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灵月拿着铁锨招呼了他一声,何果连忙收起思绪,跑过去帮忙了。
    他们现在挖的沟和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开沟作垄,沟垄相间,沟宽一尺,深一尺,垅宽也是一尺。一亩定制宽六尺,适可容纳三沟三垅,不过他们只有半亩地,所以只有一沟两垅。将作物种在沟里,种子播在沟底不受风吹,长成幼苗之后,也能得到和保持较多的水份。这个方法最开始就是北方农夫为了适应北方旱作地区的耕作方法,即在同一地块上作物种植的田垅隔年代换,何果准备在这个的基础上进行改良。
    等着每次中耕锄草的时候,咱们就将垅上的土同草一起锄入沟中,培壅苗根。何果谈到这些事,话也多了起来。
    霍灵月直起身,抹了把汗。
    宁椎光也停下来,喘着粗气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亲自来、挖沟、这种事交给、他们干不就行了吗。
    这种耕种方法的重点,也不在于挖沟啊。他们几个人,既不是熟手,体能也不行,效率实在太低了。
    最开始,他们是想偷偷干这事的。其实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只是少年人追求一种偷偷干个大事的快乐,所以一开始大家就谁都没告诉,准备自己挖沟种田。
    但后来,皇帝陛下这不是知道了么,还送了他们一块地。
    此时还亲自干的意义是什么呢。
    霍灵月扑哧一声笑了:你说的也是哦。他们还偷偷摸摸在这里汇集,好像很刺激一样。
    洪阳倒是十分精神: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宁公子一辈子都没机会自己亲手耕地吧。
    宁公子白了他一眼,就在这时,隔了一堵墙旁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紫微宫里没人敢这么喧闹,这里又不是后宫,说明只能是太学宫那些学生。霍灵月对他们在吵什么不感兴趣,埋头继续挖沟了。
    然而隔壁一声微弱的镇南王世子传进了她的耳朵。
    镇南王世子,不就是周云深么。
    周云深被一行人拦在墙角,拦住他的人,正是淮安王的一双儿女。
    镇南王世子,见到我们也不打招呼啊。淮安王世子手上还拿着下午准备用的弓箭,他扯了扯嘴角:咱们怎么说也是堂兄弟,没必要如此生分吧。
    周云深便拱手行了一礼:堂兄,堂姐见礼。
    他的态度过于冷淡了,淮安王世子极为不爽地冷哼了一声。他来长安城,多少也是在淮安王那里受了冷遇,但他自己心里是不服气的。本以为在长安城能和周镇偊搞好关系,毕竟皇帝是他小叔叔,没想到元鼎帝更喜欢的居然是个毫无关系的霍家小姑娘。事事都不如意也就罢了,还有楚海王那两个蠢货世子天天找麻烦,也不看看谁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而太学宫的学生们,比起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更仰慕霍灵月那几人。
    霍灵月,区区一个车骑将军的女儿,居然比堂堂淮安王世子更引人注目。
    最让淮安王世子愤怒的是,他根本拿霍灵月他们没有办法。甚至偶尔面对霍灵月,他会从内心深处感到畏惧。
    他的不满,畏惧和愤怒积压起来,却无人可以诉说,他的妹妹是个只会打扮自己的傻瓜,淮安王世子心里日益暴躁,今天见周云深一个人走过去,旁若无人,丝毫不见对他的尊敬,淮安王世子心里扭曲的情绪,便有了发泄的目标。
    霍灵月有陛下撑腰,楚海王世子也不好惹,你个镇南王世子算什么,也敢无视我的存在,谁不知道镇南王是兵败逃跑,刚刚才被陛下招安的。
    谁都知道周云深的存在,就是一个被放弃的质子,皇帝陛下并不喜欢他。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
    一群人把周云深堵在墙角,淮安王世子摩挲着自己手里的弓,忽然说道:堂弟啊,咱们虽然是兄弟,却十几年未尝见过一面。今日一见,心里对堂弟倍感亲切,很想和你联络一下感情。
    淮安王郡主微笑着站在旁边,她每天都打扮得十分漂亮,姿态仪容无不是精心设计的,大部分时候,她都要保持自己最美的一面。
    周云深不说话,他看出了淮安王世子想找自己的麻烦,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干脆懒的说了。
    事情总是这样的。
    总会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淮安王世子冷哼了一声,说:今天下午有射箭的测试,要不堂弟和我一起练一会射箭,下午测试的成绩也会好看一些。我记得上次测试的时候,你成绩好像非常一般,让陛下十分失望啊。
    周云深的成绩,一直都非常平庸,不管是文是武,包括音律算术课程,都卡着一个刚刚及格的线。
    他在太学宫的排名没有变过,是最不让人注意到的名次。
    淮安王世子心里还因此瞧不起他来着,觉得实在是丢了皇室中人的脸。
    此时他想起来,便堆出一个热切的笑:堂弟这个成绩,实在该提高一下了,就从射箭开始练习吧。
    旁边便有人问:世子,那该怎么练习呢?
    互帮互助嘛。淮安王世子抬起下巴,说:先让堂兄试试手。
    有几个学生对视一眼,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走向周云深。对他们来说,周云深好歹是个世子,欺负得太过火,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他们。但淮安王世子是个脾气暴躁,手段残虐的人,不听话的下场也很惨。仔细想想,虽然周云深是世子,但确实不受重视
    周云深站在原地,没看那几个帮凶,问:堂兄,你想做什么?
    淮安王世子举起弓,朝周云深所在的方向瞄准,说:练习一下射箭。我听说啊,在危机时刻下,能够提高射箭的准确率,我堂弟站在那里当靶子,我这一紧张,说不定能射得更准了。
    周云深淡定地说:你想杀了我?
    怎么能这么说呢,只是练习,练习一下。淮安王世子再怎么也不敢杀人,只是想吓唬一下周云深,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虽然目前为止,周云深都表现得过于淡定了。
    说着,淮安王世子便从箭囊里取出了一支箭矢,他瞄准了周云深,口里道:堂弟可千万别躲,这万一射到什么关键的地方,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淮安王世子缓缓拉开弓,他心里也有些惊讶,为什么周云深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任何恐慌的神情。
    手中的弦绷的越来越紧,淮安王世子手指微颤,就在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淮安王世子猛地回过神,看到了墙头上蹲着的霍灵月。
    霍灵月这幅姿态一点都不文雅,甚至十分粗鄙,她脸上还有汗,穿的也是方便种地的粗布麻衣。淮安王郡主上下打量了她全身之后,优雅至极地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不关你的事。淮安王世子冷硬地说:别多管闲事。
    霍灵月站起来,手里捏着一块小石头,勾起嘴角,说:练习射箭呢世子,不过就你那箭术,朝镇南王世子射箭没用,你要不朝我来试试。
    淮安王世子瞳孔一缩,积累许久的愤怒勃然爆裂开来,他手中有拉满的弓箭,而霍灵月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防备。
    他那一瞬间头脑发热,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被霍灵月一激之后,淮安王世子只觉得自己再也拉不住弓弦,手中箭矢疾飞出手!
    箭矢脱离弓弦之后,淮安王世子心里瞬间升腾起一阵恐惧,盯着那支箭矢,随后只听哒的一声,另一支箭矢从旁边飞来,穿透之前那支箭矢,狠狠扎在地上。
    李封手持一把铁弓,还保留着射箭的姿势。他的目光转到霍灵月身上,满是不赞同。
    太冒险了,居然如此不顾自己的安危。
    他身后,何果等人站在一起,也是一阵后怕。
    嚯,还真来啊。霍灵月摸了摸腰间那把没来得及出鞘的短刀碎梦,周镇偊特允许她带刀进宫来着
    淮安王世子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如果这一箭射中了,他也就完了。
    霍灵月站在墙上,朝淮安王世子笑了笑:是我小瞧世子了,敢在紫微宫射箭伤人,除了您还有谁呢。
    周云深抬头看向她。
    正午的阳光苍白而耀眼,将眼前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偏偏又让霍灵月的五官模糊在视线之中。
    他想看清这个小姑娘的表情,但阳光太耀眼了。
    多看一会就会流泪。
    霍灵月从墙上跳下来,走到淮安王世子面前,轻声问他:你说这件事,要不要让陛下知道呢?
    淮安王世子还没有说话,淮安王郡主冷冷地道:别太过分了,霍灵月。
    霍灵月睁大了眼睛:我还没什么都没做呢,怎么过分了?
    郡主垂下眼说:这里除了咱们两伙人,也没有其他人,到时候陛下问起来,按人数做口供,也是我们这边赢了。
    霍灵月此时才认真注意了一下这位漂亮的郡主,笑着说:郡主,你真觉得那些人都愿意为你作假证吗?他们跟在你们后面,是为了得到庇护,你们却迫不及待地把他们推进坑里,如此对待身后的朋友,会让朋友们寒心的。
    郡主脸色微变,完美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用脚尖踢了踢自己的哥哥,说:那哥哥你就主动去认错吧。
    不、不、不!淮安王世子连声拒绝,他转向霍灵月,声音尖锐极了:别让陛下知道!求你了。
    郡主叹了口气,这种事自然是越瞒越严重的,还不如坦然去承认,再换点模糊的说辞,陛下看在淮安王的面子上,也不会重罚。
    但恐惧让她的哥哥失去了判断力,也许他内心是知道应该主动认错的,但无论如何不敢面对这一幕。
    你想必也不是故意的,那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了,世子。
    霍灵月收敛了笑意,内心忽然感受到一种沉重的痛苦。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当场处理,或者将这件事告知陛下,让陛下裁决。
    但在周镇偊的教育下,她忽然明白,手上握着一个人的把柄,比立刻解决问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周镇偊手里就握着许许多多的把柄,然后在关键时候用出来,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霍灵月心里感慨一声,霍屹和陶嘉木教她的都是一些很温暖而正义的东西,偏偏接触了皇帝陛下之后,她从高处看到了更冰冷的一面。
    而且不可否认的是,她心里更偏向于周镇偊的行事法则。
    世子带着那些人仓皇离开,霍灵月走到周云深身边,道:你没事吧?
    周云深低下头:我没事,你来得很及时,谢谢。
    霍灵月嗯了一声,说:淮安王世子以后应该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她还想再多说一点什么,类似于以后有问题的话可以找我之类的,但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她吞下了更多的话。
    她直觉忽然告诉她,不需要对周云深说这么多。
    算了。
    霍灵月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李封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语气生硬地说:以后不准再这样冒险了!
    这不是有你在吗。霍灵月敲了敲自己腰间的碎梦:而且我早有准备,放心啦。
    宁椎光他们也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担忧,霍灵月安慰着他们,在七嘴八舌之中,心里忽然想,要是陈梦鹤在这里就好了。
    以前她对很多事情还很懵懂的时候,都是陈梦鹤在开导她。
    陈梦鹤一定能明白刚才她内心那一瞬间的难过吧。
    这件事,终究还是被周镇偊知道了的。
    紫微宫发生的事,就等于发生在周镇偊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霍灵月那话,就是哄淮安王世子的。
    那天下午测试射箭的时候,李封照样以一骑绝尘的成绩博得头筹,他平日里的练习从不松懈,因为他知道,这两年皇帝不准备打仗,但两年之后,他就要上战场了。
    出乎意料的是,霍灵月发挥得并不好,她射空了三箭,然后就坐到一边,抱着腿看剩下的学生测试。
    轮到周云深的时候,霍灵月特意注意了一下,前五箭都正中靶心,后五箭则全部射空。
    霍灵月:这伪装得也太不上心了。
    她之前还真没注意过周云深的成绩是怎么来的,不过多少也能猜到他隐藏了实力,然而看他隐藏得如此糊弄,其他人反而更愿意相信他前面五箭是运气好。
    人们总是很愿意把别人的成功归功于运气,而将自己的成功归功于努力。
    小叔叔给她讲过的,后面一句是,人们更愿意将别人的失败看作是能力不足,而将自己的失败看作是运气使然。
    霍灵月揉了揉额头,看到前面的人跪了一排。
    皇帝陛下来了。
    周镇偊惯常检查了学生们的成绩,然后就来到霍灵月身边,看她脸色苍白的蹲在那里,问:不舒服吗?
    霍灵月揉了揉肚子,跪下向他行礼。
    章中常侍连忙把霍灵月拉起来,感觉她手有些凉。
    周镇偊又带着霍灵月离开了,身后浩浩荡荡的禁卫军们跟着他们身后。
    淮安王世子恐惧又担忧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各种令人不安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她会告诉陛下吗?淮安王世子轻声问,声音几乎战栗。
    说不定陛下已经知道了。淮安王郡主冷冷地说。
    如果感到害怕,他当初为什么要做呢,淮安王郡主实在不理解自己这个哥哥。
    正如淮安王郡主所说,周镇偊早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只和霍灵月说了两句话,便知道了霍灵月的想法,两人也达成了共识。
    他看霍灵月脸色实在不好,便让人把她直接送回霍府休息。
    霍灵月坐在马车里,终于忍不住拱起腰捂住剧痛的腹部,看到了裙子上一点殷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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