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道：他走了，说不能看到你金榜题名很抱歉。
......顾惜朝道:没有了？
没有了。白玉堂对上顾惜朝深沉的眼神，顿觉压力颇大。
顾惜朝点点头，抱着书册穿过众人离去，其间一言不发。
他的反应委实过于平淡, 平淡到好似离去的不是教导他近十年的师长。
白玉堂看过去，只见得小外甥近乎冷漠的侧脸。
待到顾惜朝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白玉堂忽然记起, 方才似乎在他手上看到一枚碧玉指环。
小外甥平素便不喜在身上带许多配饰，如今怎么突然戴上指环了？
思来想去白玉堂把之归为小外甥的兴趣变化，如今的重点，是要好好查查那个突然出现在表姐身边的落魄书生。
哼，虽说是李昭明丢进来的，身份不会假，但是这人这么多年都不在表姐身边，也没有养过儿子分毫。如今想回来就抱得美人归，还平白得了个优秀的儿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白玉堂实在不知，那书生被迫囚于水晶宫，误了当年春闱不说，一朝返回人间，骤然得知已过十数年时光，儿子都快有他当年离开的时候大了。更不要说在长年的等待中已经消磨了旧情的、他的心上人。人生过于戏剧化，欲哭无泪的书生可没有白玉堂想的那般潇洒。
顾惜朝一路独行，走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书房之中，顾惜朝摊开桌案上的书，一目十行阅起来。只是没过多久，他就恼地看不下去，把书合上了。
他是老师的弟子，却是在听到襄阳那边的动静时才有了猜测，一直等到远行的小舅舅回来，方才从对方口中得到确认。
顾惜朝幼时被李昭明带上过天宫，自然明白对方说的走，并没有那么简单。
并非不知老师身世神秘，绝非凡人，也不是不知终有一日老师要离开，可是真到了这时候，顾惜朝心中却依旧难过。
尤其是老师走的时候，居然就只留了那么可有可无的一句话。
不，其实也算不得只有那一句话。
顾惜朝摩挲着手指上的碧玉指环，指环表面刻着精细的银杏状纹路。若不细细触碰，是发觉不了的。
这是李昭明最后一次出现在顾惜朝面前时抛给他的，指环上覆盖有保护禁制，顾惜朝戴着它，想死都难。且这指环还可作为联络用，他日顾惜朝若是碰上难题，便可借指环联络此界天庭地府的神明，在不违反规则的情况下，祂们都会尽量协助顾惜朝。
包公有日审阳、夜审阴之能为，顾惜朝有了这枚指环却也不差。
听到指环的作用后，顾惜朝心中便隐隐有感觉到，老师怕是要离开了。
而在得到指环的不久，顾惜朝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从未在明月坊中见过李姨，自然也从未因为对方相求而离开明月坊，更不要说脱籍了。
梦中的他对四书的理解全都是悄悄在私塾的窗下偷听到的，后来私塾的老先生发现了他，不忍之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看他年纪小小极为辛苦，还会出手帮他一把，把自己抄写的书送给他。只是后来老先生死了，再后来母亲也没了。
那个他没有那么好运，能够遇到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带他脱离泥潭，便只能靠自己一路往上爬。好不容易过了科举得中探花，却因为同年嫉恨故意揭发他身世，导致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好像他满腹才华、满腔报国之心都不如那一纸身份文书。
顾惜朝看到梦中的他浑浑噩噩、穷困潦倒，不得不靠卖艺来维持生活，然后在途中认识了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
那女子万般美好，梦中的他忐忑不安求娶对方时，还自卑于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她。
原来那女子乃是当朝相爷之女，顾惜朝来不及思考为何那时的丞相竟不是包拯，就见梦中的自己与相府千金成了亲，而后成为相爷手下的幕僚。
若是就此青云直上也变罢了，一国丞相自然有能力摆平女婿的身份问题，奈何这位丞相并没有那个心思。
梦中的自己看不清，认为只要自己为相爷办好事，就会得到对方认可，让妻子风风光光，不后悔下嫁于他。
顾惜朝却不这样认为，他认得傅宗书，是朝堂上有名的墙头草，人品自然不怎样。
果然后面的发展没有在顾惜朝意料之外，梦中的自己为了青云志、也为了那位身份高贵美好善良的妻子，走上了一条世人皆欲杀的路。
当那个自己出现在皇城之上、协助傅宗书造反时，顾惜朝便知道，那个自己完了。
一步错、步步错，直到妻子为了他自刎于皇城，那个自己方才醒悟，只可惜已经晚了。
顾惜朝看到梦中的自己抱着妻子的尸体癫狂大笑离去，看到自己守在妻子坟前成了醉鬼。再到后来，白家的长辈终于通过信息网找到了他，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将之带回了老家金华。
梦中的自己回到陌生的舅家才发现，大舅舅白锦堂因多年奔波、早已积劳成疾病逝，而小舅舅白玉堂也在几年前为了查襄阳王一事，身死冲霄楼。找他回来，不过是因为这是白家两代主子的遗愿。
那个自己，到最后当真是孑然一身，余生寥落。
顾惜朝不知自己在梦中过了多久，直到画面渐渐模糊、眼前盈满乳白色大雾，他方才从梦中醒来。
梦境太过真实，顾惜朝睁开眼睛时已不知今夕何夕。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觉得自己的记忆混乱不堪。
他伸手挥了挥眼前，似是要把迷茫扫开，带起的风吹动了床幔边挂着的一串金色铃铛。铃铛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他陷入梦境中的思维才慢慢清醒过来。
那铃铛是以前老师开玩笑般挂上去的，说可以僻邪清心。
从前顾惜朝只当老师又在捉弄他，或者是为了催促他早起习剑特意弄了个铃铛，今日他才知道，这铃铛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只是不等顾惜朝研究铃铛，他便想起自己隐约有听到过襄阳王谋逆的消息，而两位舅舅已经离家许久。
他猛然记起梦中的白玉堂为破冲霄楼丧命之时，也不过二十三岁，恰恰应了当年老师所言
譬如朝露，少年早夭。
那大概不是什么普通梦境，而是没有老师的，他一家的未来。
竟无一人善终的未来。
顾惜朝当即起身，想要去想办法提醒自己舅舅，谁知刚走到院子里，忽闻苍鹰长鸣。
两只矫健的雄鹰抓着一个人，扔到了他面前。
顾惜朝额头青筋直跳，又是老师让捡回来的？
对于这种时不时就有各种生灵把各种东西丢过来的情况，顾惜朝这些年早已经习惯了。
十之八九是自家老师在外面浪时，那些喜爱他的生灵送上的礼物。
但是万万没想到，还能丢个活人下来。
顾惜朝此时还不知道这是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爹，表情倒是十分淡定。
待他知道后......嗯，满心郁闷不知诉与谁说。
直到白玉堂平安回来，顾惜朝明白，有人从最开始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白玉堂好奇顾惜朝为何没有大反应，却不知顾惜朝早已猜到。
老师答应过自己的，从未食言。那么他也不会为了些许小事自怨自艾。
老师说，当年他出师之时尚未及冠，与自己一般大。师祖当年亦未曾对老师有过多余指点，只言若是累了，便回山庄。
师门永远在自己身后。便是这样的底气，给了老师远行的勇气。
其后哪怕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哪怕隔过千万年光阴、越过无尽岁月轮回，甚至是故国不在，师门不复
只要他还记得当年的教诲，就永远不会迷路。
顾惜朝摩挲着指环，心道：老师，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
不知地府如何想法，总之九重天的天宫诸神在得知那位小殿下离开后，是皆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用担心哪天那位心血来潮，上天庭找神打架了。他们可不想自己的府邸落得跟上次被三太子的混天绫抽个稀碎的下场。
天道抖抖擞擞，在李昭明离开后，两道灿金光芒飞跃星河，落到了无边混沌之中。
青色莲台上，有人回眸一望，容华绝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顾惜朝上了金銮殿，没多久就发现小皇帝疑似自己同门，怀疑是老师在外面招惹的。
后来他发现，不用怀疑，就是真的。
再后来，顾惜朝成为大宋第一名臣，给狐狸皇帝打了一辈子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单身到老活了七八十喜丧后...他被地府征召继续当官去辽。
顾朝朝万万没想到，死了以后他还能被抓壮丁。
再再后来，他从牛头马面口中得知，一切不过是现上司崔珏的报复罢辽。
被迫接手阴律司事务的顾惜朝崩溃：有本事你去找正主啊！
于是他愉快的去地府第五殿找阎罗王手下的白玉堂了，舅舅帮外甥做点事还是天经地义的是不？
☆、第42章 天地低昂（一）
妈, 你就回王府吧，堂堂镇南王妃，您天天住道观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哪有什么镇南王妃, 只有玉虚散人。
孩儿知道是爹爹的错，但这道观清贫，您何必苦了自己啊。
...莫要多言, 誉儿, 你回去吧。
......
漂浮在虚空星河里，李昭明朦朦胧胧间听到几声争吵, 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响着。
模糊之间，他只觉得太吵了点。
能不能别吵了啊，这个爹听起来特不靠谱, 儿子怎么也把亲妈往火坑里推？
不知过了多久, 他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嶙峋巍峨的山石，耳闻水声轰鸣不绝。
李昭明发现自己正趴在崖边突出的一大块平地上, 周围蔓草环绕，生了几棵小花, 映在苍翠蔓草间倒是颇有几分野趣。
他爬起来, 朝外面一看，正见其下一条大江，江面宽广，江水波涛汹涌，水流湍急。
大江水色如翡翠, 冲击的水流撞到两岸石壁上，激起如雪如玉的水浪。夹岸高生碧树红花，有猿猴穿过树头, 与盘旋的鸟儿争夺树上的果实，齐声哀鸣。长鸣之声震落崖壁山石，山石砂砾脱离后坠入江水之中，很快便消失在湍急的水流中。
再向上一看，辽阔青天高而远，犹如一块苍蓝宝石，不见一丝杂质。
李昭明眼神扫了一圈，不见周围还有别的生灵。
他所在的地方恰好离江面十几丈高，要下到江岸倒是简单，难的是不知现在是何处，这方天地钟灵毓秀，却总让他觉得少了什么。
他闭上眼冥想天地，不曾感觉到有任何人回应他，唯有神识里隐隐约约传来似有似乎的微弱动静。
李昭明了然，此方天道，怕是刚刚出生，却不知因何停止了生长。
通常这种情况，只要实现孕育了天命之子，再等着天命之子带飞就好了。
李昭明想到这里，也没打算要插手天道成长过程，便结束了冥想。
他正准备起身，忽然觉得感觉有些不对。
肩头滑落一件外袍，李昭明挑眉，这件外袍布料华美，绣纹精致，很明显的低调奢华风但不是他的。
啊，你醒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讶的话语，来人似是十分开心。
李昭明回头，看到一个只着内衬的青年从后面的山洞里冒出来，怀抱一捧不知名的野果，正惊喜地看着他。
小兄弟，你是从天上下来的吗？
那青年没等李昭明回答，自顾自把果子捧过来放到他面前，小兄弟你尝尝，这是我在神仙姐姐的山谷摘来的，你刚醒，吃点东西果腹吧。
说着把野果硬生生塞到李昭明手里，又自顾自说着：在下从里面出来，小兄弟你唰的从天而降，砸到我身上了，你一定是从天上来的神仙吧？
李昭明：...我砸到你了啊？
青年憨憨笑道：嘿嘿没事，我接住你了，就是我们两个都一起摔倒了。
李昭明：.......难怪你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不是神仙。李昭明想到上个世界坚持喊他小神仙的老太监，默默扶额。
他真的是人，不是神也不是仙，充其量比凡人多点本事罢了。
诶？青年睁大眼睛，难道小兄弟你是江湖人士、天天飞来飞去那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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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道:没有了？
没有了。白玉堂对上顾惜朝深沉的眼神，顿觉压力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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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看过去，只见得小外甥近乎冷漠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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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实在不知，那书生被迫囚于水晶宫，误了当年春闱不说，一朝返回人间，骤然得知已过十数年时光，儿子都快有他当年离开的时候大了。更不要说在长年的等待中已经消磨了旧情的、他的心上人。人生过于戏剧化，欲哭无泪的书生可没有白玉堂想的那般潇洒。
顾惜朝一路独行，走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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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后面的发展没有在顾惜朝意料之外，梦中的自己为了青云志、也为了那位身份高贵美好善良的妻子，走上了一条世人皆欲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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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不是什么普通梦境，而是没有老师的，他一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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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此时还不知道这是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爹，表情倒是十分淡定。
待他知道后......嗯，满心郁闷不知诉与谁说。
直到白玉堂平安回来，顾惜朝明白，有人从最开始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白玉堂好奇顾惜朝为何没有大反应，却不知顾惜朝早已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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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说，当年他出师之时尚未及冠，与自己一般大。师祖当年亦未曾对老师有过多余指点，只言若是累了，便回山庄。
师门永远在自己身后。便是这样的底气，给了老师远行的勇气。
其后哪怕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哪怕隔过千万年光阴、越过无尽岁月轮回，甚至是故国不在，师门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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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地府如何想法，总之九重天的天宫诸神在得知那位小殿下离开后，是皆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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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发现，不用怀疑，就是真的。
再后来，顾惜朝成为大宋第一名臣，给狐狸皇帝打了一辈子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单身到老活了七八十喜丧后...他被地府征召继续当官去辽。
顾朝朝万万没想到，死了以后他还能被抓壮丁。
再再后来，他从牛头马面口中得知，一切不过是现上司崔珏的报复罢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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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有什么镇南王妃, 只有玉虚散人。
孩儿知道是爹爹的错，但这道观清贫，您何必苦了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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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他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嶙峋巍峨的山石，耳闻水声轰鸣不绝。
李昭明发现自己正趴在崖边突出的一大块平地上, 周围蔓草环绕，生了几棵小花, 映在苍翠蔓草间倒是颇有几分野趣。
他爬起来, 朝外面一看，正见其下一条大江，江面宽广，江水波涛汹涌，水流湍急。
大江水色如翡翠, 冲击的水流撞到两岸石壁上，激起如雪如玉的水浪。夹岸高生碧树红花，有猿猴穿过树头, 与盘旋的鸟儿争夺树上的果实，齐声哀鸣。长鸣之声震落崖壁山石，山石砂砾脱离后坠入江水之中，很快便消失在湍急的水流中。
再向上一看，辽阔青天高而远，犹如一块苍蓝宝石，不见一丝杂质。
李昭明眼神扫了一圈，不见周围还有别的生灵。
他所在的地方恰好离江面十几丈高，要下到江岸倒是简单，难的是不知现在是何处，这方天地钟灵毓秀，却总让他觉得少了什么。
他闭上眼冥想天地，不曾感觉到有任何人回应他，唯有神识里隐隐约约传来似有似乎的微弱动静。
李昭明了然，此方天道，怕是刚刚出生，却不知因何停止了生长。
通常这种情况，只要实现孕育了天命之子，再等着天命之子带飞就好了。
李昭明想到这里，也没打算要插手天道成长过程，便结束了冥想。
他正准备起身，忽然觉得感觉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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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醒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讶的话语，来人似是十分开心。
李昭明回头，看到一个只着内衬的青年从后面的山洞里冒出来，怀抱一捧不知名的野果，正惊喜地看着他。
小兄弟，你是从天上下来的吗？
那青年没等李昭明回答，自顾自把果子捧过来放到他面前，小兄弟你尝尝，这是我在神仙姐姐的山谷摘来的，你刚醒，吃点东西果腹吧。
说着把野果硬生生塞到李昭明手里，又自顾自说着：在下从里面出来，小兄弟你唰的从天而降，砸到我身上了，你一定是从天上来的神仙吧？
李昭明：...我砸到你了啊？
青年憨憨笑道：嘿嘿没事，我接住你了，就是我们两个都一起摔倒了。
李昭明：.......难怪你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不是神仙。李昭明想到上个世界坚持喊他小神仙的老太监，默默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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