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差事办得好或者不好, 如何奖或者罚, 倒不需要如何事先细说。
    倒是顾惜朝这个身上功名都被依法剥夺了的,
    向晓久旧很懂地给了他一个选择、和一个承诺:
    按理,便是新法颁发,你也当从县试一步步考出来。甚至在县试之前, 还需要为你之前的违法参考而受罚、赎罪。
    不过看在旧律只明言不得参考、刑罚细致处却多只在追究冒名替考作弊诸事, 而今新法又已推行的份上,
    这违法参考的处罚便先压着, 留待日后你有封侯拜相、官居一品的机会时, 以品阶赎
    但那也是要收利息的:
    自你登科入仕之日起,每延迟十年,这降品阶的功绩便要多一回
    这就是向晓久给的选择。
    顾惜朝可以选择是要在年青时候多耽误数年光阴、
    在科举入仕之前先将前罪赎了,
    也可以选择先行记账、
    日后加倍偿还。
    向晓久给的这个选择,仿佛是要顾惜朝无从选择。
    毕竟十年要多一次降品阶的大功
    而且还是能得一品封赏的大功
    不得封赏,这样的利息,乍一看,似乎比什么九出十三归还要更加高利贷。
    好像稍微有点儿理智的人,都不会去借这样的高利贷。
    顾惜朝却借得毫不犹豫、且感激涕零。
    难道他是给陛下因我变法一事给冲昏了头,
    冲得没了理智、甚至失了才智?
    当然不是!
    虽然顾惜朝确实欣喜若狂、感激莫名,只恨不得肝脑涂地,
    为的却是陛下信我日后必有封侯拜相、官居一品的机会,必能立下那样大功,且不只一次!
    顾惜朝是个越在泥潭之中滚打,越是不甘与不屈的男子。
    顾惜朝还是个越是激动、感动、触动,越是理智与才智迸发的男儿。
    他只用了四天不到的时间,就将新法推行的细则写了厚厚一大叠的方案出来。
    关键是,诸葛太傅细细品阅、揣摩再三之后,觉得相当可行。
    然后那个熬了四晚没睡的年青人就顶着一对黑眼圈、继续神采奕奕地投入到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新法推行大业中去。
    诸葛太傅则是袖着他那一份方案,在午后请求陛见。
    年青人性子到底急躁了些。
    他先是吹毛求疵地指出那一份方案的几处不足之处,
    又将那几处不足和顾惜朝连熬数夜、今早赶出了方案还不肯稍微歇息的急躁联系起来,很是数落了一顿。
    而后又毫不掩饰地展颜夸赞:
    不过年轻人就要有这么一份冲劲!
    那小子果然不辜负陛下慧眼识珠、为他变法的一番苦心!
    他日不管重夺探花,又或者进一步的状元、榜眼,陛下慧眼识珠的事迹,必定都是足以传唱千年的一段佳话。
    诸葛太傅可真不愧是能得先帝托孤,
    又陪赵佶走过他登基初期的励精图治,
    便是在赵佶纵情享乐的时候也能圣眷不衰、并未其他忠臣良将利民之策极力周圆的老臣。
    这一番话说得真是动听极了。
    哪怕他心里其实和傅宗书一般,将小甜水巷的那位绝色才女的定位改了又改、升了又升。
    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才没有如傅宗书那般在小甜水巷诸般埋伏、筹谋。
    但也做足了反埋伏、反傅宗书及其他要利用那绝色才女而布下之十面埋伏的准备。
    可诸葛小花也总是很懂得在不欺君、不负君的前提下,将话说得又顺耳、又好听。
    只不过他没想到如今的赵佶不是赵佶罢了。
    于是顺耳又动听的话就反而成了缠绵的刺。
    刺进向晓久的心。
    向晓久这一生,不管换多少皮囊、轮转几许时空,愿意与之佳话的,只得一个宫九。
    而向晓久和宫九,
    不需人传唱,不惧人传唱,
    只又岂止甘于满足那区区千年?
    当然诸葛太傅的那话,并不是那么个意思。
    只向晓久和宫九分别已十多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赵佶那么个羸弱没用的身子、都给他修炼到当日和宫九初离李阀时候、裴寂那具皮囊的程度了,
    不敢说当世无敌,起码在接触到的那些人里头
    包括身边的米太监、眼前的老太傅,以及满朝文武、宫中大小侍卫中的
    总之触目可见的人,向晓久一对一无所畏惧、一对十也能全身而退。
    再加上荷包也能打开了,佐以其中各种小玩意、小武器,
    纵使这些天朝中宫内见到的人再翻十倍围攻,
    向晓久至少也能逃出生天。
    区区数日。
    且未借双修之便利。
    向晓久能做到这般,除了在隋末那几年,莫名改道的修炼之法确实叫他修为大进,
    失了宫九之后极度心急之下、对自己的极限压榨,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向晓久相信宫九想要重逢的心情是一般迫切的。
    并且为了重逢,也一定竭尽全力地努力着。
    正如向晓久对自己的压榨。
    但向晓久已经将自己压榨到可以相对平安游历江湖的程度,同样肯定是在压榨自己的宫九,为何仍未有所行动?
    为何向晓久所感觉到的宫九,仍在那么远的彼方?
    数日以来,一动未动。
    向晓久之所以至今未动,一则是他昨晚才打开荷包,二则是他在打开荷包之前、已经知道赵佶造下的孽。
    而宫九呢?
    宫九又是为什么不动?
    是他的新皮囊比赵佶更虚弱不堪,还是有其他什么桎梏?
    要知道,双九都不是那种会因为用了人家的皮囊,
    就诚惶诚恐、尽心尽职地将那皮囊原先背负的恩与怨一并承担的好人。
    两人携手、片刻未曾分离的隋末时候,都不曾拘泥于皮囊。
    如今分离错落,原该更是刻不容缓的。
    只赵佶背负的,实在太重;
    靖康之变给华夏脊梁的伤,委实太狠。
    如果这个似是而非的王朝一如向晓久曾经读过的史书,那么距离那可悲可怖的大变,已经不足十年。
    向晓久不可能为此就放弃和宫九的重逢
    不是真黏糊到三年五载都不能暂别,
    可怕的是双九至今都不能掌握时空乱换的钥匙,
    谁都不能肯定如果不能在下一次无预兆的变故发生之前回到彼此身边,会不会出现那种心在一处,身已异界的惨剧。
    向晓久赌不起。
    但华夏的魂灵,天策府的道义,这些年和宫九一起在(不同的)华夏大地上掀起的一番又一番风波
    都让向晓久也做不到一旦获得能力、就干脆利索、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转身离去。
    宫九不能不尽快寻回,这片大地也不忍心看她满目疮痍。
    向晓久早在发现皮囊乃是赵佶、那一番尽情呕吐之后,
    在宣召诸葛太傅之前,就已经迅速找到一个平衡点。
    只不过上一回还不是时候。
    如今修为稍足、荷包已开,总算是时候了。
    向晓久正要再次召见诸葛太傅,诸葛小花就自己找上门了。
    夸了他一通,其实却是往他心口扎了一根刺。
    向晓久倒不至于生气,更不至于因此放弃自己早已定下的那个计划。
    只不过他稍微改变了一点方式。
    意思仍是那个意思,稍微改变了一点表达方式之后,给人的震动、震惊、震撼之程度,却有着极大的不同。
    诸葛正我、诸葛小花,这位眼看着赵佶从励精图治、到肆意放纵,都能面不改色、心亦不改其志地极力周圆的老太傅,
    手里捧着的那本顾惜朝花费两夜两日半写成的方案竟在大惊之下失手落地:
    陛下!陛下陛下?
    诸葛太傅惊极而疑、既疑即问。
    奇怪的是,诸葛太傅都惊诧成那般模样,米太监却不过是拂尘微微一抖,还能抢在掉落脚背之前及时拿稳,
    之后更是坚定、坚强、坚信不疑地回了诸葛太傅重重的一个点头:
    陛下!
    米太监说着,面上的震惊迅速化作惊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可真是天佑我朝、天佑陛下!
    他甚至喜极而泣。
    诸葛太傅眯着眼,将他那张涕泗横流却又欢喜无限的老脸看了又看,仍看不出丝毫心虚、做作的痕迹。
    然而那又怎么可能呢?
    须知,子不语、怪力乱神。
    嗯哼,因为向晓久不肯定是否需要借助皇帝的身份、动用诸葛小花等人去帮忙寻找宫九,也没把握是否能在被误会杀皇帝而代之之后是否仍能和宫九逍遥快活,再加上确实可恨靖康之耻,才会按捺下性子,没立刻出京去找宫九,而是选择故弄玄虚
    第八十九章
    诸葛太傅这么个历经风雨数十年, 见多了奇事、怪事、蹊跷之事的, 也给吓得怪力乱神都出来了。
    为何米太监仍能在震惊之后, 却能迅速切换进入喜之若狂的状态?
    原因很简单。
    这些天里头,诸葛太傅私下得见向晓久的, 不过三回。
    米太监才是一眼不错、寸步不离地近身服侍着的那一个。
    这数天之中,向晓久忽然作息大变、性情大变,连行事都有了极大改变的时候, 米太监就一直仔细观察着。
    他趁着向晓久沐浴的时候看过他的胎记,
    他趁着为向晓久净面、束发的时候查看过他的肌肤发际
    就连向晓久初来乍到第一天, 刚刚露出萎靡憔悴之色的时候,
    还没想那么多的米太监, 也悄悄给向晓久把过脉。
    他那时候原本只打算确定皇帝是稍有不适、只需不着痕迹的进行恰当的食疗即可,
    又或者已经到了需要请近日最得宠的娘娘来规劝陛下,宣召御医、妥善用药的地步
    这位确实能说一声将赵佶一手拉拔大的米太监,那时候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服侍的这个主子哟,从还是小皇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脾气,不爱寻医、不爱问药的,叫他都不得不学了几手医术。
    不过太监也好,寻常内侍也罢, 他们不管如何位高权重, 到底服侍主子才是最能体现他们价值、也是最能叫他们获取价值的方式。
    米太监其实很自得于他为了主子而学的那两手医术。
    米太监诊出向晓久不过有些肝火过旺、其他一如既往的时候, 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结果那倒和接下来又几日的脉案, 一并成了皇帝陛下确实剧变、可皇帝陛下也确实还是皇帝陛下的铁证。
    近身服侍的人, 真的格外不同。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能琢磨出的东西,有时候比被服侍的那个人自己所察觉的都要更多一些。
    向晓久哪怕是在感觉宫九的时候,也没断了修炼。
    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修炼,这皮囊的脉象也就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变化之大,甚至到了错了一眼、离了半步,就都不敢相认的地步。
    偏偏这几天,米太监是一眼不错、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初时是因为向晓久明明肝火过旺、还不肯好生休息的忧心,
    后来则是心生疑窦,少不得一日被他趁着各种服侍、各种探脉。
    一日少说十回。
    这才几日?累计已经上百回了。
    变化确实很明显,但这变化又确实是每时每刻、每日每夜,一步一步形成的。
    皇帝绝对还是那个皇帝。
    米太监万分肯定。
    更叫米太监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向晓久朕梦中得缘这一说法的,除了这份肯定,更有昨天夜半时分的震惊。
    都说了米太监这数日来是一眼不错的了。
    他还真的是确确实实地一眼不错。
    这宫里头,能混出头的,少不得都有几分本事。
    尤其内侍宦官这些,根本不可能通过承恩沐露、母凭子贵的不全之人,想要出头,更是不易。
    主子们的贴身内侍就是最出息的那一种出头。
    而身为这宫中、这天下最大的一位主子最为倚重的贴身内侍,米太监就是最最出息的那一个。
    贴身内侍的必要修行之中,他也是修为最深的那一个。
    如顾惜朝那样的不足四日夜未合眼、说是神采奕奕投入公事其实眼圈黑得谁都看得出来的,算什么!
    米太监门下,被小平安压得出不了头的那些徒子徒孙,哪个还会做不到似的!
    米太监更是个打十六、七岁起,就练得一手能七天七夜不闭目、不走神地服侍主子的本事。
    他也正是凭着这份本事,和十足的专注用心,才最终成了小皇子的贴身人。
    如今米太监老则老矣,却因武艺高强、功力高深,越发老当益壮。
    自向晓久到来、皇帝变化开始,这位米太监,是真真正正的一眼不错、并且注意力十分集中。
    绝对没有那种睁着眼睛发呆、出神、迷糊过去的疏漏。
    这不只能让他的证词越发铁证如山,更让他没漏过昨天半夜的那一幕。
    向晓久终于能打开荷包了。
    然后他就将宫九从荷包里头拿了出来。
    倒不是什么冰恋癖好,不过是想要借着这灵肉之间虚弱但始终未断的联系,好进一步感觉宫九罢了。
    还别说,效果是真不赖。
    虽说感觉始终只能是感觉,传递不了什么比情绪更加明确的交流,可好歹,向晓久比之前稍微确切地、圈出了宫九所在的范围。
    虽然那种精确度,依然还是海底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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