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骋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从床上下来了。
    从今往后,不要再与我们产生任何瓜葛。不管为了什么事,只要你踏进我公司大门一步,和我手下的人发生了交际,我就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柯少嗔叮嘱道:明白我意思吧。
    萧舜沉默须臾,点头:我明白。
    被蝶妖一路监视着送回了家,这一路上,萧舜都在等着死亡的突然降临。他以己度人,觉得柯少嗔或许只是说一套做一套,想让他放松警惕而已,说到底还是会取走他的性命。
    但等到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回想着这辈子的种种,就这样安安静静等了足足半个多钟头,他身边也没有任何特殊的事情发生。
    于是忍不住冒出了一点希望。
    难道柯少嗔真的放过他了?
    放过明明知晓他秘密,还是个敌人的他,回去了?
    为什么?他难道不担心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曾经的斑斑劣迹,不知道他卑鄙的种种恶事吗?
    侦查的任务无法再继续,挂在脖子上的死神镰刀也处于随时可能落下来的时间点。早就已经将身后事全都打点好,确保自己不管什么时候病逝都不会给别人留下太多麻烦的萧舜,抱着能多活一秒是一秒的心态,细数了这辈子还剩下什么未尽的心愿没有做。用这最后的时光,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的人。
    曾经收留过他一段时间的福利院;在他半工半读时候,很是照顾过他的饭店老板;学生时代关系非常要好的几位同学;大学时暗生情愫,但因为绝症拖累,所以狠心对她提出分手了的女友
    这些都是他工作前认识的人,是他不抱任何利益目的,展露出真实一面时所结交的朋友。大家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好几年前的时候,那时的他被大家信赖爱戴,所以面对他们,他可以不做保留没有顾忌地露出体贴一面,和他们安心接触,温和相处,而不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权衡利弊,将周围一切都用计算的方式来应对。
    萧舜也是人,他也会怕死,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孤独地饮酒自醉,会因为电影中感同身受的地方默默哭泣,会痛恨为什么偏偏是他得了这种疾病,会难过自己这辈子遗憾的时候总是多于圆满。
    但不管他情绪有多低沉绝望,他从来都不会将这种负面情绪传播给其他人,除了与他常年接触的工作伙伴,他身边的人几乎都不知道,这个光鲜亮丽、前程似锦的男人,其实已经走到人生的末路,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他安慰前不久刚刚失恋了的前女友,帮助她振作起来去鼓起勇气寻找真爱;遇到工作受阻正在烦恼的同学,就替他出谋划策思考办法;为生病了的饭店老板联系名医,悉心慰问并帮忙缴纳了医疗费。
    明明他身上所承担的痛苦远远比这些人加起来都要多,但他却依旧能够站在他人的角度去为他们着想,从没有怨天尤人,更没有谴责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将嫉恨施加在他人身上。
    虽然萧舜这些年的确做过许多坏事,但至少在工作以外的地方,在这些人的眼前,他是个好人。那就足够了,他已经满足了。
    看望了所有牵挂的人,萧舜怀着遗憾,微笑告别了大家,最终回到了首都。
    来到萧骋的办公室,这个长相与他有三四分相像的男人,抬头看到萧舜的脸,露出几分足以让大小官员都吓软腿的不满。
    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萧舜说:去见了一些故人。
    萧骋重重丢下手里的文件夹,呵斥出声:你是那种可以闲着没事,到处游手好闲的人吗?我交给了你多少的责任和权力,你就是这么浪费的?可真是没有让我失望!
    萧舜:爸。
    萧骋皱眉: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外面这么叫我!让那些无聊的家伙听去之后,又要平白惹出不少麻烦。
    萧舜笑容颓然地勾了勾嘴角,说:可是,除了在这种场合,我们也没机会见面不是吗?
    萧骋不是很耐烦地瞪了萧舜一眼,似乎是在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说这种小孩子撒娇一样的话。
    萧舜将刚才想说的话说完:我快走了。
    萧骋听到这里,脸上烦躁的神色才稍微收敛了一些,似乎是有些没有预料到。他说:不是还有一两年
    萧舜:嗯,但是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所以
    萧骋眼眸沉了沉。二人之间安静无声的沉默了一会儿,萧骋说:所以你才去那些地方?
    萧舜:嗯。
    萧骋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萧舜:爸,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我想利用最后这点时间,尽可能的帮到你。
    所以,也希望你能够用最后这一点时间,好好陪陪我,记住我。
    萧骋点了点头,说:知道你孝顺,我手头的确是有点事。
    萧舜:
    他失落地笑了笑,心想果然是这样的回答。
    什么事。
    萧骋:你离开的这几天,那个什么世和终于被管仲盯上了。
    萧舜闻言一愣,下意识上前一步,声音高了几分:什么?为什么!
    难道是他不小心泄露了什么风声?可是不应该啊?他什么都没有做!
    萧骋诧异看了萧舜一眼,没想到萧舜会是这种反应。仔细观察了他数秒,似乎是联想到了点什么事,注视着萧舜的眼神里,带上了两抹怀疑。他说:管仲的秘书发现世和老板和妖怪有染,查探过后确定世和有问题,里面所有员工竟然都是妖怪这种团伙如果留在首都绝对是个大麻烦,所以管仲已经集齐了他那边的所有人,准备对世和下手了。你带上人,过去
    萧舜心中急躁,没来得及听完萧骋说的话,问:那里面的妖怪怎么办?
    萧骋疑惑反问:什么怎么办?当然还是按照老规矩他应付不了的妖怪全部由我来处理,他那边权当不知,也概不插手。
    虽然平时二人斗得你死我活,但这种事还是很默契会选择配合的。
    萧舜身体无力一晃,脚步虚浮地往后退了两步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而且结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萧骋见萧舜这个反应,怀疑的神色已经不再遮掩,他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世和是妖怪公司的事情了。
    萧舜脸色苍白一片,愣愣看着萧骋不说话。
    萧骋:不管你知不知道,现在情况紧急,那些事情以后再说。类似这种与妖怪当面近距离接触的危险工作,一向是萧舜出面去处理,他通常只是留在后方调度决策,所以不管如何说到底还是需要用到萧舜。萧骋说:还愣着干什么,难道那群妖怪会自己乖乖钻进笼子里吗,赶紧过去,免得又被管仲抢先了。
    死一样的沉默过后,萧舜忽然抬起头,对萧骋露出微笑。这个笑容很纯粹,没有任何杂质,像是个孩子发自内心的单纯笑容,在这个场合却显得很突兀。
    他对萧骋问道:爸,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
    萧骋一幅很晦气的样子,不悦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萧舜说:我啊,其实一直都很清楚爸你看不上我这样低贱的出身。你觉得只有齐阿姨那样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才配姓萧,才配留着你的血液。所以我挺自卑的,心想如果我有能力了,是不是就能得到你的承认,所以大学时候努力考了公务员,到首都工作,然后再次见到了你。中间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好歹现在也能像这样和你站在一个地方说话。
    萧骋对萧舜的行动能力是十分清楚的,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在读高中的少年,仅仅凭着一张模糊的早年照片,和报纸上的一小块集体照,就顺藤摸瓜直接找到他家里去认亲。
    虽然被他当场赶了出去,但七年后却又在工作场合,以合作形式,不得不在一次和萧舜见了面。当时他贪婪萧舜的能力,以及带来的好处,没办法只好将这个儿子收了下来。结果几年下来一步步被萧舜紧逼而近,不知不觉就让他成了身边的左右手,和一个知晓他众多秘密的可靠工具。
    虽然不明白萧舜那么执着于家人这层关系到底有什么意义,起初也担心过他是不是打着萧骋继承人的目的来接近自己,又或者想要向他报复那么多年的抛弃。但确定了萧舜的真心,得知他命不久矣之后,萧骋松了口气,这才决定要好好利用这个头脑很好却缺一根筋的傻小子,做自己如臂使指的棋子。
    听到你叫我一声儿子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感觉这些年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我终于也能像别人一样,有个爱护自己的家人。所以后来即便体检的时候,查出自己得了癌症,我也没多难过,毕竟这样你就能相信我不是贪图你的权力地位,让我留在你身边了。萧舜自嘲地笑了笑,说:本来过去二十年的日子也没过的多舒心,活多久都无所谓,只要最后的几年时间过得开心就好,我是这么想着的。想要做大事,总是要牺牲一些事情,为了抓捕妖怪建设研究院和全教打好关系,我投入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进去,即便知道妖界有能够治百病的药草也没有去太在意
    萧骋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觉得我对不起你?还是想要表达自己有多委屈,牺牲有多大?你要是不乐意做大可以放手不做,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这么和你说的。
    萧舜:的确,是我舍不得那些能在你面前邀功的机会,所以拼了命的去工作。我做了那么多事情,表面说是为了你,其实是为自己,为自己能够得到一份父爱,为了你能够喜欢上我。但越是和你相处,我就越迷茫,我甚至不知道我死后,你会不会为了我而哭泣。
    萧骋嘴角抿紧,脸色看上去很是阴沉。要不是顾忌萧舜的能力,以及他在世和呆过一段时间,是最了解情况,最适合去处理抓捕世和妖怪工作的人,他才没那个耐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听萧舜说些有的没的的破事。忍了忍,将心中的情绪压了回去,对萧舜和颜悦色道:原来你在想这些事,真是个傻孩子,我怎么可能不心疼你呢。只是工作的时候没办法顾忌私情,不然就坏了规矩,不能服众,你不是一直都很明白,也能理解的吗?
    即便我马上就要死了也是如此吗?工作真的就那么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萧舜摇了摇头:我迁就了你那么多年,试图去理解你了那么多年,都到这一步了,难道就不能让你来为我作出牺牲?
    萧骋马上说: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一定满足你。
    但前提是,先帮你把那群妖怪抓回来再说,对吧?
    萧骋不满道:你怎么这么说,不想去的话,有的是别人愿意去。本来你身体就不好,不适合做这种体力活不过,你可以和过去的人说一说世和的情况,省得人家白白浪费时间折腾。
    萧舜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关于世和,我什么话都不会跟你讲。
    萧骋变脸就跟翻书一样,脸瞬间挂了下来:怎么,难道不给你好处,你就连这点事情都不肯做了吗?嘴上说着什么都愿意做,但实际却只是想为了自己好,这种态度真是让人心寒。就算对我有不满,但工作就是工作,你难道连这点责任心都没有?
    萧舜笑了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好处这种东西对我这个将死之人而言没有半点用处,我只需要一份无条件的关心,为此我什么事都愿意做但现在回头想想,父爱这种东西好像也没那么重要,纯碎是我小时候因为得不到所以过于的执着,变得有些偏执罢了。
    萧骋脸色黑到不行: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萧舜轻笑出声:知道我在做一件蠢到极点的事情
    和萧骋闹掰之后,他曾经受过的苦,忍下的泪,就全都白费了。
    但那又怎么样。
    总比死前还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去亲手伤害那些对他好过的人,要来得好吧?
    我可不想舍弃已经得到手的温暖,去换你那不一定乐意施舍的感情。萧舜眼睛弯弯,浑身轻松:说起来,上次被你打的地方现在还在发痛,会长你可真的是下得了手啊。
    他目光看着萧骋,眼中含着笑意:你知道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一报还一报了吧?别人对我好一分,我就对他好十分,别人让我受一点委屈,我怎么也得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萧骋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色厉内荏:你想干什么!
    萧舜轻笑出声:安心,绝对不会比我当时更痛的
    将萧骋绑起来,关在办公室,确定他没办法再通知手下去世和讨伐妖怪。萧舜抓紧时间,赶到世和。进门之后,果不其然遇到了目光不善瞪着他的妖怪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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