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人都退完了,日光也敛了。
    两人进屋用晚膳,桌上仍是些清淡的菜。
    宫里的碗筷精致,魏绎饭不够吃,直接拿了林荆璞的那小碗,又与他闲谈起了下午的事:你真觉得卢遇良家的库房没有猫腻了么。
    要是查不出什么实证,只凭他的说辞,确实找不出破绽。林荆璞舀了一碗汤喝,若有所思。
    没有破绽才可疑。
    正因萧承晔办事毛躁轻浮,没有章法可言,办个案子也常常出其不意,可卢遇良偏偏应对如流,像是早想好了对策。
    林荆璞又问:魏绎,我们假设卢家库房的火|药真是被燕鸿调用走了,四百斤,能装几车?
    魏绎听了那个词,不觉一笑,搁下筷子,专心与他答话:用邺京最寻常的货车,三车足矣。
    四百斤火|药炸个北林寺绰绰有余,可还不够倭寇攻打三郡一次,燕鸿要做生意,送出的货起码得翻倍。倭寇若只瞧见三车货物,难免会觉得他诚心不够。
    魏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觉得,不止卢遇良一人掺和了。他们在拿仅存的火|药互相拼凑,来搪塞萧承晔的调查。
    林荆璞颔首:正好,你传个话给商珠,让萧承晔这几日死盯着卢家库房。他们要拆东墙补西墙,我们便玩个声东击西。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事情比较多,这章稍微少一点~(仰天
    第66章 好茶 那两人看似一强一弱,可皆威严不可亵渎。
    夜已深了,沿街的几家铺子早关了门,东福大街上只飘蹿着一股快焦了的红薯味儿。
    四下无人,常岳领着一队城内的巡防卫兵走动。
    这条街上住着前朝的殷太子,当年显赫一时,后来牵连死了不少人,新朝也没人敢往这搬迁的,才萧条成了这般模样。
    巡防卫兵说着一阵唏嘘,又巴结地买了块红薯给常岳:这附近只有卖这玩意了,夜还长着,常统领要是饿了,且先将就填填肚子。
    常岳接过烫手的红薯,又瞟了眼那街角卖红薯的大伯,随口问:这太子府修葺得如何了?
    早前睿王与长公主进京时,皇上便说要修,可早几月前不知怎的又停了。反正也没人愿意住这,省得沾惹上晦气!那卫兵又压低了声:据说八年前,林鸣璋的太子妃姜氏挺着个大肚子,便是在这间府邸里头上吊自尽的,一尸两命,死相极惨!
    常岳听言略微皱眉。
    卫兵察言观色,心思微动,又将话顺着扯远了一些:要说起来,那林荆璞也是个不讨好的祸害,脱了裤子妖媚主上,害得常统领这么晚了,还得同我们一起做这苦差事
    常岳正色,侧目斜了他一眼,说话也要留点神。你的舌头快不过我的剑。
    属下知错。那人胆寒,忙噤声不再多言。
    东福大街早已走过,巡防到了后半夜,天已有初亮之势,可常岳还未有要撤的意思。
    常统领,这再往东走便得到京郊了,不归我们部管。前头又是工部蒋尚书的库房所在,吾等贸然去巡查,怕是不妥当。
    一阵大风忽作,沙石落叶遍地而走。
    常岳冷声:有何不妥?
    这蒋尚书是燕相身边的红人,库房又是眼下各家的大忌讳
    常岳打断了他的话:如今的工部是丞相爪牙,而禁军只听皇上一人的调令办事,皇裔权贵皆可杀。
    他驻足回头,又紧握了手中的剑,沉声道:富贵不由天命,自在人为,尔等可想入禁军的编?
    那几名卫兵一愣,为首的便道:常统领,我们兄弟几人正是因为当年禁军落考,才被调来城外巡防队的。禁军是皇军,若能入了,自是无上的荣耀!
    冷剑未出,令牌先行。
    常岳心中早有决断:皇上有令,命吾等协助萧司马查北林寺火|药一案!今夜谁能与我齐心协力查办了蒋家库房,无论头功与否,明日一早都各自取了牌子,挂到禁军队里去。可若是谁敢通风报信,先问过我常子泰手中的剑
    要在这天里头早起,是件折磨人的事。
    一早衍庆殿的通传太监急着寻魏绎,最后在偏殿的炕头上找着了他。
    魏绎被吵醒了,恹恹给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猫着脑袋往里头瞅了一眼,不敢惊扰,悄声道:皇上,常统领已回宫了。
    魏绎便套上靴立即下地,直到走到殿外,步子才重起来。
    常岳就候在正殿内,皇上。
    起来说话。魏绎疾步上座,龙袍都是褶子。
    常岳肃声禀报:皇上,五日前萧司马就曾查过工部蒋家的库房,当时并未查核出什么缺漏,火|药与账簿上一致,余有六百斤不差。不出皇上所料,萧司马在南边严守卢家库房,昨夜臣又领着巡防的卫兵去查,蒋家库房中只剩些火|药渣子了。
    魏绎眉心一凛,散漫地迸出冷笑:蒋睿人呢?
    萧司马去尚书府抓了人,已先送到兵部候审了。
    吃一堑长一智,他这次倒是沉得住气了。
    魏绎也将气缓缓沉下,往宫人端来的金盆里漱口,才道:子泰,你办得好。这次查到的是实证,蒋睿赖不掉,就看他舍不舍得供出那背后之人。
    魏绎问过时辰后,先不着急了。
    他今日要出宫,宫婢便替他梳了个比平时要简单的发式,穿的是熏了青檀香的明黄窄褂子,长筒黑蟒靴更替了金履。
    龙袍厚重,这一身难得衬出了他高瘦的身型,精神奕奕,意气风发。
    林荆璞在偏殿榻上才醒,魏绎又等了他一会儿,快到午时,两人才同乘一辆马车前往兵部牢狱。
    林荆璞掩面打了几个呵欠,天冷了便睡得不餍足。他不经意打量了眼魏绎,慵懒的眸子不觉流连辗转了几分。
    魏绎对上他的眸子,也忍不住去捏了把他尚有余温的耳廓,一边说:出宫前萧承晔又让人来报过了,蒋睿供出了卢遇良。蒋睿说他是念着昔日情分,才好心将六百斤火|药借给卢遇良,用以躲避朝廷的审查;卢遇良又说是自己先借了六百给蒋家,前几日讨了回来而已。总之,两人是各有一套说辞。
    林荆璞收回视线,淡淡道:蒋睿与卢遇良是同乡同门,两人关系匪浅。只怕他们两家的账与货都有问题。
    那你怎知卢遇良的同谋一定就是蒋睿?魏绎见他耳朵红了,笑了一笑,气息逼得更近:你就不怕常岳昨夜去打草惊蛇。
    他又将话锋一转,哑声问:你今日身子爽快些了吗?
    林荆璞没搭理他后面半句,一派正经地打理衣袖,说:也不一定是蒋睿。但蒋家库房与卢家库房离得最近,要来往调运货物最为方便。且卢遇良这些年在朝中虽没犯大错,可也没什么作为,若火|药全从他的库房里调运,燕鸿不会放心,必定还有二品以上的心腹大员参与此事。二品以上除了丞相与中书令,便是六部的尚书。萧承晔既已揪出了一个卢遇良,再从这些人里筛查出一个蒋睿,就容易多了。
    林荆璞全凭胸中一番算计,也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可他毕竟躲在背后谋划,出了事自有人替他担着。
    魏绎也非冒这个险不可,只要能撬动燕鸿的一丝一毫的根基,他都要全力一搏。
    命与裤子都抵上了,也没什么再可忌讳的。
    朕瞧你脸色是好些了。魏绎又打量起了他,陡兴绮思。
    他早不忌讳坐马车了,马车颠簸,总让人想起些不堪隐晦的往事。
    魏绎盯了一会儿,想去咬他的耳。林荆璞轻咳推脱:车里闷热罢了。眼下有要事在身,现在就耗干净了精神,不值。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萧承晔与商珠已候在了兵部牢狱大门,恭候御驾。
    魏绎与林荆璞在车内待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起身。御前侍从先搀扶魏绎下马车,他又去牵林荆璞下来。
    臣等参见皇上
    萧承晔领着众人跪了下来,眼神上瞟,忍不住去打量魏绎身后的人。
    林荆璞这一年多来都躲在衍庆殿承宠,魏绎从没让他公然到过什么正经场面。牢狱是兵部重地,里头关押的是要犯,而今审得又是重中之重的大案。
    他出现在此处,未免太过打眼。
    魏绎步阶:朕是来督办案子的,不是来巡游出访的,不必多礼。
    林荆璞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原因是狱中的过道狭窄,两人挨得极近。魏绎的右手放在后腰处,外人瞧不见他扯着林荆璞袖中的金钩子。
    萧承晔暂且按捺下胸中不快,道:皇上,卢遇良已重新关押着了,就在蒋睿隔壁。如今两个人是狗咬狗,都指证少的火|药是对方的,掰扯不清楚。
    魏绎往里走着,说:咬人总要有个说法,他们可有交待出什么证据?
    萧承晔:收了历年的账本查对,还有几名人证,可都是蒋睿与卢遇良各自自家人作的证,商姐姐说不能算数。
    商珠在一旁补充道:皇上,两位大人都说借调火|药给对家时,用的是自家马车装载,这一点口供倒是一致。可正因是自家马车,也就说不清是谁借给谁的,私调的火|药没有一笔登记在账的。
    林荆璞忽问:可有查过平日与他们交好的官员?
    萧承晔鄙夷,懒得答他的话。
    商珠极有分寸,拱手朝着魏绎,去答林荆璞:还未来得及。不过这案子朝中之人避讳不及,官官相护也是有的,从此处下手怕是也不好查。
    魏绎颔首,他们还没走到,廊道里便已传来了那两条老疯狗攀咬斥骂之声。
    魏绎没再往前,站在那默默听了一会儿。
    蒋睿与卢遇良是二十年的至交了,此时倒是不留情面,拿毕生的墨水拿来吵嘴了,扬言要把对方撕破了皮。
    萧承晔犯难抱怨:皇上,他们便是这样吵了一上午了,可吵又吵不出什么证据!愁死个人。
    魏绎冷笑不言。
    只怕攀咬是假,敷衍作戏为真,林荆璞忽淡淡道:但凡能在眼前咬的,都不至于真的恨得牙痒痒。
    魏绎看了林荆璞一眼,两人似是心有灵犀。
    朕也是如此想。魏绎且松了金钩,独身走了过去。
    蒋睿见到那抹明黄,便先冲着外头大喊:皇上,臣乃冤枉!卢慎正要害臣!皇上
    魏绎不顾尊卑,在栏外蹲了下来仔细瞧他,见他唇上起了皮,叹息道:才半日功夫,怎么会弄得这般模样,兵部究竟是怎么伺候人的?蒋尚书是渴了吧。
    蒋睿微愣:谢皇上关怀,臣还好、还好
    旁边的狱卒立马端了碗水过来。
    魏绎瞥了一眼,不等蒋睿接过,便冷酷质问:蒋尚书怎可喝白水,去换今年新产的绿毛峰来。
    蒋睿本不觉得渴,背后冒了冷汗,便也觉着有点口干。卢遇良在一旁的牢中打量,见状也不敢吱声。
    皇上,狱中没有茶叶,新茶要去兵部议事厅去取。
    蒋睿惶恐,正要说无妨,哪知魏绎语气强硬,不容置喙:蒋尚书要喝的茶,便是在茶山上也得去摘。
    待到兵部的人将茶水沏好递到蒋睿面前,又已过去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于蒋睿和卢遇良来说,无疑是折磨。
    闹腾了这么大的动静,最后拿来的茶只有一盏。蒋睿瞥了眼卢遇良那头,哪还有心思品茶,一口灌了下肚,烫到了舌根,也闷着不敢吭。
    魏绎这才面露欣慰:蒋尚书冤屈,朕心里都知道。今日也辛劳了,喝了茶就先回府歇着吧,明儿一早还要上朝。风大路不好走,蒋尚书千万要当心脚下。
    蒋睿听了又是一愣,见狱卒将牢门给打开,要将他请了出去。
    蒋睿心中迟疑不解,可也只得叩首,喃喃谢恩:臣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宽恕
    卢遇良见蒋睿这么容易地便出了狱,终是有些按捺不住,跪着喊道:皇上臣也是冤枉!
    狱中潮湿阴冷,侍从搬来了桃木椅,魏绎没坐,让给了林荆璞。
    萧承晔斜身,胸前抱着把冷刀,商珠则捧着一沓卷宗,旁侧的一众侍从与狱卒面色冷肃,个个犹如活阎王。
    见这阵仗,卢遇良又觉得脊背一凉,心头肉猛跳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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