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嗅了嗅茶香,又观茶色,再品香茗。
    抿下一口,滋味与皇后所制,相差甚远。明苏想道,皇后为人孟浪,可她的茶,真是好喝。她想着又饮了一口,忽然,她浑身都僵住了。
    时隔太远,她太久未曾尝过阿宓为她烹制的清茶,忘了滋味,以致白日里,尝到那茶,只觉熟悉,只觉好喝,却未发现,皇后的手艺,与当年阿宓烹茶的手艺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郑宓走的时候,是留下了钱与车的。
    第三十一章
    茶道是门技艺, 既是技艺,便各有风格,浸淫此道久者, 风格自成一派, 如明苏这般时常饮茶之人, 是品得出这道茶是出自何人之手的。
    明苏她回想白日里饮下的那二盏,味蕾像是被唤醒了,记忆中郑宓的味道也全记了起来。
    一加比对, 明苏更是笃定,她没记错, 皇后的手艺, 与阿宓的一模一样。
    这是为何?
    明苏暗自疑惑, 她端着白玉盏,一面沉思, 一面在指尖缓缓地转动。
    殿下,该起了。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明苏思路被打断, 一看窗外,窗外晨光微霁, 已然到了入宫的时辰。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了,高声道:更衣
    待她来日入宫,再当面问问皇后。
    今日议事,众人显然已是有备而来。几方都将目光对准了安抚使,对于镇压将军却是兴致寥寥。
    国朝久无战事, 上一回打仗还是十七年前的事。
    于是重文抑武之风, 自然而生。且这一回的平乱也不好办。
    皇帝还在盛怒上,平乱之时,下手轻了, 斩杀的乱民少了,皇帝怕是不高兴,下手重了,死伤过甚,必然会被朝臣弹劾,落得一个不记功,反记过的下场。
    但明苏在军中缺个亲信,且她知道拱卫皇城的虎贲军统帅已年过六旬,今春还生了场大病,险些没挺过来,致仕就在这一两年间了。好不容易遇上了招揽人心的契机,她自然不能放过。
    明苏提出由入川将军担任镇压将军,前往平乱时,大臣们几乎无人反对,众人都留着力气,争夺安抚使的位置。
    倒是皇帝,微微眯了下眼睛,看了明苏一眼,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准了。
    直到近午散朝,安抚使方定了下来,用的是三皇子举荐之人,五皇子与明苏相争新败了一场,略觉力不从心,这时少不得在心中赞同母妃之言。
    实在不必与信国冲突,白耗力气不说,败了还招人笑话。
    明苏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散朝时,见了他,笑眯眯道:安抚灾民是大事,五皇兄千万要鼎力相助,好使安抚使早日出京。
    抚民需先赈灾,赈灾粮款还得从户部出,而户部则在五皇子手中攥着。粮款要顺顺当当出京,且少不得五皇子这边配合。
    五皇子没争过三皇子,心中正不痛快,听她明讥暗讽,便是一阵窝火,假惺惺地笑道:这是自然,灾民正处水深火热之间,愚兄能帮上一点是一点,绝不敢推辞躲懒。
    三皇子恰好走近,哈哈大笑,上前使劲拍五皇子的肩,道:皇弟这话,我可听见了,下午,我便令人去户部提粮款,争取三日之内便可使安抚使出京!
    五皇子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没搭话,正要说有事先行。
    明苏冷眼看着,冷不丁插话道:何必下午,此时便去,不是正好?依我之见,趁两位兄长皆在,几位相关的大人也在。
    干脆此时便一同去户部,一口气办完了事,我在醉生阁设宴,犒劳诸位,可好?
    四下里大臣见他们三人凑在一起,本就在听着,明苏也未刻意压低声音,自然是都听见了。
    三皇子闻言,自是大声叫好,一把拉住了五皇子的手臂,拽着他便招呼众臣跟上。
    五皇子被明苏架在火上下不来,又不好甩开兄长的手,只得跟着走,走前狠狠剜了明苏一眼。
    明苏却浑不在意,笑得一脸惫懒,道:那我便先往醉生阁等几位大人。
    说罢施施然地走了。
    紫宸殿中,皇帝颁了几道诏书下去,赵梁在旁伺候着研墨。
    皇帝执笔疾书,门外一名小宦官入殿来,跪在御案前,将皇子与公主们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
    皇帝一言未发,好似未听见一般,慢条斯理地搁下笔,捋了捋须。
    小宦官未得圣上发话,不敢起身,亦不敢出声,跪的久了,不免惊惶。
    赵梁撇了他一眼,堆起笑来:信国殿下与五皇子殿下可真是打闹惯了,见了面便是一通口舌之争,也不怕将五皇子得罪得深了。
    皇帝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懒懒道:哪里是口舌之争,她是怕明辰与明寅暗地里又有交易,耽搁了赈灾。
    安抚灾民是大事,中间涉及了许多衙门许多人事,原本明辰手中卡着户部,明寅要从他那儿走粮款,少不得一番你来我往地周旋,中间难免便要让明辰得些好处。
    如此周旋下来,快则四五日日,慢则七八日,粮款方可正式筹备,直至半月,赈灾之物方能自京师与贺州临近粮库拨出。
    眼下被明苏这么一掺和,明辰碍于颜面,自然不能做得太过,少说能省一半时日。
    皇帝看穿明苏用心,并无赞赏之意,唇角翘了翘,翘出一抹讥嘲来,道:小叫花子,不好好做她该做的,还惦记着小时候学来的「以民为本」呢。
    赵梁自是知道他这声小叫花子骂的谁,却是半点都不敢接话,一面悄悄地冲那还跪在殿中的小宦官摆了摆手,躬身陪笑道:还是陛下慧眼如炬,小的便未瞧出信国殿下的用意。
    皇帝恍若未闻,沉吟了片刻,望向赵梁道:你说,明苏举荐顾入川,是何用意?他们何曾有过往来,还是她记得顾入川是郑泓提拔起来的人。
    赵梁已许久没听过这名字了,当即低下头去,一句都不敢应。
    皇帝见此,倒是有了些真正的笑意,闭上眼睛,思索道:也未必,要按这么算,如今朝上大半都是郑泓提拔的。
    他说完这一句,好似戳中了什么痛处,睁开眼,冷冷地吩咐道:此处赈灾平乱,务必做得周全,朕不许有一分错处!
    赵梁这才答了声是,退出殿去,打算寻人往安抚使处传陛下口谕。
    他走出大殿,才发觉已是一身的冷汗,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位历经三朝的老大人的容貌。
    赵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几日且得小心着,陛下心中不痛快,怕是会拿底下出气。
    朝中各衙署忙了半月,才稍稍能腾出手来,歇一口气。
    明苏往顾入川处去了封信,要他安心平乱,朝中自有她来周旋。
    她看中了顾入川,一是他是太傅提拔,且受过太傅盛赞的。
    郑太傅一生观人无数,他的眼光自然独到。
    二来,顾入川的的确确会打仗。
    国朝久无战事,上一回打仗还是十七年前。明苏记得她的先生与她仔细地分说过那一场战事。
    那一场仗并非乱民,也非藩王作乱,而是突厥打探到郑太傅重病的消息,趁机开了边衅。
    突厥乖巧了许多年,骤然来犯,边关守将毫无准备,竟是弃城而逃。
    没了主将的边军失了主心骨,毫无战力,千钧一发之际,挑起重担的便是顾入川。
    那时他不过一名校尉,却很有威信,将大旗挑起一挥,边军便全聚到了他的身边。
    突厥自然被打退了,郑太傅病愈后得到底下呈上的奏报,将顾入川好一通嘉赏,并将他提拔入京,放到虎贲营中磨炼。
    顾入川也争气,一番历练之后,连连升迁,一直做到了三品虎威将军。
    信中便无指示?譬如要得多少首级,要往何处取粮,提拔哪名将军一同作战?皇后笑着问道。
    明苏站在火盆旁,将手身在上头烤了烤,她身上犹带着寒气,懒洋洋地道:不曾
    今日难得偷了一个时辰闲暇,她想起还欠了皇后一个人情,便晃来了仁明殿。
    只是连日忙碌,未曾驻足看一看草木与天况,竟未发觉树木凋敝,凛冬已至。
    郑宓见她实在冷,令人烧起了火盆,让她暖暖身,又令煮了姜茶来,好让她驱寒。
    她们一个站在殿中的火盆旁,一个坐在窗下的软榻上,隔了半个宫室说话。
    郑宓看着她,也不觉得她离得远,笑着道:你是还想试试他。观他如何行事,自行事中看他的人品。
    是明苏也不瞒她,我手中没什么能用的武将,他是最佳人选,可数年过去,谁知他还是不是当年太傅与先皇后口中那般能当重任的铮铮铁骨。人是会变的。
    寒意散了去,殿中暖融融的,明苏走回到皇后边上走了。
    郑宓将手边晾得温热的姜茶递与她:也好,毕竟也这么多年了。
    那些曾听过祖父讲学,曾受教于郑氏门庭,曾经祖父之手提拔之人,也得看一看,是否依旧如当年那般,以民为本。
    明苏饮了口姜茶,便想起皇后沏的茶来,她将手中的玉碗搁下了。
    郑宓见此,关心道:怎么,不合口味?
    明苏摇了下头,坐得端正了些,认真对皇后道:上回娘娘提出的,要我拉着你的手,说
    她停顿了一下,觉得实在难以启齿,便责备地看了皇后一眼,暗示她往后注意些,不可如此孟浪。
    公主是来践诺的?郑宓忍着笑,学着她的模样,正色问道。
    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问出来,可见并未知错。明苏有些生气,但又欠着人情,不好发作,便板着脸道:儿臣不想以名自称,儿臣也不想说违心话。
    郑宓知她必不会说的,可当真听到她如此直白地告诉她,她不喜欢她,心中还是酸楚得厉害。
    人都举荐了,事都做了大半了。明苏也不好耍赖,她正欲放缓些语气,却看到皇后眼中的黯然,心头不知怎么,也跟着一酸。
    皇后有着阿宓的目光,她烹茶的手艺也与阿宓一样。
    每每想到郑宓,她就很容易心软,可那句话,她又确实说不出口。
    她不想自称明苏,若是来日阿宓回来,有这要求
    明苏想,她要是真心诚意地求她几回,说不定她才能答应。
    但除她之外的人,明苏不想以这般乖巧的口吻说话。
    人有些坚持,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偏生却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执拗,不肯打破。
    她纠结起来,想着安慰皇后一句,却又实在想不出要如何安慰。
    郑宓看到她面色的为难纠结,心却反而一松,她想,何必为难她呢,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有些想摸摸明苏的脸庞,安慰她,不必为难,却知如今的身份,已不合适了。
    她想了想,说道:那公主便向本宫撒个娇,可否?
    明苏原还愧疚,闻言顿觉不敢置信,满心都是,皇后这孟浪,也没得救了。
    可皇后却不以为耻,耐心地望着她,等着她。
    她的眼神很宁静,也很温和,像是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她只是想看她软下声,撒撒娇。这温和而静谧目光使得明苏也沉静了下来。
    已拒过她一回了,明苏也不好再拒第二回。只是撒娇,总得有个由头。
    明苏略微一想,想到皇后烹茶的手艺。她想再饮一盏,确认一番。
    郑宓并不催促,静静等着她,过了一会儿,明苏好似下定了决心,她走过来,坐到她的身边,望着她,拉住她的一边衣袖,摇了一下,声音也是软软的:儿臣想喝娘娘泡的茶。
    郑宓一下子想起了从前,明苏有什么求她的事时,便会这般冲她撒娇,她一撒娇,她什么都会应了她,想要把天下间所有的珍宝都捧到她面前来。
    明苏等了一会儿,皇后没有反应,以为还不够娇软,只得忍着羞意,满脸通红地又摇了摇皇后的衣袖:娘娘沏茶与儿臣喝好不好?
    话音一落,皇后的手便抚上了她的脸庞。
    作者有话要说:泡泡跑,你要泡什么都给你,皇后也给你。
    第三十二章
    那手心温软, 带着皇后身上淡淡的香气,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脸侧。
    明苏一怔,抓着皇后衣袖的手也松开了, 她愣了片刻, 方想起, 适才说好的要求中可未曾提到要抚摸脸庞。
    这是在捉弄她!明苏怒从心起,双眉一敛就要发怒,贴在她脸颊上的拇指微微一收, 指腹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滑过,带起丝丝痒意, 直抵心扉。
    记忆瞬间苏醒, 明苏猛地抬眼, 望向皇后,便落入了她深深的目光里。
    十三岁那年, 明苏的先生升任国子监祭酒, 坚固不得她了, 便向皇帝请辞。
    皇帝问过了明苏的意思,也就准了他所请, 预备再替她寻位先生。
    只是皇子之师不好寻,公主之师竟是更不好寻。
    毕竟皇子要学什么,是现成的,将来也会回报老师, 既是师徒, 有时也是交易。
    可公主学成,能如何?难不成还能如皇子一般立足于朝堂吗?
    偏偏明苏悟性高,学得透, 寻常大臣,还不如她。
    故而,有学问的大臣不愿来,学问不精的大臣又教不了。
    一连数月,竟是找不到一位好先生。
    明苏干脆自己看,有不懂的,便写在纸上放起来,有机会一并向学识渊博的大儒讨教。
    但其实能难到她的已不多了,而她觉困惑的,一般人也无力解答。
    那年春日,郑宓入宫来,得知此事,想了一会儿,方笑道:祖父近日闲居在家,你若是愿意,我令人将这纸笺送回府上,请祖父为你解答。
    郑宓说这话也是考量过的,祖父时常反思郑家过于显赫,平日里与几位皇子皆隔着距离,从无往来,而明苏是公主,处得近些也无妨。
    再且祖父也想见见明苏,公主与老臣间不易相见。
    但他们都是喜好读书的文人,文人相见未必逢面,也可相逢于纸上。
    明苏不知她的心思,闻言,高高兴兴地将写了疑惑的纸笺整理起来,交给了她,且十分有礼道:那就有劳太傅了。
    她越是乖巧,郑宓便越想逗她,笑着道:那我呢?
    明苏连忙做了个揖,笑嘻嘻道:也有劳阿宓。
    郑宓便笑,到她身边坐下了。
    春末的日光微微有些热了,空气中草木的清新与百花的馥郁在风中交织,吹入窗来,活着一股日光照晒后的气息,熏人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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