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下去,又道:卑职看过了,营外至多不过数十人,咱们大营中却有四十万精兵,怕什么?
    最要紧的是陛下的密诏,密诏若不能宣,耽搁了事,谁能吃罪得起?
    江舟一听,像是被鼓励了一通,心道。也是,数十人对数十万,怕什么。
    可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对,信国殿下强横任性不假。
    可她却能与二位皇子相争而不落下风,这样的人,哪里是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的。
    江舟不语,好似全然未理会顾入川的话。
    明苏的脊背已被汗湿了,紧张不已,今次来,是身家性命都搭上了,若不能成,便只有一条死路。
    她克制着神色,未显露慌意,气急而笑般地点了点头:今日之辱,孤记下了。
    说罢转身,朝马走去,踩上马镫,翻身上马,其余人等,皆与她一般,牵马的牵马,上马的上马,毫不留恋。
    顾入川急道:她是公主,她办不好差使,回京最多禁足上几日,耽搁的大事,罪名都是要指挥使来担的!
    江舟仍旧不语,盯紧着明苏,明苏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全然是矜贵惯了的公主出门受怠慢后的恼怒任性。
    她高高扬起马鞭,就要挥下了,江舟目光一暗,高声道:开营门!
    顾入川在他身后,将高悬的心放下了。
    明苏拉着缰绳,冷眼瞧着营门打开。江舟出门来迎,笑着赔罪,明苏不敢再耽搁,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她下了马,随江舟入营。
    既是密诏,自然要密宣,入得主帐,将人都遣退了,江舟看了看明苏身边的几名侍从,还有那名一直戴着兜帽,半掩着容貌的男子,道:殿下将他们也遣出去吧。
    明苏道:怕是不行,他们还要为我办事。
    江舟顿觉不对,他望向那男子,男子的兜帽已掀开,江舟瞪大了眼睛:刘
    他没能说下去,便是一声吃痛的闷哼,殿外的顾入川不知何时潜了进来,匕首稳稳地自背后刺入他腰间。
    江舟眦目欲裂,想到他半月前来到军营,新将上任,底下难免诸多不服,顾入川替他奔走,整肃军纪,将局面稳了下来,被他视作了心腹。
    原来是早就谋划好了的,他早已入了彀。
    你江舟瞪着顾入川,顾入川拔出匕首,江舟倒下了。
    血自他的伤口溢出,连盔甲都染红了。明苏看到这一抹血色,骤然头痛欲裂,心头猛然一悸,脑海中有什么猩红的画面闪过。
    殿下,不能耽搁了!顾入川提醒道。
    明苏回过神,忍住痛意,回头与刘将军道:接下来,便看将军的本事了。
    刘将军拱手行军礼:殿下放心,臣领京防营五年,这营中皆是臣带出的兵,臣有十足把握。
    说罢,不再多言,自大帐案头取了兵符,带着他那数十卒子,前去收拢兵权。
    明苏低头看倒在地上的江舟,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脉,犹有脉搏。
    可若是任由他这般躺在地上,无人问津,必然是没命的。
    关押看守,命军医来救治。明苏下令道。
    大军自京防营拔出之时,正过子时。明苏换了身盔甲,坐镇军中,以勤王平乱之名,调动大军,朝京城去。
    到京城外,接应的赵将军已等候多时了,城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先行的十万精兵军纪严明,无声地潜入城中。
    这时,天边吐白,京城的正中,皇宫里也派出了一队骑兵,为首的那人手持皇帝诏书,直往信国公主府去,诏书上所书,与前头锁拿三皇子的诏书如出一辙,称信国公主有负圣恩,意图谋逆。
    这诏书若是昨日来,便是冤枉构陷,而在今日,明苏已将这罪名坐实了。
    禁军不过数百,且皆以为是手到擒来的差使,并未如何警惕,遇上明苏带来的京防营,无半点反抗之力。
    天已大亮,然而京中的大街小巷却全无人烟,许多朝廷大员的府邸,听闻信国公主府外的动静,选择了紧闭府门。
    禁军首领大声嚷道:殿下辜负圣恩,谋逆作乱,便不想想宫中的淑妃娘娘吗?
    玄过使了个眼色,他的嘴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明苏提剑,高据马上,与众人高声道:陛下在宫中,受人胁迫,危在旦夕,诸位随我入宫勤王,不世之功就在今日!
    刘将军与几位其余几位京防营的将军齐声应道:臣等听候殿下差遣!
    接下去,便是十万精兵震耳欲聋的呼喝。这情形任谁见了,都会产生指点江山的豪气万丈。
    明苏却无任何得意,她的心悬得很紧,生怕出一丝差错,母妃和阿宓都要遭遇不测。怕她若败了,身后这众多将士,便要受她牵连。
    可她面上只能显出成竹在胸的从容模样。
    皇宫城墙高而厚,易守难攻,而宫中食水充沛,守上年余不成问题。
    年余之久,变数无数,明苏自无这个耐心。听取几位将军献策,下令以全部兵力,攻取北门。
    信国殿下来势突然,各门皆无准备,只来得及匆匆关闭城门,各处城门皆派了人飞奔入宫,请陛下示下。
    京城已历经百余年富贵太平,早成了一个锦绣堆,今日却起了烽烟。禁军与京防一个守在城头,一个列阵待发。
    明苏坐在马上,她朝城头望去,禁军将士皆面带怯意。
    皇帝行事太急,禁军与京防一样,从上至下换了许多将官,还有不少甚至未到任。
    而禁军首领已在方才被她在公主府外生擒。禁军难免群龙无首。
    眼下最好便是将门叫开,免去刀光之灾。但禁军无皇帝诏令,怎敢开门。
    明苏举剑,这是她平生第一回着甲举剑,身后则是十万追随于她的将士,而面前则是居住着天子,居住着她的父亲的宫城。
    将士们已摆开攻城的阵列,城头禁军茫然畏惧,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趁着敌军士气正弱,这是最好的攻城时机。明苏挥剑,高声喊道:冲!
    霎时间喊杀声震天,京防军训练有素,弓箭手掩护,破门兵抬起铁撞木朝城门冲去。
    禁军不少士兵反应不及,中箭摔下城头,坠落在地,摔得脑浆崩裂,鲜血横流。
    破门兵朝前飞奔,然而到一半,禁军亦调来了弓箭手,他们在城垛之后,朝下放箭,上打下本就容易,何况有城垛与箭塔为屏障。
    局势很快扭转,破门兵倒下了一批,铁撞木掉落在地。
    上!快上!顾入川在后头指挥士兵,以盾牌掩护,一大批士兵直冲上去。
    禁军的箭矢就这么多,弓箭手也只那几个,光是人海战术,都能将他们耗尽。
    明苏坐在马上,看得清楚,前方一个又一个的血肉之躯倒下了,有京防军,也有禁军,他们都是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血从他们身上流下,淌到地上,血腥气很快便布满空气。
    又一批破门兵倒下,自然又有新的士兵接上。禁军人虽少,却胜在武备精良,竟撑住了。
    刘将军见此,打马到明苏身旁,献策道:殿下,守城将士多半有家眷在京中,不如请他们的家人来叫门。
    明苏点了下头,立即便分出两队兵,策马奔向城中各处。
    她心下骤然冒出一丝茫然,想为何就走到这一步。因为父皇不会留她性命,因为她想活,她只能反击。因为阿宓和母妃在宫中,她想她们一家人能团聚。
    可守城的将士们何尝不想一家人团聚,他们便如江舟一般,未必就是恶人,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难道她与阿宓要团聚,就要践踏旁人的鲜血吗?
    那么多的大臣,平日在朝堂之上高谈忠君爱民之论,目下这情形,竟是一个都没来。哪儿来的忠君,哪儿来的爱民!刘将军讽笑道。
    明苏骤然想道,不对,朝廷不该是这样党同伐异的朝廷,百官也不该是这样毫无胆气的百官,她做这件事,不止是为她和阿宓。
    她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果真如此,越发坚定决心。
    城墙上,有一洪亮的声音在大喊:陛下有令,严守城门!陛下有令,严守城门!
    禁军听到这一声,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
    那声音又响起:淑妃已被拿下,已在押来城门的路上了,信国殿下难道连母亲都不要了吗?还快快下马请罪!
    明苏一听,便是一慌,人总有越是慌乱越是镇定的本事。
    明苏一言不发,盯着城墙上的动静,片刻之后,发觉箭雨逐渐慢了下来。
    他们箭矢不多了。攻!
    顾入川闻言,朝城头望了一眼,这回他拔出腰间的刀,更多的京防军攻了上去,冲过了箭雨,铁撞木撞击在城门上,一下又一下。
    本该押解到城头的淑妃却在紫宸殿中。皇后站在她的身边,她们正对着皇帝,皇帝瘫倒在龙椅上怒视着二人。
    皇后安敢?皇帝怒道,又缓缓调转目光望向身边的无为,朕待你不薄,你怎能与她勾结!
    陛下快下诏命禁军放下刀弩,打开城门吧。郑宓说道。
    皇帝不肯应,他服了无为的丹药,骤然间身不能动。
    宫外信国殿下就要攻进来了,陛下却突然龙体抱恙,紫宸殿中众人见此,自然六神无主,赵梁做主,请了皇后来主持大局。
    皇帝抱恙,请皇后来,是理所应当的事,自然无人提出异议。
    皇帝一见他们,还有什么想不到的,他高声道:来人!来人!
    无人应答。
    郑宓走上前,拿过一道空白的诏书,写下命禁军弃械投降的赵铭,取过玉玺盖上,交由她的心腹内侍,命他带去北门。
    皇帝见她竟然全然未曾将他放在眼中,怒不可遏,又高喊了两声护驾。可平日紧守在紫宸殿外的禁军却毫无动静。
    陛下忘了?禁军已全被派去守门了。郑宓缓缓道。若非如此,她也到不了此处。
    皇帝身上像被抽了力气,满面灰败,他目光混浊,望着郑宓,道:朕待你可有何处不周?你身为皇后,则能如此大逆不道?你行谋逆之事,难道就不怕万民唾骂?
    郑宓看着他,道:陛下当问问先皇后,问问郑太傅,问问为你建造离宫的徭役,问问饿死的灾民,问问枉死狱中的忠良,是否有不周之处。
    皇帝目光一缩,眼中浮现惧怕,郑宓一步步向他走近,皇帝倒吸了口冷气,欲向后躲,可身子却一动也动不了。
    郑宓在他身前弯下身,贴到他耳畔。
    皇帝心头乱跳,不知怎么,竟畏惧得厉害,喃喃道:你别过来
    郑宓便不动了,皇帝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未松完,便听皇后的声音自他耳中灌入:我是郑宓。
    皇帝猛然间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他恐惧不已,连连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北门诏书送到时,城门已破,禁军败局已定,诏书一到,却是免去了一场屠戮,禁军全部弃械投降。
    明苏带着京防军飞奔入内廷。
    她心急火燎地往前赶路,可是脑袋却是一片空白,不知该想什么,该期盼什么,也不愿想自今日后,会有什么发生变化。
    她急匆匆地赶到紫宸殿外,看到了玉阶上站着的那人。
    霎时间,期盼有了,天空仿佛明朗广阔起来。
    明苏提着剑,走到她身前,郑宓便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们四目相对。
    她的身后是数万精兵,人人皆着甲胄,手里都握着刀,气势汹汹。
    明苏停住了脚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郑宓,而后将剑丢到了一旁,跪下了:儿臣拜见皇后娘娘。
    身后数万精兵一齐跪下,呼喊之声响彻云霄: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然而郑宓却只看得到她身前的明苏,她弯起唇,俯下身,哑声道:起来,快起来。
    明苏就着她的搀扶站起身,一把将她抱到了怀中,郑宓闭上眼睛,靠在她的肩上,这么久了,她从未如此刻这般安心。
    她听到明苏在她耳边轻轻地唤:阿宓
    一声又一声,带着不安,带着压抑的欣喜,带着深切的爱。
    郑宓蓦然掉下眼泪:是我,明苏,我回来了。
    第五十八章
    明苏真想抱着郑宓永远都不松开, 可是不行,身后众多将士还跪着,殿中皇帝还在, 今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还得善后, 那些龟缩在府中的大臣,也是时候召他们入宫来了。
    接下去的事,既多且杂, 少不得耗费心力,且她到底是逼宫篡位, 拖得越久, 便越易生变, 自然是越快定下越好。可明苏抱着郑宓真的不想放开。
    郑宓拍拍她的肩,柔声道:去吧
    明苏缓缓地松了手上的力道, 她退开一些, 望着郑宓, 她的脸上残余着泪水,明苏抬手替她轻轻地拭去。
    郑宓任由她的指腹在她面容上停留了片刻, 方抬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又催促了一声: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明苏点了点头,退开一步,站到她的身旁。
    郑宓便直面那数万跪地的精兵,她抬高声音, 望向众人, 高声道:众卿免礼。
    谢娘娘!将士们的声音整齐划一,震耳欲聋,他们一齐起身, 甲胄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郑宓环视众人,容色庄重,带着略微悲伤,沉声说道:贤妃与五皇子意图谋逆,贤妃在宫中劫持了陛下,屡番伪下诏令,欲与五皇子里应外合,幸而信国公主与众卿奉诏来救,解了宫中之困。
    底下的将士,不通政务的,只当自己当真是追随信国殿下平了五皇子的谋逆。
    唯有寥寥几名将军心知肚明,公主已是胜者,胜者岂能有污名,谋逆的罪名只能由旁人来背。这是心照不宣的话。
    而这些话,除了皇帝,唯有皇后说出方最为名正言顺。
    将士们伏拜,齐声道:臣等万死不辞!
    郑宓便转向明苏,道:陛下抱恙,不能理政,朝中大事,皆托付公主了。
    明苏领命:儿臣必不负陛下与娘娘所托。
    话到此处,算是将大权粗粗有了个交接,与了明苏便宜行事之权,但更进一步,还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方可。
    明苏便将大事一件件委派下去,先由京防军接替禁军,守卫宫城,再分出五万大军接手京城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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