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起居注原本真在几个月前大火被烧了,副本也该早早重抄妥当。皇家重史不是儿戏,绝不可能拖到今日再匆忙现抄。
    皇帝默默,把青梅茶喝到见底。
    又从杯底拈起青梅,啊呜咬了一口。
    这梅子,不但青色的特别莹润好看,滋味也酸酸甜甜的。像岚王。
    唉岚王绝美。不管俊美肃穆时,又或者困倦可爱时,就连压抑生气和沉默寂寥的模样,都让人放不下。
    宴语凉从第一次瞧见岚王,就心旌动摇。
    但凡,岚王能不是个囚禁了他的摄政权臣。
    但凡岚王能稍稍真诚一点,不要变着法子与他斗智斗勇!!!
    宴语凉后悔了。
    他就该认栽,咸鱼躺平。
    搞什么一直要一直要看那劳什子的《起居注》?
    如今好了,自己给自己找事。
    拿着这狗啃一样的假起居注,宴语凉思绪万千。
    是,岚王那么多的委屈寂寥,红着眼说宴昭你别再骗我,宴昭你根本没有心。
    可若是真有那么的委屈,怎么连《起居注》原版都不敢给朕看???
    此事有诈。
    必然有诈。
    宴语凉是万万没想到,人生在世,近墨者黑。
    当晚岚王回宫,面对他墨迹未干的质询时,竟然将他朕坦坦荡荡的专属无赖技巧学了个十成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岚王:阿昭你听我说,《起居注》确是新抄。
    本子虽是新抄,内容却并非作假。
    宴语凉:
    真的。我此生一次也不曾欺骗过阿昭,阿昭信我,好不好?
    岚王端方严肃,清眸真诚。
    宴语凉看得眼一花心一动,险些脱口而出了个好。
    然而不可!
    他掐了一把自己大腿。
    但凡史馆能稍微不那么糊弄,但凡能拿几本墨迹干了的假起居注来。
    凡拿假起居注来的时候顺手给朕带两壶青梅酒,朕也不至如此清醒!
    宴语凉是万万没想到,手握假书证据确凿,他最后竟。还。能。输。
    道高一尺,魔高一百百百丈。
    岚王的身子晃了晃:阿昭,你不信我?
    为什么。
    阿昭,你说你失忆了,我信。阿昭无论说什么我都愿意信。却没想到,阿昭半点也不肯信我。
    宴语凉直接窒息了。
    甚至不得不狠狠地掐自己手心,用那一点点微痛去抵御胸口一瞬间涌上来的心疼。
    完。
    他是真的完。透心凉的完。
    就,明知有诈啊啊!!!
    居然在明知有诈的情况下,却仅是岚王的一抹受伤之色,就让他恨不能赶紧去抱一抱他美人好好哄哄他!
    可被糊弄的人其实是他啊???
    真色令智昏到被人卖了还想巴巴给人数钱?就问这还有天理吗?!
    一个时辰后,烛火摇动。
    楚微宫名画打工摄政王与打工傀儡皇帝茶榻对坐批折。
    一个俊美如铸天人之姿,一个倒也尚算帅气不凡。
    宴语凉一边批折子一边暗自握拳,朕可以,朕撑住了。
    朕最终也未去哄岚王,朕尚算头脑清醒不会轻易便为美色所惑!
    朕装的,朕哄了。
    朕适才昧着良心抱了岚王、哄了岚王,还跟岚王说了朕错了、朕信他。
    哄了许久,岚王才闷闷的说他不生气。
    唉。
    古人云,天理昭昭。
    可谁成想宴昭宴昭,不见昭昭!
    狗皇帝在美人面前如此卑微,甚至不惜黑白颠倒。
    罢了罢了,国家大事要紧。
    宴语凉低头好好工作。
    前几日洛水水患胡璐的折子已经抄送几百份,快马加鞭发到各地。
    后续是各地效仿收效奇佳,今日收到了一堆彩虹马屁。
    但其实真不用大吹特吹,一堆溢美之词问安之词,批得宴语凉头都大。
    胡璐治水有方,本人自然也得到了升迁工部的调令。
    虽说胡璐本人目前奋斗在治水前线尚且无法离岗,但水患一除,便立刻会赴京上任。
    这胡爱卿也可爱得很。
    收到升迁嘉奖一个高兴,又刷刷寄来了七八份文书。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灌溉田渠、水车改造、改良钟表、如何令棉花与水稻增产
    真什么都会,高手在民间。
    绝了。
    宴语凉觉得,等开春以后这位多才多艺的胡爱卿进京上任,他必须寻到个机会,与其秉烛长谈一番!
    好歹问问胡爱卿师承何处,为何如此聪明伶俐、什么都会。
    朕也想学。
    就不知道岚王愿不愿意给他这傀儡皇帝出门面见臣子的机会?
    对面,岚王亦在烛火下垂眸埋头认真批折子。
    俊美不凡,令人赏心悦目。
    宴语凉一边欣赏那神仙美色,一边心里晕乎乎地想着,指不定岚王到时是肯让朕见胡爱卿的。
    实在不行,朕磨磨他。
    他纵着朕,一定肯的。
    狗昏君果然疯球。
    才被岚王拿假起居注骗完,转头竟还是无条件相信他!!!
    罢了罢了。
    宴语凉也懒得再挣扎了。
    干脆就当他失忆前,跟摄政王过的就是《起居注》里那十来年花前月下的神仙日子算了!
    而且。
    而且仔细想想,真的,他与岚王花好月圆又有什么不合理?!
    他,英俊潇洒好皇帝,勤政爱民、书法漂亮。
    而岚王,会批奏折会打仗,天纵英才、世间绝色。
    这分明就是郎才帝貌天生一对,携手江山又哪里有问题了?
    阿昭。
    阿昭!
    发呆时不准咬笔。
    宴语凉一怔,回过神。
    你以前就喜欢乱咬。
    竹笔杆、后来的象牙笔杆、金笔杆,哪样都能给你咬出压印来,想当初咱们一起念书的时候
    他忽然的,不说了。
    烛火下,宴语凉心里一动,马上目光明亮拉住岚王衣角。
    岚岚,说啊。当初咱们在一起念书时,怎么了?
    岚王:岚岚?
    宴语凉:嗯嗯,岚岚快说,当年岚岚跟朕说念书时怎么了?
    岚王:岚岚?
    宴语凉:哦青瞿,青卿,小庄,岚岚。岚岚喜欢这个新昵称么?
    岚王手里笔杆差点没折。
    某人却嬉皮笑脸,晃他,央着他说。
    实属肆无忌惮。
    念书时,你也如今一样,也是成日里满口胡言、没个正型。
    是是,朕没正形。果然,宴语凉那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岚岚,再多说一点。
    你再喊岚岚!岚王脸黑透了。
    咬牙不理,却架不住龙爪一下下勾他袖子尖尖,痒痒的。
    真的,这辈子遇上个这样的冤家就离谱。
    有什么可说!就是说,无非也就是你当年是如何皮、是如何蠢!
    朕要听!
    蠢也要听!
    你
    夜深。
    楚微宫的烛火通明,宴语凉托着腮一脸投入听故事。
    第14章
    岚王:你读书时顽劣成性,成日爬高上低,不是在树上便是偷去骑马。
    嗯,由此可证,朕年少时曾飞檐走壁、武艺超群。
    岚王:不喜听讲、又不爱背书,太傅说你两句你便反污太傅迂腐。考试时腆着脸去抄旁人答卷,偷奸耍滑倒是从来不会垫底。
    嘻。由此可证,朕头脑聪明懂得变通,又擅假以物。
    岚王:可有时偏又榆木脑袋!每次与三皇子一起惹怒太傅挨太傅罚跪太庙,都是只你一个人在那傻傻跪满半个时辰。
    哦。由此可证,朕少年时诚信老实,又敬重师长。
    每次出宫都一定要去东市西市逛几个时辰,买许多不成体统的话本藏在袖子里,沿途所有的粮价、菜价、胭脂水粉、狗皮膏药但凡能见着的全要去看去摸、询一番价,商贩天南地北聊家常,你又不买!
    看看!朕小小年纪已知关心宫外民生,体察入微,一个多么好的帝王胚子。
    十项全能好皇帝,爱民如子宴语凉。
    怪不得俊美优秀岚王也要被朕倾倒。
    时至午夜。
    今日天子卧榻之畔也有权臣安睡。
    可见,那墨迹未干的假《起居注》就算再糊弄,至少有一句是真的岚王确实喜欢夜宿帝宫!
    无妨,宿宿更健康。
    难道狗皇帝就不喜欢权臣留宿吗?狗皇帝已经喜欢得都没有脑袋了。
    美人在侧,又好看又香,半夜醒来吸一口都能做个好梦。舒坦。
    爱卿,爱卿过来点?
    近来深夜,皇帝越发肆无忌惮。
    岚王尚每日克己复礼睡在床边边上,皇帝倒是学会了往人家那边蹭,满脑子的芳泽在畔,朕要一亲芳泽。
    这几日,常是一张龙床半张空着,另外半张则挤得不行。
    皇帝四仰八叉肆无忌惮,岚王只差半寸就要被挤下床。
    今日又是如此,岚王:快睡别闹!
    宴语凉不听,反而又挤他。
    岚王:阿昭,你伤未痊愈,万一睡熟时被我压到
    宴语凉:可岚岚平时对朕摸来抱去的,也并未怕压坏了着朕。
    黑暗中,宴语凉都能想象岚王此刻的憋闷。
    一如当年他养母鸢贵妃宫里那只一戳就炸毛的猫。
    他逗完开心了,哈哈一声,又赶紧伸手去讨好,指尖蹭啊蹭。
    岚王拂开他。
    几番抗拒后,最终是十指紧扣。
    宴语凉:哎嘿嘿嘿。
    看,朕果然俊逸潇洒招人喜欢,美人再怎么生气也拿朕毫无办法。
    开心,满意,睡了!
    睡。
    睡。
    睡。
    都迷迷糊糊快过去了,突然一丝矫情,宴语凉又醒了。
    唉。
    真的,他真宁可自己干脆笨一点、真昏君一点,傻唧唧的好骗。被权臣舒舒服服骗一辈子就完了。
    却为什么偏生不是那样?
    冬夜暖融,美人在侧,一切和和美美。
    那么好的场景,却压不住心底一个清晰的声音。
    宴昭啊宴昭,《起居注》糊弄成那样,你真就视而不见了?
    宴语凉:
    他其实,混成这狗样,要求并不高。
    也不需要人生多么真实。
    可如若夜宿帝宫、纸短情长都能是假,别的东西也一样可以是假。
    比如,他对你的种种纵容,无奈悲愤、隐忍心疼。
    时至月末,月色熹微。
    宴语凉终于没忍住,戳戳身边:青卿,睡了么?
    庄青瞿本就浅眠,狭长凤目微微睁开。
    青卿。
    过去的事,青卿真就不能与朕坦诚相待么?
    朕知道,或许朕失忆前确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让青卿心里怪朕、怨朕了。
    但青瞿,朕真的很想知道当年到底怎么了,朕究竟做错过什么。青卿若肯告诉朕,朕都愿去改。
    青卿。
    朕要怎么说
    实在不行,青卿再编一个说得通、过得去的缘由也行,骗骗朕,朕也认了。
    这话说得言辞卑微。
    可宴语凉此刻的内心非但不卑微,反倒是万分真诚、清明坦然。
    岚王有心隐瞒,前尘真相未必多美好。他未必一定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是,他得要岚王重新给他一个故事。
    岚王聪明,按说编个故事骗骗他又不难。只要别像这个一样全然说不过去、糊弄得那么明显。
    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纠结。
    此后,两人心照不宣。
    他安心一辈子做他的假皇帝真摄政王夫,沉迷岚王美色、醉卧美人膝,也没什么不好。
    宴语凉在黑暗中,目光清明。
    他想岚王这般玲珑心肝、聪明剔透,不会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皇帝已妥协得不能再妥协,岚王没道理不答应。
    却未料,岚王突然就疯了。
    黑暗中,一阵天旋地转,冷香倾轧。
    岚王声音涩然低哑,濒临崩溃一般:我已说过多少次我从来不曾骗你,我这一生从来没有一次骗过你!
    阿昭,你是亲口说你信了的,君无戏言!
    如今这又算什么?
    宴昭,我究竟,究竟做错了什么?
    到底还要我怎么证明?到底我应该做什么你才可能会相信我,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宴语凉彻底懵了。
    扑面而来的戾气与伤心。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刚醒来的那一天,唇齿干涩:青卿
    别那样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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