倜夜竟觉得两脚发软。
    寂静之中,突然有人出声道:师尊,您觉得他如何?
    浮灯睁眼,看向凌危云。
    后者面色冷静,神情镇定,好像全然没察觉到殿内氛围诡异。
    浮灯又捋了一把眉毛,不应他,只收回目光,又看向倜夜,突然开口斥道:你这小子,心中满是杂念,全无半点清净心思,只怕谁收了你做弟子,白白枉担师责,却不能收束你的心猿,引你向善,反而被你拖累无穷。
    这番话说得太重,可谓诛心了。
    倜夜脸色瞬间巨变,又青又白,一时面无人色。
    那老头儿却又接续道:然而你心魔重重,心中却始终存有一念,千折万挠,也不为之所屈,想是你体内那颗舍利珠子,助你明心的缘故然而就这一念,也尚不知是善是恶,是福是祸。
    倜夜听他颠三倒四,满嘴的胡言乱语,却又一语点破自己体内含着一颗舍利,一时又惊又惧,只怕他识破自己真身,饶自己不得。
    浮灯却并未谈及其他,只袖中两手不停掐算,最后他长叹一声,道:也罢,也罢竟是天意如此,教你这业障找到我门下来,我亦推拒不得。
    倜夜已是完全听不懂这老头儿在说些什么了。
    谁知突然双膝一痛,竟是一条棍棒从他膝弯处打过,倜夜毫无预料,只痛得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倜夜本来就满头雾水,又被斥责一通,现在还遭此一击,不禁心头火起,怒声道:你干什么!
    说着,便要从地上起来。
    然而双肩似被两座山压着,他竟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浮灯盘坐在前方,闭目阖眼,似是十分嫌恶,看也不看倜夜,喝道:不知礼数的东西,还不跪下叫师父!
    倜夜心中怒火更甚,心道我是来拜师学艺,又不是来讨打的,拜个屁拜!
    遂大声道:老子不拜了!
    浮灯道: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话音落毕,倜夜只觉自己头颈被什么强行压着,弯下脊背,额头点地,朝着浮灯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凌危云离得远远地旁观,只觉得这场拜师礼十分草率且儿戏,倜夜就不说了,边拜边骂,而那白眉长者,浮灯大师竟也面露不甘,神情中隐隐灰败,竟似有种心灰意冷。
    凌危云不觉心中一栗,莫名心惊。
    然而到底是行过礼,拜完师了,倜夜就此成了道一宗的一名内门弟子,与众多师兄弟在太极峰上修行课练。
    倜夜如今每日天不亮就得起,先采摘灵植,浇灌灵田,然后与同阶弟子一起做早课。午后则是修习各术,与众弟子切磋,有时师尊师叔们如果没有闭关,也会来与他们讲道。到了晚间还要上晚课,看众多经书杂卷。
    月余下来,倜夜别的还没感觉出什么,只觉两条臂膀变得十分有力量,抗个百十来斤的大米,在山道上健步如飞不是问题。
    而且虽然那浮灯老头儿似乎是很厌恶他当然,倜夜也同样很烦他但道一宗的弟子其实很少能够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师尊,听说老头子总是在闭关,很少出现人前,近两年尤其如此。
    既然不用见到那老头儿,那自然就影响不到倜夜的心情,又兼宗门饭堂一日三顿,有菜有肉配一个白面大馒头,倜夜从没顿顿吃过这么饱的饭,一月下来,感觉自己裤子都短了一截。
    是以在道一宗里,倜夜过得还算如意。
    只除了一点。
    道一宗乃百年大宗,门派轩昂,弟子众多,而且等级森严。倜夜也是进入宗门之后,才知道门内弟子也是分等级的,而且不同等级的弟子并不住在一起,早课训练也是分开进行,划分得十分清楚,为了易于分辨,甚至在衣服上也做出了区别。
    像他是刚入宗门,暂时没有经过等级评测考核,就是属于最低阶的弟子,只能着靛色衣服。那天的考核弟子晦明,穿的一身蓝衣,就是通过了一年一度的等级考核,从靛衣往上提了一级。再往上还有紫衣,紫衣上面则是白衣。
    不过倜夜听小道消息说,目前道一宗除了凌危云,还没有别人穿白衣。
    这还只是在主峰上,至于后面弟子基础考核都通过以后,可以决定钻研其中一术,然后会被分到其他次峰,随其峰主掌门继续修习,那又是另外的光景了。
    反正因为种种原因,身为低阶弟子的倜夜,自那日拜师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凌危云了。
    其实低阶弟子倒也不是完全见不着高阶弟子,毕竟都在同一座山上,偶尔晃荡也还是能遇见,但是宗长座下的大弟子,显然不是那种喜欢在山上到处晃荡的人。
    除此之外,高阶弟子偶尔也会去低阶弟子堂做讲学,这却是凌危云躲不过去的责任了。
    每年有新弟子进来,凌危云都会被宗门拿来做成一个活招牌,让他在诸新弟子面前露个脸,给经受了一个月毒打,开始怀疑自己修仙道路的学生们,一点人生的希望,以及美好的未来图景。
    于是时隔一个月后,倜夜终于又在讲经堂里见到了凌危云。
    凌危云仍旧穿一身白衣,上绣飞鹤章,腰系云纹带,发束青玉环,面如冷玉,泠然似仙。
    要比倜夜之前见过的,要更正式一些,也更显清隽了。
    在座的诸弟子中,多数还没有真正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大师兄,而他们现在自己每天做的不是打杂就是跑腿的琐碎活,课上见的也大多是些白胡子比头发还长的老头,仙风道骨虽然是很仙风道骨了,但那显然不够养眼。
    现在乍见这么一位有神仙气质,又容色非凡的人物出现在眼前,一时惊叹声起,充斥了不小的讲经堂。
    堂中不乏有女弟子,到底凡心未泯,个个面上飞红,不敢再正眼瞧这大师兄,却又舍不得挪开。
    倜夜见自己前后左右,莫不盯着前方台上的人,面露向往,尤其是那帮女的,脸上春情好似要溢了出来,心下十分不快。
    心想:尽盯着人脸上看做什么,上面写了你们要的得道之法吗?
    简直恨不得一个个把他们的脑袋按下去。
    凌危云对堂下的骚动似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敲了敲手中的经卷,道:今日本该与你们讲经,不过这些我想真灵子师叔已经同你们讲得很清楚了,现在我想与你们聊聊别的。
    话音刚落,台下立时有人站起来,道:我想问,大师兄,你的修为真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吗?
    凌危云以剑修入道,十六岁结丹成婴,十八岁即在各宗门大会上力挑群英,最终打败了万剑阁的首徒,夺得那一年的剑门之首,引来关注无数,其中有敬佩与欣羨的,自然也有怀疑和不服的。
    凌危云看向提问的人,后者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年纪,身上背得有剑,想来入道一宗前就已经是剑修了,实力应该也还不弱。
    我未曾听过什么传闻。凌危云道,如果你说的是宗门大会上夺魁,那倒不是传闻。
    这话听来其实有点自大,但是由凌危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出来,却又好像理所当然,理应如此。
    那弟子倒也没有不恭之色,只道:是。在下早已仰慕大师兄之名,此次能得入宗门,唯一盼望就是能与大师兄对战,得大师兄的指教。
    凌危云道:宗门内弟子不得私下比武,这点应该在你们入门之时,就已经背诵过规矩了。
    对方显然是知道的,只是不肯罢休,有人小声道:别浪费时间了吧,大师兄又不是来跟你必武的。
    那人一时面露焦急之色,突然一掀袍角,竟单膝跪下,拱手道 :在下一心只有此愿,才想方设法入了道一宗。若能与你一战,在下就是即刻退出宗门也绝无怨言!
    原来却是个武痴。
    堂中寂静片刻,凌危云似是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在此地站着不动,单手接招,你若能向我攻上三招,便算你赢。这样既分出胜负,也算不上与你动手了。
    第38章 你说是吗,阿夜?
    堂中发出一片哗声。
    纵然凌危云声名在外,众人也没想到,这大师兄竟自负若此,不仅脚下不动,还单手接招,并且说对方要能攻上三招便算赢,那岂不就是说,即便如此,他也能在三招之内降伏对方吗?
    众人心中都是起伏不定,不知道凌危云是真有这么厉害,还是只是狂言妄语。
    那人似也觉得受了侮辱,道:你这么说,是看不起我吗?
    凌危云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眼下并非切磋时间,不宜占用师弟们太多时间。
    言下之意,是想快点打完好继续讲学了。
    他倒是解释得很耐心,但这番解释委实有点戳人肺管子。
    对方看起来羞愤交加,强行忍住了,拔出剑来,向凌危云行一剑礼,道:既然如此,弟子应勇,得罪大师兄了。
    凌危云亦回一礼:应勇师弟,赐教了。
    话毕,应勇提剑,做好起剑姿势。
    凌危云也长身立定,作出应对姿势。
    只是他右手负于背后,左手放至身前,宛如闲庭信步一般,与应勇的严阵以待实在大相径庭。
    应勇本来心中想的是,即便凌危云少年有为,但是这个年纪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竟然这么看他不起,心中愤愤,很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但如今见对方神色自若,一副悠闲之态,虽然连武器都没拿,全身上下毫无遮挡,却又觉得他站在那里,便似固若金汤,毫无弱点,一时又犹疑起来,比着剑,脚下来回踱步,不知该如何进攻。
    旁边有人凑热闹地起哄:你倒是快点啊,难不成想用充满杀气的眼神打败大师兄啊?
    都快把大师兄盯出朵花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嘛呢。
    应勇面上一红,再不多想,手挽剑花,直往凌危云面门刺去 。
    剑光迎面袭来,凌危云脚下却稳若磐石,一动不动,他目光盯着剑尖,在剑尖逼近面门的时候,他侧身往旁边一斜,那一剑刺空,又迅即转为平削,又被凌危云闪开过去。
    本来剑术就是比快和出其不意,凌危云也不知道是真的每招都料到了来势,还是他的速度早已远远超出应勇,否则怎么会无论剑往哪里落下,凌危云都能够刚好提前半步,轻易避开。
    那闪着寒光的剑刃就像是被凌危云引逗的玩具一般,总是追着凌危云跑,却又连他一根头发也碰不到。
    三招之数很快就要使完,应勇咬了咬牙,想至少要把这三招撑完。
    那不管他有没有碰到凌危云,都算是赢了。
    然而就在第三招上,凌危云像是终于戏耍够了,在剑尖再次逼近的时候,始终放在身前,不曾动作的左手终于一动,向上一抬,食指中指两指并拢,夹住了剑刃的去势。
    只是两根指头,却似有万钧之力,应勇如何使力,剑刃都不能再前进一分,同样,也不能往后收回一分。
    应勇脸都涨红了,憋出满头大汗,青筋四起,终是不能脱困,终于双肩一颓,松了手,缴了剑,道:弟子输了。
    凌危云接下了应勇的剑,道:承让。
    从开始到结束,凌危云脚下寸尺未动,甚至除了最后那一下,他连手都没有出过。
    在场的人目睹了全程,心中莫不震骇,瑟瑟发抖地想:这的确不能称作是比武,只能说是单方面的吊打啊。
    而且很显然是为了给应勇一点面子,凌危云才等到第三招上才还手的,若真的要比,一招之内便已经结束了。
    凌危云将剑还给应勇,应勇接过时,只见剑刃上出现了数道细细的裂纹,凌危云顿了顿,道:这剑,恐怕要不得了。
    话刚落下,那柄剑就分崩离析,裂成了数段。凌危云:
    应勇:
    在场的所有人:
    凌危云声音里有两分歉疚,道:改日我赔你一把。
    又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道:所以我说了,不想与你打。
    这些年来,他赔的剑实在太多了。
    应勇心情十分复杂:以两指之力,就把他剑都给弄折了,这究竟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啊?
    脸上一片羞惭,又满是敬服,道:大师兄修为深厚,是弟子冒犯了。
    凌危云摇了摇头,脸上仍然高冷似雪,谁也没看出来他还在心疼那把要赔的剑。
    倜夜也在旁边看着,只觉心潮起伏,深受震动。
    他当然知道凌危云是很厉害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对方的游龙之姿,翩然之态,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对手的游刃有余,以及到结束时,那身白衣片尘未染的画面,都仿佛定格一般,深深刻在倜夜了脑子里。
    倜夜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强悍到只能让人仰望,冷漠和温柔这两种完全相反的特质,却能够同时存在于他身上,却又那么协调,仿佛理应如此,理所应当,他就应该如此,似山尖的雪一般,永远的清澈高远,永远的干净漂亮让每个看见的人,都完全被吸引住,挪不开目光。
    隐没在旁边观战的凌危云也微微挑眉,没有想到,从前的自己就已经这么会出风头,也的确足够吸人眼球。
    他略有些感慨,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心跳声,仿佛擂鼓一般,就在他耳边鼓噪。
    他往声源处看去,只见倜夜站在人群中,捏着拳头,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师兄凌危云,他的脸上有种奇异的色彩,好像是泛着红,眼里又有一种灼热的光亮,灼人的眼球中只投射出了那白衣青年一个人的模样。
    剧烈的心跳声还在继续,一下一下,凌危云看看倜夜,又看看前方的自己。
    心中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倜夜这小子,敬佩师兄就罢了,脸怎么那么红?
    此时讲经堂中的气氛已经完全被炒热了,众人刚刚看了大师兄露了那么一手,震撼之后对这大师兄已是百般佩服,再也没有半点儿怀疑,稀里哗啦地问了很多关于修道,剑术上的问题。
    凌危云也不回避,既不卖弄,也不谦虚,有一答一,一个时辰下来,众人犹不满足,仍拖着凌危云不让走。
    到最后凌危云不得不说:我还能回答一个问题,你们可以想好再问我。
    有人站起来,道:大师兄,修真一道绝非坦途,到底要如何才能坚持,修得正果?
    说到底,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
    凌危云看了看提问的那个人,静了片刻,道:修真一道,最重道心二字,坚守道心,持之以恒,方能结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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