算没有你,齐哥也可能发生车祸,只是你恰好出现!
    劝慰他的言辞,林端十有八九没听进去。
    林端自怨自艾地出神呆坐,没一会儿,问小刘:刘哥,你有段老师电话吗,我想当面和他道歉。
    小李大约意识到他状态不对,认真严肃地插嘴问:你想做什么?
    弥补我的过错。林端低头,将脸埋进胳膊肘里,额头贴着膝盖骨,声音沉闷:没有我,段老师不会失去他最好的兄弟。
    段哥为了齐哥,直接从市局辞职了。这事儿闹得太大,你怎么弥补他?
    小刘埋怨道:照我说,你最好就别招惹他,捡回来这条命自己好生珍稀。齐哥他人善良,我想就算他当时清醒,也会避让你,你就当这条命是齐哥给你的,别纠结段队了。
    有他手机吗?林端恍若未闻。
    小刘将手机号和微信一齐发给他。
    彼时距离车祸发生当天过去了一周,林端的身体养得也差不多了,段景升的离职手续已经全部办理完毕。
    齐青因公殉职,第二天局里刑警队组织了葬礼,在青龙山墓葬园。
    林端提前出院后,稍微拾掇了一下,穿了件白衬衣和淡蓝阔腿牛仔裤,戴上他的黑框眼镜,搭公交车赶去青龙山。
    青龙山在宁北市以西,临近墨湖区,近年来刚开始开发,公交线路没几辆。
    林端搭了一趟地铁,转公交车到最近的站,然后走了足足一公里才赶到。
    他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林端被停职,段景升离岗,两人都没资格站在送行队里。段景升立在一颗松柏下,抬头眺望齐青雪白的墓碑。
    25名刑警纷纷脱帽,垂头默哀。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林端要进去,必须路过段景升,他杵在入口踌躇半晌,才硬着头皮,低头缩肩试图将自己伪装成空气,默默路过专注凝视墓碑的段景升。
    他心里不太舒服,除去对齐青的愧疚,或许,还有别的情愫。
    小刘说,齐青和段景升好得穿一条裤衩,他们是共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兄弟林端默默在心底念这两字。很久以前,在他还小的时候,段景升对他说:以后当我是你哥。
    没有以后了,段景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时间过去得太久,当林端与他重逢,脱口而出的段哥在碰到他冰冷眼神的瞬间,一个急转弯,变成了段老师。
    林端路过伫立的段景升。
    前脚迈出一步,后脚来不及跟上,手腕就被铁钳般的大掌握住,像捉拿犯人歹徒,段景升狠狠揪住他:你没资格进去。
    林端浑身僵硬,他很怀疑下一秒,段景升就能一记擒拿,将他这细胳膊瘦腿儿摔翻在地。
    手腕处被捏出红紫淤青,那只手像锯齿划割皮肉。
    林端不敢再上前,默默被拽出场外。
    段景升瞥他一眼,简单粗暴地呵斥:滚。
    林端低眉顺眼凑到段景升旁边,做小伏低,耷拉了脑袋,轻声道歉:段老师,对不起。
    段景升头也没回,神色冷漠。
    节哀顺变。林端说。
    那句话仿佛触到段景升逆鳞,林端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面前一道疾风闪电般刮过,手腕被擒住,段景升扭曲了他的两条胳膊,使林端一头撞上松柏粗大躯干。
    林端撞得头晕目眩,面颊贴住嶙峋树干,锋利的干树皮划破皮肤,他紧咬牙关,疼得浑身打颤。
    段景升两只手粗硬有力,像烙铁锻造的陷阱,让他难以脱身。
    肩膀被按住,黑框眼镜支架断裂,小腿被段景升踹了一脚。段景升的皮鞋踩着他脚背,钻心刺骨的疼。
    林端眼圈泛红,段景升凑近他耳旁,冷森森道:何必假好心。
    林端,宛如地狱恶魔的诅咒,他压低嗓音,贴着他发誓: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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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洗刷刷
    雨逐渐下大,层层密布阴云投下铅灰色阴影,夏天的闷热在这一刻达到巅峰,整个世界陷入令人气闷的低气压中。
    林端紧紧盯着齐青的墓碑,大理石石碑光可鉴人,上边镶嵌了齐青的黑白照,照片里的人微笑着凝望他。
    尽管未曾见过这位副队长,林端却感到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似乎他和齐青本就熟识。如果齐青在世,他们应当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段老师,如果、如果能弥补你胸腔气流上涌,林端憋出一连串闷咳,晦暗天光下,他的双目异常明亮,好,来日方长。他笃定道。
    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冲刷泥土,将本就湿润的土壤捣成一片泥泞。
    段景升甩手将他扔进泥沼中,眼神阴鸷地盯住他,林端毫无畏惧地回视。
    他的黑发被雨水打湿,发丝贴着苍白面颊,眼珠乌黑如曜石,更衬得皮肤惨白如纸。
    白衬衣上溅满泥点,裤子也弄脏了,林端双手撑地,支撑起上身,他抹了把眼睛上的雨水,抬眼望向段景升。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点,林端张了张嘴,有些茫然无措,但眼底却出乎意料的坚定,但我会做你希望我做的事。
    段景升发出嘲笑的冷哼,转身离去。
    林端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双手蹭落掌心泥巴,回头遥望一眼面带微笑的齐青,跟上了段景升,离开青龙山墓葬园。
    段景升是开车过来的,林端亦步亦趋地追着他,到了青龙山山脚的停车场。
    他目送段景升踏进驾驶座,小心翼翼让开倒车的路。
    面向他的副驾驶座车窗摇落,段景升不耐烦道:上来。
    林端受宠若惊,指了指自己:我?
    段景升斜瞥他一眼,目光冷漠异常。
    林端怕他生气,摸出裤兜中被雨水浸湿的卫生纸,潦草擦了几把周身泥土,慎之又慎地上了车。
    一路上,林端浑身僵硬不敢动弹,段景升让他系上安全带,林端方才敢挪一下身体,他竭力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以免泥土把车内蹭得更脏。
    段景升视线掠过后视镜,只见林端正襟危坐,两条腿跟黄花大闺女一样紧紧闭拢,眼睛笔直地平视前方,双手置于大腿上,连座位都只坐了三分之一。
    段景升嗤笑,懒得再搭理他,踩下油门,车如离弦箭,嗖地一声冲上公路主干道。
    宁北市一二环间有一片富人别墅区,占地开阔,几乎每座别墅都带了泳池和花园。
    两人抵达别墅时,雨将近停了。
    林端着了雨又裹一身污泥,再加上刚出院没多久身体底子虚,整个人有几分昏沉,脚底发软如同踩在云端,他哆嗦着打喷嚏。
    身旁的车门被打开,段景升居高临下俯视道:出来。
    林端脑子发懵,后背热一阵冷一阵,他抱着胳膊走下副驾,段景升砰一声重重摔上门,林端吓了一跳。
    他瞪大眼睛望向段景升:段老师?
    把车洗了。段景升随手一指黝黑色保时捷,四只轮胎卷满泥土,车身布满参差不齐的泥印子。
    林端没说话。
    段景升点了根烟,食指与中指夹住烟蒂,烟雾缭绕,呛得林端咳嗽得更厉害,他默默退后半步。
    不愿意?段景升神态散漫地反问。
    林端摇摇脑袋,借此让大脑稍微清明几分,他嗓音沙哑,低声慢吞吞地回答:好。
    车库里本来有全自动洗车机,段景升非让他手洗。
    林端握住水龙喷头,金属边沿硌手,他那双手握惯了精致刀片,此刻适应不来,再加上臂力不足,被水压冲的手臂阵阵发麻。
    林端压根不会洗车,绞尽脑汁回忆路过洗车店时,那些洗车工们如何操作,便照葫芦画瓢,依靠模糊的记忆从车头喷水喷到车尾。
    索性不算什么技术活。
    林端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车身每一处看得见的角落,他累得气喘吁吁,一抬头就发现段景升立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段景升总是站得那么高,林端只能竭力抻长脖子仰望他。
    小时候,段景升太高,他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现在,段景升的姿态依旧那么高,高不可攀似的,林端依旧需要仰头才能奉上注目。
    林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良久无言,段景升与他四目相对,林端挥挥手,冲他笑开。
    段景升转身走了。
    原本展颜的脸顷刻涌上落寞,林端吸吸鼻子,低头继续抹车。
    他的衣服早就湿透了。热气让毛孔舒张,潮湿的水气便趁此机会潜入皮下。
    林端头脑发热,身体倍觉寒冷,他蹲在地上,伏在车门旁擦拭副驾上的泥土,脑中昏沉加剧,像被谁狠狠敲了一记闷锤。
    难受林端轻按太阳穴。
    将保时捷洗完,花了四个多小时。
    林端步下发虚,扶着墙摇摇晃晃走到门边,他想告诉段景升车洗好了,四肢却不听使唤地发软。
    休息一会儿,林端心想。他顺手将抹布垫在台阶上,一屁股跌坐下去,这一坐震得不清,连神智都快飞走了。
    林端斜倚房门,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睡着。
    有很多年不曾梦见年少的段景升,梦里翻来覆去都是冷漠的段老师。
    法医科人少事杂,医学生学业更是天天高三,而段景升,他那么忙,忙着出外勤抓捕凶恶罪犯、忙着出报告应付行政检查、忙着来来去去。
    有几次林端鼓起勇气,想问他是否记得很多年前的小兄弟,但撞上那么忙碌的段景升,只有无奈作罢。
    作罢的次数太多,林端就想,算了,不打扰他,只要安安静静地在角落仰望段景升,对林端来说,足够了。
    然而现在,他亏欠段景升那么多。
    林端俯身,胳膊环膝,脑袋埋进双臂间,眉头不安地蹙着。
    段景升一打开门,就看到脚下蜷缩的林端,如一只落魄的卷毛狗崽,连白花花的毛都弄脏了,可怜巴巴地缩紧身体,在梦里发出不安分的低吟。
    段景升皱眉,心底冒出奇怪的酸涩感。
    喂,冷漠的段老师不耐烦地喊,起来。
    第6章 遗忘与铭记
    林端其实并非睡着,而是发烧发糊涂,差不离要昏过去了。
    段景升抓起他半截胳膊,像扯一装了重物的麻袋,狠狠将林端提起,林端难以支撑身体,迷迷糊糊朝段景升跌去。
    他身上的泥土、雨水蹭了段景升满怀。
    段景升微低眼帘,松了抓林端的力道,任由青年斜斜倚住他肩头。
    于是干净整洁的男人立在门槛内,疲惫落魄的青年站在门槛外,隔着一道敞开的门,不太合适的贴住了彼此。
    段景升呼吸微滞,他的脸色又沉下去几分,连语气都染上被冒犯的愠怒了:林端,起开!
    林端恍然惊醒,扒住门框退下台阶,脑子摇晃,似乎能听见其中哗哗水声,他张了张嘴:老师,车洗好了。
    段景升永远是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论外貌,他这样的,放哪里都是行走的荷尔蒙制造机,可惜气质太过生冷无情。
    就像浑身有千万道刺,稍微靠近,便能将旁人刺得遍体鳞伤。
    段景升注视着林端,幽深眼底似有暗潮汹涌,他忽然攥住林端的手腕,将他拽进室内。
    林端趔趄几步跟上他,他的大脑已经跟不上四肢的动作,只有小跑着追上一步顶他两步的段景升。
    段景升将他扔进沙发,毫不客气道:把家里卫生打扫干净。
    可是我有点累,林端几欲脱口而出的解释戛然而止,他委顿进沙发里,泄气地垂下眼帘:好。
    段景升抬手瞥一眼腕表,冷淡道:从现在起,我要出去,三小时后回来,希望那时你已经打扫完毕。
    三小时?!
    林端瞪大眼睛,环顾这偌大的空间,光是他进来的这间正对车库的储物房都大得让他头皮发麻,这整座别墅,别说三小时根本打扫不完,就是打扫完了,会死人的吧?
    肯定会的吧?
    我只是一名普通法医而非家政林端愣住了,他看见储物房一角丢着一只飞机模型。
    机身约莫成人手长的两倍,机翼早就折断了,狼狈地跌在角落,不堪忍受岁月侵蚀,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他记得那架模型,是他送给段景升的。
    林端的小舅爱好航模,似乎是天生,男生打小就爱这些千奇百怪的模型,林端千求万求,终于在过年那天,收到了小舅的新年礼物一架简化后的航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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