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少悬跟在卫袭身后,对国舅慷慨就义之事也颇为感叹。
    扪心自问,若是她换到了国舅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够为了给天子荡平冶铁坊献上一条性命。
    国舅也有妻小,命也只有一条,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想起妻子,想到刚出生的女儿,童少悬心里发酸。
    珍视的人和物越来越多,她变得胆小了。
    她开始怕死,怕无法陪伴妻子共度余生,也怕无法见到阿难长大。
    可与此同时,她也变得更坚定。
    她想让妻女生活在平安无虞的盛世,一生无忧。她能做的,便是以毕生之力辅弼天子,稳固大苍的江山。
    唯有河清海晏,她才能日日看见珍爱之人的笑颜。
    想到此处,童少悬也不累了,三两步追上了卫袭。
    .
    好不容易到了明日山庄,在看见一脸不高兴,还没从宿醉之中缓过来的卫慈时,童少悬才知道,原来天子没和她皇姐约好,这是突然袭击啊
    皇姐,都要落日了,你才刚醒。卫袭笑着自顾自地坐到了软塌上。
    我不是刚醒。卫慈纠正道,我是刚睡。
    即便是面对天子,卫慈也能说黑脸就黑脸。
    童少悬在一旁看着没敢吭声。
    这姐俩要是吵起来,她该劝哪一边?还是直接拔腿就跑,保命要紧?
    没想到卫袭好脾气地哄起了卫慈:朕是真的有事来找皇姐。
    正说着话,脱了寝袍换了一身襦裙的陶挽之,亲自端了些爽口的蔬果和茶过来,先向天子行礼与童少悬问好,斟茶之后,便将一杯葡萄酿递给卫慈:
    殿下先喝一杯提提神吧?
    卫慈对着杯口嗅了嗅,有些熟悉:这是那茂名楼的方子?
    陶挽之笑道:上回见殿下在茂名楼喝了数杯,知道殿下好这一口,我便去向童三娘打听了方子。殿下喝喝看,是否合心意。
    卫慈抿了一口,这带着冰渣的葡萄酿在反常的闷热气候之时饮用,极为清爽提神。
    无论是甜度还是葡萄的浓郁程度、酒味,都非常合卫慈的口味,甚至比茂名楼的还要贴合她的喜好。
    卫慈总算没那么烦躁了,将一整杯饮下在之后,神情轻松了不少,眉心也舒缓开。
    坐在卫袭对面,问她:陛下不请自来,定是有要事。
    此话不假,以往就算卫袭要来明日山庄,也肯定会提前派人给卫慈说一声,以免来的时候撞到些不雅之事,搅了卫慈的兴致。
    可今日她却直接登门,只是让卫慈的家臣代为通传一声,无论卫慈想见与否,她都来了。
    谁还能拦得住天子?
    除了带上内侍之外,还有童少悬在侧,看着就是来谈大事儿的。
    卫袭道:不错,的确有要事与皇姐商议。
    卫慈略略往后靠,揉着自己的脑袋:莫非是为了新任丞相之事?
    卫慈所说的,正是方才童少悬想的。
    果然陛下是为了谁来顶替国舅爷,新丞相人选的事儿发愁么。
    如今朝堂之上局势不明,以童少悬的观察,的确有几位有资历的老臣可担丞相之责。
    可这些人中有多少是天子党,有多少是澜氏党,童少悬尚不可知。
    恐怕天子也是怕选错了人,走错一步满盘皆输,这才小心谨慎吧。
    朝中选任之事她不去和朝臣商议,而是来找卫慈,看来她俩的关系是真的很好,卫袭也是真的很信任这位长公主。
    童少悬听卫袭笑说:皇姐的确很了解朕。朕的确是对这丞相人选有些犹豫。
    卫慈自己揉按不太舒服,陶挽之过来帮她揉按,揉得穴位极其精准,大大缓解了她的头痛,卫慈露出笑意:
    大理寺卿卫承先,我看是个能干人。他还是咱们卫家人,干净。
    卫承先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卫袭也赞同了。
    童少悬心里一喜,恭喜恭喜啊卫寺卿,这么年轻就要升丞相了!
    若是卫寺卿高升丞相,谁来坐大理寺的头把交椅?不会是阮应婳吧。
    我的娘,那阮少卿可得是大苍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九卿了。
    不过,卫承先到底有些鲁莽,未历州县,阅历便有些局限。查审案件是个好手,当丞相么,前后眼差一些。
    童少悬:
    可怜的卫寺卿和阮少卿,一块肥肉从嘴前掠过,帮你们闻着味儿了,可惜没能吃到嘴里。
    卫慈又推荐了三个人,虽有资历,又都是卫氏羽翼之下成长起来的能臣,但都被卫袭一一否决了。
    童少悬也觉得奇怪,好像天子心里早就有了非常确定的人选,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迟迟未说。
    卫慈目光渐渐转向了站在一旁的童少悬。
    童少悬接到了她这个目光的瞬间,心都被提起来了。
    卫慈戏谑道:莫非天子要提拔一位二十岁的少女丞相么?这可是能载入大苍国史,让后世敬仰的喜事啊。
    童少悬:
    卫袭笑道:皇姐说笑了。朕的确很喜欢童长思,可童长思年纪实在太轻,即便有拜相之资,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童少悬听她这么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别说是长公主,就连童少悬自己都觉得,让她这个年纪当什么丞相,完完全全是在胡闹。
    那,天子心中的人选究竟是
    卫慈也有点不耐了,喝第二杯葡萄酿时问到:陛下,你绕了这么久,新的丞相人选到底是谁?
    卫袭依旧看着童少悬:虽说不是童长思,但跟童长思还是有一些关系的。
    童少悬和卫慈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谁啊?
    卫袭清了清嗓子,将目光转回到了卫慈的身上,手扶着矮案,就好像怕它下一秒就会被打翻一般。
    朕想要召回长孙胤,接任丞相之位。
    咳。卫慈一口葡萄酿直接呛进了鼻子里,没能维持住形象,猛咳起来。
    皇姐,你还好吧?
    迎着陶挽之黑成锅底的脸,卫袭赶忙上来帮卫慈抚背。
    在这一刻,童少悬也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天子心里明明已经有了丞相的人选,还要特意跑到山庄来跟卫慈弯弯绕绕打了这么一段太极
    就是怕卫慈心里那疙瘩会被激成火药。
    这,让外祖母回博陵接任丞相?
    虽说外祖母年岁已高,但无论资历、能力,还是能够有效掣肘多方势力。
    外祖母这位门生遍地的传奇太子太师,的的确确是丞相的最合适人选。
    而且她是长孙家的人,长孙家与卫家从不离心,她是极为可靠的。
    只不过
    童少悬偷瞧一眼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的卫慈。
    长公主能答应么?
    第228章
    228
    要任谁为丞相, 此事全凭陛下做主,与我无关。
    卫慈原本缓和了一些的偏头痛,此时更甚。
    陶挽之沉默不语, 继续帮她按摩头上的穴位。
    原本就站在一旁全程围观的童少悬, 暗暗往后又退一步, 免得被卫家姐妹相斗的可怕火焰误伤。
    卫慈和长孙胤之间的陈年往事, 童少悬曾经从她阿娘口中得知个大概,但是细节一概不晓,毕竟连宋桥都不知道。
    估计这爱恨情仇唯有当事人卫慈和长孙外祖母两个人心知肚明。
    不过,单看卫慈这么多年来仍对外祖母怀恨在心且念念不忘, 可想而知当年外祖母应该伤她伤得很深。
    如今要是再让外祖母回博陵, 长公主估计得日日做噩梦了。
    童少悬悄悄瞥一眼卫袭,见卫袭在帮她姐倒葡萄酿,亲自递到她姐面前:这只是朕一时的想法,还未真正确定。
    卫慈没接,闭着眼睛相当烦躁,看得出来在努力控制情绪, 不对着天子说重话:
    我说过了, 这事陛下决定就好,和我没多大关系。
    就在这当口, 卫袭看向童少悬, 用眼神示意她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童少悬:??
    敢情今天您带着我来, 就是为了让我给您垫背的?!
    童少悬头皮都麻了。
    行吧,天子要我上, 我能不上么?
    童少悬拱臂垂首对卫慈道:长公主殿下襟怀磊落恢宏大度, 即便当年唐三娘和微臣冒犯过殿下, 殿下也不计前嫌, 与陛下一并指了良缘,微臣才有今日的福康喜乐。殿下英明慈爱,定和那些爱计较陈年旧事之人不同。当初长孙外祖母若是冒犯了殿下,归隐郊野粗衣粝食多年,已算是反躬自省。而且
    童少悬抬起头,诚挚道:而且,微臣的外祖母年事已高,若有什么误会,不若当面解开,以免留下不可挽回的误会,抱憾终身。
    卫袭听着童少悬所言,似乎很满意,微微点了点头,将卫慈没接手的那杯葡萄酿自己喝了。
    卫慈缓缓睁开双眸,默然了一会儿后,平静道:长孙胤没有冒犯我,无需自省。
    她看向童少悬,目光在她与长孙胤相似的脸庞上琢磨了片刻,心情更糟。
    仿佛长孙胤已经在她前面了。
    卫慈将目光收了回去,起身时对卫袭道:不过以我对长孙胤的了解,她是不会来的。没什么其他事我去休息了。挽之,送客吧。
    陶挽之:是。
    天子还没说要走就被下了逐客令,敢这样对天子的,估计古往今来也就承平长公主独一位了。
    没办法,谁让她疼皇姐。
    卫袭没多言,只能起身离开。
    童少悬松了口气,总算是活着离开了明日山庄。
    卫袭满怀心事往山下走,童少悬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天子真的要将外祖母召回博陵么?那她们童家算是真的卷入这场风波里了。
    骆丞相刚刚以身殉国,那一身的鲜血童少悬还历历在目,而外祖母也年近七旬,虽说上次见她她身子还算是硬朗,可若是要当任丞相,与澜吴沈三家对抗,定是殚精竭虑,对她的身体也不好。
    外祖母离开中枢这么久了,再回来的话,真的吃得消吗?
    卫袭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童少悬,撞见了她满目担忧。
    童爱卿。卫袭对她说,如今童爱卿是朕最值得信任的人了。
    童少悬:
    天子突然真情表白,不是要臣子的忠心,就是要臣子的命,童少悬听得后背一阵凉,赶紧行礼道:
    微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君要臣死,臣只想死得慢一点
    .
    陶挽之将卫袭和童少悬等人送到山庄的门口,看她们上了马车,回到房内,以为卫慈已经睡了,没想到她还醒着。
    侧卧在房内,透过敞开的巨大窗户,往外眺望,静静地出神。
    陶挽之帮她点了安神的香薰,坐到她身边,轻声问她:殿下头还疼吗?挽之帮殿下揉揉。
    卫慈说:我想喝酒。
    我再去给陛下倒些葡萄酿。
    不喝那玩意。卫慈说,我要烈酒。唐三娘先前送来的还有两壶,我要喝它。
    陶挽之站在她身后片刻,极为安静的厢房之内,只有那缥缈的香味在悄无声息地弥漫。
    不行。这是陶挽之第一次拒绝卫慈。
    卫慈自己起身去寻,从酒柜之中将酒壶拿了出来,正要开盖,手腕被陶挽之强行握住。
    陶挽之比卫慈稍稍矮一些,但此刻她手臂上的力量却完完全全禁锢住了卫慈所有的举动。
    殿下。陶挽之脸色极不好,声音也分外低沉,殿下身体本就欠佳,不能再喝了。
    卫慈看着她,眼眸之中蹿着火:你在命令本宫?
    陶挽之丝毫不退让:微臣明白,即便是当朝天子也都敬殿下,爱殿下,殿下是大苍的金枝玉叶。而微臣不过是小小家臣,的确没有立场命令殿下任何事。但殿下若是再喝,定会头疼欲裂,几日都缓不回来。即便殿下要降罪,微臣也不会允许。
    陶挽之从未这般强势过,以往的她总是温润平和,无论卫慈说什么她都照做,一张年轻漂亮的脸上总是带着让卫慈喜欢的笑意。
    就算卫慈有任性的时候,她也会耐心地哄着,宠着,绝对不可能这般蛮横地直接握住卫慈的手,说着决不允许这样的话。
    陶挽之的双眸在午后的阳光下,平静、坚定,但那层泪意却无法隐藏。
    卫慈和她的眼神对视了片刻之后,力气渐渐卸了下去,将酒壶重新放了回去。
    陶挽之一滴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我和长孙胤之间早就结束了。卫慈说,应该说,从来都没有开始过。
    陶挽之忽然抱住卫慈,毫不客气直接将她摁在了酒柜前,捧着她的脸便吻。
    卫慈身上丝滑的衣衫迅速被她弄乱,白皙的肌肤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陶挽之心里有一团烈火,已然压抑了太久,此刻烧得她失去了理智。箍着卫慈纤细的腰,陶挽之将卫慈抱到一旁的矮案上。
    矮案的酒盏全部被挥到地上,酒液洒了一地,浓烈的酒味和陶挽之的眼泪一块儿搅乱了卫慈的心。
    狂烈的吻将陶挽之自己吻得气喘吁吁。
    卫慈捏着她的下巴,让陶挽之面对着自己。
    陶挽之满脸泪痕,不想让卫慈看见自己的脆弱,将脸侧到一旁。
    这就是我对殿下的觊觎之心。陶挽之眼泪从漂亮的下巴尖淋淋漓漓,沾湿了卫慈的手指,她努力维持着声调,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些,我想得到殿下。
    得到我?我不是一直在宠幸你吗?
    我要殿下的心。眼泪并没有让陶挽之看上去有任何的弱势,那双血红的眼睛反而增加了她的攻击性,我要殿下的身体和心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嘴唇上也染了些陶挽之的眼泪,慢慢流进了卫慈的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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