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的宾客,包括柳红杉的注意力都被那两把哪怕远远看着就觉得不似凡品、寒光逼人的刀吸引了,只有琅泠右眼皮跳个不停,暗自在心中拉了个长长的警报。
    他看着苍耳扮作的娇柔女子捧着刀慢慢走下台,几乎嗅到了扑面而来的危险的意味。
    然而这个时候他更不能直接盯着苍耳看。警觉的毒蛇一旦受了惊吓,大概就会直接缩回洞里去了,而于情于理,他都不愿破坏苍耳等来的这个大好时机。
    因此他只能装作在看阿福手里的短刀,实际上却拿眼角余光不住地瞥向苍耳,看着他一步步从高台走下。
    一步,两步,三步
    倏然站定。
    琅泠心中一紧。
    下一刻,苍耳握住了长刀,抽刀的那一霎那,寒光乍现!
    那一点寒芒在他手中如臂使指,第一刀便先割裂了拖在地上的碍事的裙摆。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脚踹向阿福,将阿福远远踢开的同时借力上窜,连跨数级台阶,最终踏着最后一级台阶高高跃起,凌空下劈!
    他的身后,短刀坠地,发出一声哀鸣般的脆响。
    琅泠此生未见过那般孤绝的刀光,仿若走投无路后的孤注一掷,押上了全部赌注砝码,只为拼一个非生即死的结果。
    他不由自主地屏起呼吸,瞪大双眼,生怕错过了一丝细节。
    无数的宾客跟他做出了同样的反应。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人们震惊到懵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雪一样的刀光凌空斩落。
    那一刀的目标,是柳观山。
    刀刃临头,生死危机前,柳观山竟爆发出巨大的潜力。他大喝一声,猛地抬起双臂,双掌一拍,爆起内力,竟是将凌空劈下的刀刃生生夹住!
    刀刃停滞在空中,离柳观山的额头只有寸许,凌厉的刀风刮下来,在他额上切开一道细细的红线。
    有一滴血渗出来,悬在那条线的最底部,像是凭空多了一道额饰,配上柳观山那棱角分明的硬汉脸,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但也仅此而已了。
    柳观山人高马大,力气远非苍耳能比,如今架住了长刀,死咬着牙关,浑身青筋暴起,再加上苍耳去势已尽,哪怕借内力滞空,也已显出了坠落的态势,只听得柳观山长啸一声,竟硬生生地将刀刃一寸一寸向上抬起!
    而离得最近的柳青松此时也已反应过来,推开怀里的姑娘,大喊一声:贼人,速速受死!
    琅泠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凝。
    这是要失手啊。
    心念电转之间,他已想出数个不动声色地把人保下带走的方法,只是都一一按下了。
    若说普通的杀手就此失手被擒他是信的,但这个情景放在苍耳身上,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了。
    他隐隐觉得,那个沉默寡言、一身藏青衣袍的家伙一定有后手。
    只是眼见着柳青松已经踏着案几一掌击向苍耳胸前,而苍耳竟仍与柳观山较着劲,连躲都不躲,似要生受他一掌一样,琅泠不由暗暗提起心神,随时预备着出手截下柳青松。
    虽然柳青松一幅纨绔子弟模样,又是个私生活放荡到为人不耻的地步的人,但谁都不能否认,论起武学造诣,他也算个中上的。更遑论柳家庄的血叶掌法一向阴毒,苍耳那羸弱的身子骨要是硬挨上一掌,得有几个月好受的。
    然而就在柳青松的掌风将要印上苍耳胸口,他绷紧了神经准备出手的时候,他敏锐地看见,苍耳手下隐蔽地转动了那柄长刀的刀柄。
    琅泠愣了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苍耳已经一改之前要硬抗的姿态,猛地一扭刀柄,在机括发动的咔嚓声中松手后翻,脱离柳青松的攻击范围的同时,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卸力。
    柳观山没料到他突然松手,一时没刹住力,长刀刀尖猛地抬起,刀尾划过一个扇形,重重敲在自己腹部。他疼得脸色扭曲,丢了刀弯下腰去,吸着气愤怒地嘶吼道:抓住她,给我抓住那个贱女人!我要将她千刀万剐!
    然而没有人动。四周寂静一片,只有苍耳利落地站起身来,手中不知何时握上了之前落地的短刀。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拔出短刀来,身形一闪,寒芒已直指宾客席上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
    那男子直到苍耳逼至近前才恍然回神,当即大惊失色,连连后退,直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眼睁睁地看着苍耳踩着他的案几飞掠而过,破窗而出。
    不是没有人想拦他,只是他动作太快,离得远的来不及赶来,离得近的被他的凌厉杀气所慑,一时踌躇,他便已不见了踪影。
    值得一提的是,那扇窗子在琅泠斜对角,正是有限距离内离他最远的一扇。
    彭然巨响惊动了弓着腰的柳观山,他忍着痛抬起头,刚要发怒,却听见旁边飘过来一个虚弱的、难以置信般的声音:父父亲
    柳观山猛地扭头,看见柳青松捂着腰,瞪大的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可惜一张嘴,黑红的血便从喉间泉涌般溢出。
    他的表情最终定格为惊恐万状的扭曲,就在柳观山面前,一点点、一点点地瘫倒了下去。
    松儿!柳观山凄厉地大吼一声。
    他不顾疼痛,忙蹲下来,将自己儿子抱在怀中,愕然发现柳青松左胸到右腹深深钉着三枚飞镖。那飞镖一半已没入血肉,另一半暴露在外,沾满了飞溅的鲜血,却还能看得出是半只蝙蝠翅膀般的模样。
    柳观山当即赤红了眼,呼哧呼哧地喘着,嘶哑地咆哮道:鬼蝠哈!鬼蝠!
    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鬼蝠专有的蝠形镖形如一只半边翅膀向上回旋,半边翅膀向下回旋的暗黑蝙蝠,刃上淬着无人可解的剧毒。每一次刺杀成功,无论他有没有使用蝠形镖,最终都要在现场留下至少一只,因此后来这镖也成了辨别鬼蝠身份的标志之一。
    见了这样三只蝠形镖,柳观山哪还能不明白是谁要取他们父子俩性命,只是那毒发作的很快,柳青松的气息肉眼可见地衰落下去,黑血从七窍向外涌,很快就奄奄一息,眼见着快要不行了,他只得含恨按捺了想把凶手千刀万剐的心思,急急呼和道:快,快去叫大夫!
    大厅里这才像解冻了一样鲜活起来,怒骂者有之,质疑者有之,哭闹者有之,慌慌张张去叫大夫者有之场面眨眼之间混乱了起来,人声鼎沸,嘈杂一片,吵得人头昏脑胀。
    一片群魔乱舞中,琅泠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他就说那家伙不应该那么傻的,果然是有后手。
    他身边的柳红杉脸色阴沉了一瞬,没叫人看出端倪,转脸就挂上了一幅焦急之色,急急向前扑去:父亲!大哥!
    他扑到近前,看着柳青松的惨状,当即就落下泪来:大哥啊,是哪个害得你如此!待我抓到那贼子,定要将他扒皮抽筋,千刀万剐来替你报仇!
    他凄凄惨惨地哭着,却被柳观山一巴掌抽在脸上:孽子!还不快去找大夫!
    柳红杉跌坐在地,怨毒之色自眸中一闪而过。只是他很快就垂了眸,捂着脸,像是备受打击一样哭得愈发厉害,嘴唇微颤着,却是以传音入密阴恻恻地冲着柳观山说:老家伙,你这么宝贝他,就没探探他还在喘气么?
    你!柳观山瞪着眼睛,瞳中血丝密布。他自是感觉到柳青松冰凉下去的体温,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忍受柳红杉的这种挑衅。
    只是人群已经渐渐围拢过来,宾客们都以为柳观山是悲痛得糊涂了,窃窃私语半晌,终于有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站出来,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柳庄主节哀
    琅泠站在人群外,在这一刻忽地察觉到什么。他猛地抬头,正看到人群上方,一道身影如大鹰般扑落!
    琅泠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苍耳!
    他居然没有逃跑,而是在众人乱成一团的时候,再次从房梁上摸了进来!
    这摆宴席的大厅建得奢华,梁架得极高,离地有七八米的距离,众人在底下惶惶不安、不知所措的时候,没人还能注意到房梁上一闪而过的黑影,于是苍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摸到了柳观山头顶。
    随后,一跃而下!
    柳观山此时正陷在痛失爱子的悲伤、被挑衅的愤怒和对喧嚣人群的烦躁中,他的眼底布满血丝,周围的吵闹声震得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一股邪火在他胸中燃烧,叫他忍不住想撕烂周围人喋喋不休的嘴。
    然而他还没疯,他不能这么做。越是如此,他就越强烈地憎恶起那名为鬼蝠的杀手来,恨不得生吞活剐了那家伙。
    只是他不会有机会了。
    就在柳观山赤红着眼,准备放下柳青松的尸体,召集人手搜索凶手的时候,他忽地感觉到一种致命的危险感。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瞥见一截飘飞的衣角在他视线中一闪而没。
    他甚至都没有看见刀光苍耳对准的是他的心脏,而不是眉心。
    利刃穿透血肉的感觉异常鲜明,柳观山清晰地感受到他近乎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短暂地凝滞后从背心迸发而出,顺便带走了他所有的体温,心中满满的惊愕甚至一瞬间压倒了从心口泛上来的剧痛。
    他用尽了力气想回望一眼,却只是从口中吐出几口血沫,头慢慢地坠在了地上,双目圆睁,四肢痉挛,几近咽气。
    琅阁主送出的礼物,果然不是凡品。那带血槽的短刀切入血肉,就仿佛切开一块豆腐那样简单,再加上苍耳坠下的冲击力,这柄利器毫无悬念地贯穿了柳观山的身躯,将他连同柳青松的尸体一起死死钉在了地上。
    兔起鹘落间,一切已尘埃落定。
    站得最靠前的那个瘦削男人根本没回过神来,嘴上还在刹不住地说着什么,眼神却已直勾勾地发着愣,眼睁睁地看着那白刀子进去,殷红的血迸溅出来,在空中泼出一道血幕。
    恰在此时,苍耳抬了眼,正正好与瘦削男人对上视线。
    他们隔着一道淋漓的血幕对视。一些飞溅的血滴沾染上了苍耳的侧颊,他轻轻侧了侧头,神色平静,眸光澄澈,有种妖冶的纯真。
    瘦削男人的声音消失了,巨大的恐惧让他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咯咯声。直到鲜血兜头淋了他一脸,他才回过魂一样,发出一声凄惨的不似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声打破了凝滞的僵局,似乎被拉长的时间流速又回归正常,众人惊声尖叫着抱头鼠窜,一些离得近更是两股战战,几乎吓瘫在地上。
    好在苍耳没有大开杀戒的打算,他就像所有优秀的杀手那样一击即中、顷刻远遁,眨眼已弃了短刀,凌空飞踏,踩着混乱人群的肩膀径直向外冲去。
    琅泠有心想追他,奈何苍耳避着他走,人群又太乱,乌泱泱一片堵在中间,让他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苍耳远去。
    然而,就在苍耳即将脱离人群的包围时,一柄大刀猛地从斜刺里蹿出,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粗声粗气的怒喝:贼子休逃!
    好巧不巧,使刀拦了苍耳的,正是那最初被柳红杉怀疑了的大汉。
    苍耳敏捷地一闪,躲开了这次袭击,那大刀一时收势不住,竟一刀砍翻了另一个来不及逃跑的男人。
    那个男人全没想到自己要受这无妄之灾,倒下的时候满脸愕然,死不瞑目。
    苍耳轻盈地后跳两步,想把自己隐入人群,绕过那大汉,谁知那大汉眼见着自己砍错了人,眼中竟不见愧疚,反而有一种嗜血的兴奋,不知发什么疯,大喝一声,挤开人群,直追着苍耳而来。
    那大汉满脸横肉,使得一把好力气,少说几十斤重的大刀,在他手里竟挥舞得虎虎生风,看着声势颇为浩大,直教人心里发怵。众人害怕误伤,纷纷给他让路,但也有一些人见时机大好,跟在大汉后面悄悄地围了上来。
    那可是鬼蝠啊,别的不说,光是仇杀的赏金就够一个人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苍耳难得有些犹豫。
    前路是走不通了,但他若是折返,唯一的出路离琅泠太近了。
    然而现实已容不得他多想,他看着朝他杀来的大汉,一咬牙,转身便跑。
    琅泠见苍耳被逼退回这边,眸中划过一缕深色。他装作因为什么发愣的模样,等苍耳一阵风似的绕过他,才恍然惊觉一般猛地转头怒喝道:竖子尔敢!
    他运起轻功追上去,脚下不小心踢翻了一个案几。那案几翻滚着摔下去,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叫后面追来的大汉脚下一滑,和其他人摔作一团,顷刻间人仰马翻。
    等众人哎呦哎呦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面前哪还有苍耳和琅泠的影子?
    只有一扇被撞开的窗子,还在往屋内呼呼刮着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苍苍只负责帅就对啦~
    咳咳咳,为了让苍苍帅到底,这章就二合一啦
    ☆、第二十五章 柳家宴(五)
    苍耳听着身后的声音,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妙。
    轻功是他的长项,然而琅泠的轻功也不差,至少短时间内,他俩拉不开太大距离。看起来是一个追不上,一个甩不脱的困境,但若算上内力的深厚程度,他是决计比不过琅泠的,被抓住只是早晚的事。
    他大概能察觉到琅泠是故意放他走的,但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人又缀在他身后紧追不放。
    猫捉老鼠时的戏弄,也不过如此了。
    苍耳抿了抿唇。
    由于仓促逃离,他此时还是一幅女子装扮,全身上下没有一把武器。更糟糕的是,缩骨只能改变人的身高体貌,并不能使人变性,是以他为了不叫人起疑,做了不少诸如垫胸之类的伪装。那些伪装本就叫他不太舒服,现下更有些自讨苦吃的意味光是那条破破烂烂的裙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他逃不开,也不能跟琅泠缠斗。柳家庄的家丁一定已经聚集起来,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赶,前来赴宴的宾客里也有不少会武功的,哪怕只是点三脚猫功夫,人多了照样能耗死他。
    他竟已陷入这样的死局之中。
    苍耳的唇抿得更紧,眉心微皱。他贴地飞掠,周身的风呼啸着追随他前行,一路将地上的草压弯了腰。
    现下他唯一一点生路,竟又捏在了身后之人手中。
    与苍耳相反,琅泠缀在那人后面,倒很有些不紧不慢的感觉 ,信步闲庭似的,只不远不近地跟着,没有要出手的迹象。
    他也确实不想对苍耳出手毕竟说白了,这事与他并无半点利害关系,柳观山和柳青松那俩渣滓死了,他甚至相当喜闻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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