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晔所要找的那个人,哪还有比他这个本人更熟悉的呢?
    如果缇晔真的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那他自曝身份,不就是正正好好,两全其美吗?
    若是还有什么别的隐情,照他对自己的了解程度,随口编些来,哄哄缇晔,不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缇晔虽然没了记忆,小时候的事情也忘得差不多了,脾气也变得很难亲近,但是没关系,凌危云想,他可以借着这现成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多多亲近一下对方。
    想罢,凌危云恨不得现在就重新进宫去一趟,和缇晔说说自己的消息。
    不过他还是勉强忍耐住了,决定至少先回驿馆去,闭门呆上两天,伪造出一些自己存在的证据,才好呈到缇晔面前去。
    凌危云和魏王在宫门口道完别,就准备带着青石回驿馆了,谁知魏王听说他们要回驿馆,十分惊讶地,道:你们竟一直住在驿馆吗?
    得知京中田产早已变卖,长公主府也上缴给国库,现在已经成了某大臣的府邸之后,魏王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道:其实我家也早没了,不过在京郊还留了一处别院,我现在就住那里,虽然偏僻一些,倒还算得上清净。
    凌危云赞他很有远见,魏王突然兴奋地道:要不林兄你就到我那里去做客吧,不然总是住在驿馆,到底多有不便。
    凌危云想了想,倒也是,驿馆毕竟只是个临时落脚点,简陋不说,主要他这副身体不大中用,一拍就能碎了,每日又要煎药服药,很是麻烦,驿馆人多口杂,确实很多不方便。
    然而要在京城找到一座合适的宅邸住进去,暂时也很难办到。
    于是没怎么推脱,就答应了魏王的邀请。
    魏王非常高兴,道:好,下回陛下若是再有召见,便劳烦林兄你同我一起,给我壮胆了。
    凌危云看着他:原来你请我到你家去住,是这个原因啊。
    魏王有些羞愧地脸红了,道:实在是小弟胆小惜命,林兄你不要生气。
    见他如此,凌危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中了他的意,便道:没事,若是下回陛下真的再召你,我陪你便是了。
    魏王十分感动,对凌危云简直感恩戴德,也不喊林兄林兄了,一叠声地喊哥哥,哥哥长哥哥短,积极又热心地,当下就驱策奴仆,到驿馆里帮凌危云搬东西。
    得知凌危云身体不好,受不得风之后,还直接让凌危云到车上去等着,剩下一应杂事,全部魏王来解决。
    虽然还是初秋,但京城不比凤阳,地处南方,气候温暖,已经凉意很重,凌危云这破风箱一样的身体经不住冷,他自己披着大氅,手里还拥着一座手炉,坐在车里,四围防风帘拉得很紧,只听得青石和魏王在外面催促着,传来走动和搬东西的声音。
    凌危云来京不久,身边也只带了十来个人,东西却很不少,大多是些瓶瓶罐罐的药材,还有防寒的被褥衣物。
    不过因为人手充足,倒没有收拾太长时间,不过下午一些的时候,凌危云的所有家当,就都搬到了那处京郊的别院里。
    别院果然十分僻静,身后就是皇家专门用来围猎的禁苑,不过平时都是封锁着的,魏王得意地道:这处别院,还是我祖上,追随太祖开创帝业的时候,太祖御笔钦赐的,同这个爵位一般,丹书铁券,后世无论何人即位,都不得褫夺。
    凌危云点点头,明白了,所以这处房产才得以保留下来。
    听魏王所言,他的祖上似乎很受太祖看重的样子,想必当年从龙之功很不小了。
    魏王领着凌危云从正门进去,绕过照壁,穿过前院,进到正厅,厅内正中,挂着一幅画像。
    披锐执武,神色凶悍,而且本朝分明禁绝神仙之说,但画中之人,脚下却踩着祥云团团,那画的造像,也很像是凌危云还在宗门的那个时候,画神仙的画法。
    凌危云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不知是否画风熟悉的缘故,隐隐竟觉得有些眼熟。
    魏王道:这就是我家祖上的画像了,传闻里说我家祖上有很大的神通
    他突然停了下来,面对凌危云困惑的神色,又挤眉弄眼地,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凑近凌危云耳边,像是在说一个秘密地,小声道:就是,会那个禁术。
    禁术?
    凌危云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对方口中的禁术,就是仙术的意思。
    魏王贼兮兮地,又道:就是凭着这个,我家祖上才格外受太祖器重,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凌危云点了点头,也大约明白了太祖为什么会封禁修真这一脉,毕竟已经见识过了其中利害,如果不能完全掌控,那就只有毁掉了。
    不过没想到这太祖如此狠毒,又有决断,却竟然会心慈手软,留下魏王的命,还下了这样一条死令,魏王一脉永不可断。
    凌危云仔细看着那幅画像,魏王也看着他的那位祖宗,叹着气地念念叨叨:不过祖上的神通被列为禁术之后,我们家就没人敢学那些了,到我这里,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废物,或许还会变得很厉害吧
    画像上除了英武人像,旁边还有一列小字,写了人物的名字,简短的一行生平介绍,还盖了印。
    凌危云凝神细看,才看清楚了那个名字易修。
    第77章 前朝既已覆灭,道一宗还在吗?
    凌危云心神一震,霍地扭头,看向魏王。
    后者被他突然射过来的凌厉目光给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结巴道:怎,怎么了?
    凌危云盯着他,猛地想起来,是,这个人说过,他姓易,名叫易罗。
    难怪当时他听见的时候,心头隐隐一跳这居然是易修的后人。
    凌危云面容凝肃,他对所谓的易修后人倒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只是不免联想到刚才易罗所说的话,易修当年既然是追随本朝太祖,夺得帝位的有功之臣,甚至还被因此封了本朝的唯一一个异姓王。
    那不就代表着,前朝覆灭,也有易修一份功劳?
    而他所在的宗门,道一宗,当时还是国教,他的师尊,更是当时的国师。
    那前朝既已覆灭,道一宗还在吗?
    魏王疑惑道:道一宗?什么道一宗?
    凌危云听到魏王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出来。
    而对于魏王的答案,他也并不感到惊讶。
    其实在冒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凌危云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在这待了十几年,无论是史书典籍,还是野史话本,从未听过道一宗的存在,而且本朝连修真之术都严令禁绝,以至于他认为这个朝代应该是三千世界里的某个小世界,与他曾经所在的世界平行,互不干扰,没想到却突然冒出一个易修来。
    他以为是平行世界,却原来不是,这就是他之前在人间所待的那个世界,只是时间往后推了一百多年。
    所有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消失的也都已经消失了,连痕迹都没留下,昔日极盛的修仙宗门,百年之后,连知晓的人都已经没有了。
    他的宗门,他的师尊,他的师兄弟,倜夜,还有他自己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结局是什么。
    魏王在旁边,眼见他脸色越来越严肃,隐隐又透着青白,一时又惊又吓,担忧地问:林哥哥,你没事吧?
    凌危云思潮汹涌,一时情绪起伏,胸闷气短,呼吸不畅,他用手抵住嘴,闷闷地咳起来。
    凌危云一咳,就有些止不住,没一会儿脸都咳红了,青石原本在外面指挥仆从往内搬东西,听到这屋里的动静,急匆匆进来,看见凌危云咳个不休,脸上已经涨出青紫色来,脸色登时一变,从怀里摸出个白瓷小瓶,倒了两粒药丸出来,一边拍着凌危云的背,一边哄着他吃下药丸。
    又抚了半天的胸口,凌危云才算缓过气来,但还是呼吸困难,一口一口地换着气。
    魏王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恐怕十分不理解,自己的祖上有那么恐怖吗,只是幅画像而已,把人吓得病都犯了。
    凌危云脸色还是发青,气息微弱,他朝显然受到惊吓的魏王摆了摆手,虚弱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这副身体就是这样,不大中用。
    语气倒很轻松,开玩笑一般,好像这身体不是他的一样。
    魏王只好道:我没,没事倒是你,你没事吧?
    又皱起眉头,扭头问青石:你家这主子,患的是什么病,都病成这样了,没想着治一治吗?
    青石道:怎么没治,只是我家公子这心疾,生来就带着,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大夫,都是束手无策,全靠着这些名贵药材给养着呢。
    又对凌危云道:公子您也是,大夫说了,让您平日不得劳动心神,您怎么就不听呢?
    魏王不由惊愕,这小小奴仆,对主子说话,却这么严厉,俨然一副说教口吻,而且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
    凌危云倒是不怎么在意地,只道:一时没注意。
    青石仍旧埋怨:若被长公主知道了,我和您都逃不了一顿训。
    凌危云道:所以不能让我母亲知道。
    主仆二人在一旁扯皮,你一句我一句地合谋着怎么将长公主给蒙骗过去,看样子彼此都已经是很熟练,听得魏王惊异又迷幻。
    接下来青石就不敢再离开凌危云身边,紧盯着他,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箱箧已经差不多都搬进了别院,魏王大方周到,专门给凌危云腾了一处单独的小院,里头还有小厨房,说是为了方便给凌危云煎药。
    凌危云十分感谢,魏王连连摆手,不忘把让凌危云罩他的话又说一遍,嘿嘿一笑,道:还是要有劳林哥哥。
    凌危云只好应承下来,顿了顿,到底忍不住,道:倒也不必叫我林哥哥。
    魏王却坚决不肯,坚持道:这是一定得要的,以表小弟对林哥哥的敬意。
    凌危云:行吧。
    要不说魏王不愧是从满门屠杀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呢,多年来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已经让他养成了十分敏锐的意识,危机感也很强,最重要的是,这些感觉都不是子虚乌有的。
    比如他前脚刚把凌危云接进家门,后脚就迎来了宫中一道旨意。
    新帝在宫中设下花宴,邀魏王前往赴宴。
    接旨的一瞬间,魏王腿就软了,脸上神色看起来不像是要去赴宴会,而是要去赴刑场。
    旁边的凌危云见机,上前半步,向来宣旨的使者道:天使,我乃凤阳长公主之子,如今正好在魏王别院中借住,不知能否一同赴宴。
    魏王向他投来感恩戴德的眼神。
    使者向他看了一眼,面目肃然,道:原来林公子也在,不过陛下的旨意,只邀了魏王殿下一人。
    魏王脊背抖了一下,面色惨白。
    然而紧接着,使者又道:不过既然林公子也在,那也无妨,正好一起便是了。
    这一个陡然急转,让魏王呆了一下,心想:啊,这也可以?新帝原来这么随便的吗?
    不过魏王当然不会拒绝这种随便,甚至开始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要不是邀了凌危云上门,他现在就要独自面对新帝了。
    使者传完旨意,便离开了。
    上一刻还为自己的深谋远虑而得意的魏王,下一刻又忧心忡忡起来,他问凌危云:这小皇帝为什么独独叫我去赴宴,他是不是想毒死我?
    凌危云想了想,对于现在的这个缇晔,委实不太有把握,道:也不是完全没这个可能。
    魏王表情凝固,像是要裂开了。
    然后他开始收拾包袱细软:我现在跑应该还来得及吧?
    被凌危云拉住了:跑什么,跑是没用的,难道他找不到你吗?
    毕竟连别人在哪里养了外室,生了几个儿子都了如指掌,缇晔的眼线恐怕远超他们想象。
    这也是令凌危云感到困惑的地方,照缇晔手眼通天的程度,应该早就知道他从驿馆搬出来,到魏王这儿来了吧,怎么使者像是一点不知情的样子,还是来宣旨的时候才知道他也在。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动向不是什么要紧事情,缇晔就算知道,也没放在心上。
    魏王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顿时被抽走了脊梁一般,整个人萎靡不振,如丧考妣。
    凌危云觉得有点可怜,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的,我陪你去,你不会有事的。
    魏王闻言,迅速伸手反握住他,目光里充满殷切:林哥哥,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凌危云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嗯。
    当天下午,魏王和凌危云乘车到皇宫,在宫门口下车,早有内侍在此等候,领着他们步行进宫。
    宴会设在了花园中的一处凉亭里,时值初秋,白日暑气未尽,到了晚间,凉风习习,倒是很凉爽,凉亭四面通风,又能赏花赏水,的确是个适合饮宴的所在。
    内侍引着凌危云和魏王两人到凉亭的时候,缇晔还没有来,等了不久,日头渐沉,月亮悄然西上。
    缇晔从一袭夜色中走出来。
    大概因为场合不像上回那样正式,缇晔没有穿那身隆重的朝服,只穿了一身常服,仍然是黑色,上面绣了暗纹,前面两个宫女提着灯,模糊地映出缇晔的脸。
    凌危云看过去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见到了从前的倜夜。
    下一刻,魏王从座位上腾地站了起来:见,见过陛下!
    缇晔也已经走到了亭中,亭内灯火通明,缇晔的脸一下变得清晰。
    凌危云目光从微怔,渐渐恢复成平静,他也站了起来,道:见过陛下。
    缇晔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在凌危云身上停留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挪开了。
    他在桌边坐下来,一只手支住了下巴,随意道:都坐,不用紧张,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朕呢,就是想找魏王吃个饭,聊聊天,都随意些,不用拘礼。
    口口声声说是让人随意,却不开口让人坐下。
    两个人只好继续站着,缇晔顿了顿,像是才注意到现场还有一人似的,他抬起眼睛,看了凌危云一眼,道:哦,还有表兄,也同魏王一起来了?
    他这副似笑非笑的语气,让人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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