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赤随摇头,遇到你,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琅泠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怎么说?
    你知你中那蛊毒平素是用来干什么的吗?赤随怜悯道,有价无市可金贵着呢。
    琅泠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那蛊毒到底是干什么的?
    直白来说,就是用于双修采补之术的。赤随闲闲道,你不会办了人家,还什么都没察觉到罢?
    琅泠沉默。
    他确实察觉到自己的功力有所精进,也清楚苍耳每一次之后的虚弱和疲惫,更是早在谷中时就隐隐意识到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如今猜测被证实,他却反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有些茫然地搂紧那昏迷不醒的人,心下愈发觉得亏欠良多。
    而且,赤随斜他一眼,补充道,他最初中那毒还是个不能行房事的,难为被你折腾这么些天,阎罗爷也没收了他去。
    是我的过错。琅泠轻轻叹了口气,还能恢复得好么?
    你给他渡了不少功力罢?赤随打个呵欠,托你的福,好悬底子没损得太过,要恢复也不难。只是你觉得他这般身份的人物,就算你给他提供药材,他能有那时间精力好好养病么?要我说,你不如放他自生自灭去罢,想来人家也不太愿意与你扯上关系,别好心当了驴肝肺,养条白眼狼出来。
    到底是我欠他。琅泠摇了摇头,低声说,就这般放他离去,不是害了他么?若他因我身死,那我毕生迈不过这个槛的,怕要成魔障。
    说的也是。那你打算怎么办?带他回听风阁么?赤随略略收起了散漫的神态,正色道,你可想好,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家养的宠物,迟早要冲你亮爪子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反咬你一口,危险得紧。要是遭了殃,别怪我没提醒你。
    琅泠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幽幽叹道:再说吧。
    赤随便知道他心意已决,轻易动摇不得,也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那我先去配点药,省得那小蝙蝠半路撑不住这儿离你的听风阁可不近呐。
    琅泠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注意到那个略显亲昵的称呼。
    赤随别有深意地看了苍耳一眼,转身离去,不消片刻,连衣角都消失在门外。琅泠目送他离去,这才低下头来,静静看着苍耳苍白而瘦削的侧颜,半晌,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可当真是个大/麻烦,也不知我这决定是对是错
    赤随很快配好了调理的药,无奈药端来的时候,苍耳即使在昏迷中也十分抗拒地抿紧双唇,别说一碗了,便是一滴也绝不肯喝下去。琅泠试了数次,在险些打翻了药碗后终于无奈地放弃了。
    赤随一直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见他难得没了方法,乱出主意道:不如你嘴对嘴地喂他试试?
    琅泠冷冷地看着他。
    喂喂,别这样嘛。赤随耸耸肩,画本子里不都这样写。
    你少看那些不正经的东西。琅泠叹气,头疼地看向苍耳,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强给他灌下去罢?
    为什么不能?赤随懒散道,你心疼了?
    这话问得琅泠一时语塞,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好在赤随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就走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汤药:我来试试。
    琅泠默默地退开。
    赤随一只手端着药,晃到苍耳身前,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指头戳了下去,快如闪电。
    琅泠大惊:等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苍耳闷哼了一声,不知被点中了哪个穴道,竟痛苦地咳嗽起来,从喉间挤出一种嘶哑的低吼声,就像是被割断了气管的人濒死的呼救。
    他张了嘴,赤随就趁机把药碗向前一送,硬是给他灌了下去。苍耳呛了一下,越发咳得撕心裂肺,极难受地蜷起身来,不住地干呕着,脸色白得像纸。
    这一系列的事发生得太快,等琅泠回过神来,赤随已经放下了药碗,漫不经心地说:这不是好了吗。
    你琅泠没料到他真是硬灌,面上变色,急急赶上两步,也顾不得太多,一把扣住苍耳的腕。
    没事,死不了。赤随眼皮都不抬,自顾自地收拾东西,不喝这汤药,才是真真要他的命。
    苍耳还在咳嗽,本来脸色就白,这下更连唇上那点稀薄的血色都褪尽了,看上去奄奄一息。他的指尖痉挛着,无力地挠在床铺上,似乎想拼尽全力地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琅泠看得心有不忍,挪了挪衣袖,让他虚虚抓住了一个角,没想到苍耳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竟然微微动了动头,喉间溢出一点微弱的气音:琅泠?
    这一声弱不可闻,琅泠一瞬间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可他低头看看被苍耳抓住的衣角,又觉得这人叫他似乎不是毫无道理。
    他心里不由得一动,俯下身去,把手整个贴在苍耳额头上,温声说:是我,已经出谷了,你好好休息。
    苍耳刚刚醒来,尚还有些迷糊,但不妨他听出琅泠话中的意思。
    承认身份是说看着他的还是熟悉的人;出了谷是说交易达成,周边的环境已然换了;叫他好好休息是说至少暂时没有动他的打算,让他别多心。
    一念之间苍耳便理清了处境,知道自己还算安全,便略略放下心来。他喘息了一会儿,放下手,沙哑着嗓音说:既如此,放我走。
    琅泠皱了眉。
    走?以这么个虚弱得站都站不起、看上去随时会咽气的身子骨?
    寻死我不拦你,但我观你虽不怕死,到底也是不想死的,何必穷折腾?他没像一般人那样急着恼火,反而很冷静地说,倒不如跟我回了听风阁那庄子,先调养一段时日,待你武功恢复了,想走还不容易么?
    苍耳默然不语。
    我不会害你。琅泠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说,也不怕告诉你,我修的功法对那种事,顾忌颇多,我不会冒着留个心结惹得走火入魔的风险对你不利的。
    他微微倾下身去:怎样,考虑一下么,江湖第一的杀手阁下?
    苍耳的神色本来绷得很紧,却在听见这么一个称呼的时候愣了一下,透露出一点茫然。
    琅泠被这茫然也搞得一愣,随即想起这家伙大概一点也不关注任务目标以外的讯息,很可能连自己有这么个名号都不知道,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苍耳的怔愣只是一瞬。他很快敛了神色,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沙哑着嗓音说:一月。
    好。琅泠答应得干脆,眉眼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似是温和,却是转念之间又不像了。
    ☆、第十二章 暂留(二)
    苍耳最终还是由琅泠抱着上了去听风阁的马车。当然,赤随一路同行。
    不过那家伙素来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除了每天晚上在客栈落脚的时候会准时出现,给苍耳熬一碗难以下咽的苦药之外,几乎不见踪影。
    琅泠早已习惯好友这般做派,只是赤随吃完晚膳熬完药就不知去了哪,苍耳又虚弱得连个碗都端不稳,这喂药的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琅泠认命地推开厢房的门,一边向里走着,一边苦恼地想着该用什么理由劝那个顽固的家伙喝药。
    苍耳正坐在床上,久久地看着窗子,似乎在欣赏风景一样。然而那扇窗子根本就没开,因为关得严实,连风也是透不进来的。
    琅泠轻咳了一声,苍耳顿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来,微微仰脸看向他。
    琅泠轻叹口气,坐在床边,把药递向他唇边:喝药了。
    他满以为又是一场艰难的拉锯战,但出乎意料的是,苍耳只是在闻到浓烈药味的时候轻轻皱了皱眉,然后就面不改色地就着他的手一气喝光了整碗汤药,甚至都没让他多说一句,爽快地让琅泠一时疑心他是不是真的喝下了那碗药。
    可他甚至没有遮掩的地方去倒掉那碗药琅泠终是有些忌惮他神鬼莫测的暗杀手段,替他寻了一身黑色短打,换了那宽袍大袖的藏青衣袍。
    这可是怪事,琅泠想。别人都是昏迷的时候意志最薄弱,偏这家伙昏迷的时候警惕得跟什么似的,反倒醒了之后乖顺地像个不谙世事、极易轻信他人的公子哥,让干什么干什么。
    接着他念头一转,明白过来:也是,只怕他昏迷之时暴露的才是本性,这一醒转来,大略正盘算着什么主意,又知晓自己要他的命不必如此麻烦,这才装得如此逆来顺受,肯乖乖喝药了。
    可惜就算看起来再乖,那也是咬人的毒蛇装出来的。
    琅泠这样想着,竟不自觉地有点遗憾。
    他也闹不清楚自己遗憾些什么,只是见药碗空了,记起赤随叮嘱的那句可能会有些发热,便放下碗,自然而然地把手贴在苍耳额头去试探温度。
    苍耳轻颤了一下,到底是没有退缩。
    琅泠如愿把手掌与他的额头贴实了,然后就诧异地发现掌心下的皮肤冰冰凉凉,不但没有发热,反比一般人的体温低一点。
    怎么回事?琅泠皱了皱眉,喃喃道,不该啊。
    苍耳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轻轻发出一个表示疑惑的鼻音:嗯?
    冷么?琅泠放下手来,把上他的脉,却没有什么发现。
    苍耳一愣,随即摇头。
    无事。他平静地说,功法偏寒。
    涉及这种个人私密,琅泠不好多问,只得不放心地又守了他会儿,临走时还暗暗想着多给他置办些暖和的衣物。
    说实话,听风阁的阁主大人从来没想过江湖第一的杀手还能简朴节省到这份上那藏青的一套衣服颜色深,虽不至于洗得发白,但有些地方颜色明显浅了,黑着看不出,天一明就显得分外突兀,说好听叫朴素,说不好听的,叫寒碜。
    真真是让一贯低调奢华的阁主大人看着膈应,尤其是在苍耳轻描淡写地提起自己统共只有连那一套在内的两身衣服之后。
    只可惜他的想法还未付诸行动,苍耳的情况便不对起来。
    不得不说,赤随那毒凤的江湖称号真是平白地埋没了他一手顶好的医术。当天晚上,苍耳就如他所预测的那样发起热来,症状不轻,豆大的冷汗直向下滴,偏偏热还不退,烧了一整个晚上。
    琅泠是半夜被赤随揪起来时才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时候苍耳已经烧了一两个时辰了。他忧心那人烧出个好歹来,披了衣服就匆匆往苍耳房间里去,谁知一进房门便看见那人坐在一片黑暗里,依旧是白日里看风景似的姿势,只是有细细的汗迹顺着脖颈没入衣领,在他手中举着的蜡烛的照耀下,不时有一点亮光沿着那印痕滑落,在细瘦的脖颈上再添一道水痕。
    琅泠把点的蜡烛放在烛台上,转头看向苍耳,而苍耳也感应到光亮,向琅泠看来。
    这应该是一个对视,如果没有那条蒙眼的黑布的话。
    琅泠漫无目的地想着,借着昏黄的烛光细细端详着苍耳。
    过高的体温让苍耳瓷白的肌肤上染了红晕,不知是不是那药的作用,他的嘴唇也恢复了不少血色,虽然满额头都是冷汗,但看上去反而比没发烧的时候要精神很多,不再那么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在黑暗的半遮半掩下有种罂粟般的蛊惑的魅力。
    像只能惑乱人心的妖孽。
    然而琅泠狠狠地皱了眉,一双眼睛只盯着那些纵横的水印和那人满头的冷汗看,心里有些发堵。
    多倔啊。他想。再难受都不跟人说的。
    他一语不发地出去了,没一会儿便端了一盆水和一块毛巾进来。不待苍耳惊诧,他已径直走向床边,将那盛水的铜盆放在小桌上,洗了毛巾,就往苍耳脸上抹去。
    苍耳闹不清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想向后躲,却忽视了自己因发烧而酸软无力的身体状况,结果不仅没能躲开,反而还被琅泠揽了腰一拽,彻底跌进了他怀里。
    苍耳僵了一僵,但很快奇迹般地放松下来,主动而温顺地把头靠在琅泠胸膛。
    这是笃定我不会伤他。
    念头一闪而过,琅泠轻吐了口气,驱逐了那些不必要的杂念,拿着毛巾,缓慢而轻柔地将苍耳额上、颈上的汗迹擦拭干净。
    他将力度控制得极好,柔软的毛巾带着刚浸在热水中的温度拭过,让人就算没有沉溺其中,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苍耳由着他擦拭自己的脸颊,努力地表现出一副常人该有的放松姿态。他装得太像,以至于琅泠也分不太清这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凭着这几日的了解和一种直觉觉出一点虚幻的味道。
    又是装的。
    不知为何,琅泠在心里笃定地这般想着。
    随即他微愣了一下,发觉到自己有关于苍耳的杂七杂八的想法愈发多了,很有些不受控制的倾向。
    大概是很少见到这么有趣的人吧。
    他这般想着,便也没太在意,很快把那一缕异样的感觉抛之脑后。
    苍耳显然还是烧得难受,冷汗不住地往下淌,但他只是微微皱起眉,把唇抿得紧了些,没有流露出半分脆弱的神色。
    琅泠是欣赏他这份坚忍的,也因此对他格外地有耐心。他把苍耳脸上颈上的汗珠都擦尽了,便自然而然地去解他衣袍,想要给他擦擦身上。
    他早摸清只要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事,苍耳是不会拒绝的,问了也是白问,便索性把这步省了,由着心意施为。
    苍耳果然没有过多过问。他甚至力所能及地帮衬着琅泠脱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大片的肌肤。
    他仍埋首在琅泠怀中,于是从琅泠的角度便能看见他后背清晰可见的脊线,和因为瘦削而突出的肩胛骨。
    这本该是活色生香的一幕,然而琅泠眼神清明,看是都看了个遍,想的却是这人怎地如此瘦弱,难不成蛊魔岭短他吃喝?
    嗯,在阁主大人眼中,苍耳这显出几分纤弱的身形纯属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没几两肉。
    也不知是不是早已赤诚相待过的缘故,琅泠头一回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竟也没觉得别扭。他细细地将苍耳全身都擦过一遍,随手把毛巾扔回铜盆,拿被子将人裹了,站起身来:裹紧些,别着了凉,我给你再拿一身衣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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