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自顾自的倒了茶,浅浅小嘬一口。
    原来刚刚是出去拿茶杯了。
    待这神明扭过身时,盛钰才算是真正的看清他的样貌。
    排除双方阵营和立场的因素,从客观上来说,这神明长着一副十分潇洒的外貌。看上去就好像是古时候刀光剑影间穿梭的剑客一般,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侠气之意。
    只不过这种侠气皆被他那双眼睛所毁掉。
    那是一双死寂的眸子,里头了无生趣,也无法定焦于任何一个位置。就和失真的老旧照片一般,瞳『色』混沌,还一直低垂着眼睫。
    盛钰无声的扭回脸,冲傅里邺做出口型:
    他是瞎子。
    傅里邺点头,耳廓微红,神情僵硬。
    他的手臂一直搭在盛钰的腰上,拿起来也不是,放下去又有点不对劲。只能虚虚的搂着,老感觉脖颈有清浅的呼吸声环绕。
    仔细一听,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两人就维持着这么一个艰难的动作,齐齐看向那位瞎眼神明。看着他在室内倒茶,看着他擦剑鞘,又看着他到床铺上坐着发呆。
    也许是到了夜晚,到了洗澡的时间。
    那神明解开衣襟,顺手又抽出腰带。外衣瞬间就散开,『露』出纯白的里衬。
    还没仔细看,盛钰双眼就覆盖上一只手,牢牢的挡住他所有的视线。
    大可不必,他心想着,就将脸上的那只手拉了下去。抬眸之间有一丝讶异。
    瞎眼神明正『摸』索着往屏风后面走。
    隐娘还在窗户边站着,祝十五更是倒在浴桶旁边,伞还在地上。但凡神明往内踏一步,保不准就会踩到祝十五,到时候一定会发现异样。
    盛钰刚要冲傅里邺做出攻击手势,就瞧见瞎眼神明忽然后退两步。
    心里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到他又直冲冲往自己这边走来。一直走到跟前,两人都没有什么动作,看着他弯腰,在地上瞎『摸』索。
    应该是在找那个被摔到地上的茶杯。
    盛钰小心翼翼的抬脚,尽量不出声音的将膝盖跪在傅里邺的双腿之间。这个动作让傅里邺身形更加僵硬,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终于『摸』到了茶杯,瞎眼神明将茶杯摆放到案面上,又『摸』向椅子。
    这一下子,就『摸』到了傅里邺的手臂肌肉。
    三人一齐沉默。
    像是无法确定,瞎眼神明微微歪了下头,皱着眉松开手。眼见着又要『摸』到盛钰的大腿,傅里邺忽然冷冷开口:别『摸』了。
    瞎眼神明:
    盛钰尴尬的轻咳一声:你好?
    神明不好,神明当然不好。
    自己的房间里忽然多出了两个陌生人,还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姿势共同坐在椅子上。
    他接连后退好几步,腿侧撞到案沿,将书桌上的书本和画卷一齐扫落在地上。一时之间书本齐飞,不少画卷全都掀开,凌『乱』的分布在地上。
    瞎眼神明表情一滞。
    他甚至都没有顾及到身边的两个敌人,就慌忙的蹲下身子,去『摸』索地面。将画卷收拢起来,又规整的放回桌面。
    这个动作对于眼睛能看见的人来说自然很简单,但对于看不见的人来说画卷纸张十分脆弱,很可能卷的方向不对,就将画卷给卷坏掉,亦或者是直接撕烂掉。
    盛钰提醒说:要扯坏了。
    瞎眼神明停住手部动作,『摸』向身边的剑鞘。那把剑上刻有曲承二字,很有可能是剑的名字,不过盛钰直接在心里这样称呼瞎眼神明了。
    曲承说:你们是谁?
    盛钰起身,弯腰『揉』了『揉』跪疼的膝盖,说:别急着『摸』剑啊,你要是想打架,待会有你打的时候。我先问一句,你认不认识祝十五?
    这一句出口,曲承顿时了然。
    他低头继续整理画卷,小心翼翼的将那些画卷收拢好,又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至于地上的书本,他有时候无意间都踩到了书本之上,整理好画卷之后也没有管地上散落的书本。
    待一切做好,他才起身,眼神看向虚空。
    盛钰说:我在这边。
    曲承转眸,说:午夜子时后,现在这个时代应该说十二点以后。未完成遗灵遗愿,第二天就会解除副本规则限制,神明可以随意对你们发动攻击。一直到第二个十二点这种规则才会取消。现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建议你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免得白天无暇应对。
    盛钰说:又没问你这个。你认不认识祝十五。
    曲承面无表情说:认识又怎样。
    啊,那就是认识了。
    盛钰想了想,走到屏风后面。
    扶起倒地的祝十五,一直将祝十五牵引到曲承面前,说:道歉。
    祝十五呆滞说:对不起。
    她的声音嘶哑,听在耳朵里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折磨。曲承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皱眉,他皱眉,仅仅是因为他对祝十五厌恶到极致。
    厌恶到竟然直接说了一个滚字。
    这个态度明显不接受,盛钰也料到了曲承会有这种反应,便自觉后退一步。傅里邺握掌,于虚空中抓紧审判日,拉起弓弦。
    也许是听到了弦绷紧的声音,曲承也不在意。这下子才想起地上的书本,便重新蹲下去,将书本又整理好,『摸』索着回到床铺坐着。
    他说:你们随意吧。
    说罢便手握一本已经『毛』边了的书,一直『摸』索着书的侧面。也不曾翻开查看。当然了,他就算是翻开书本,也无法查看。
    傅里邺同盛钰对视一眼,抿唇收弓。
    盛钰吓唬曲承:考虑到你眼睛看不见,那我就直接对你说了。现在有一把弓箭正对着你,要是你不按照我们说的做,箭立即离弦。而你,很快也会身首异处,死在当下。
    曲承还是那句话:你们随意。
    盛钰便又说:你这些画,我看着不错。
    曲承一愣,抬眸之际死死咬住牙。
    盛钰说:我在这边,你又看错了地方。
    也不管曲承是什么反应,他继续说:我也不想当这个坏人。你有你的难处,不想接受道歉我理解,但我也有我的难处,总不能因为同情你的可怜遭遇,就让我,以及我的同伴陷入危机。
    曲承说:你们可以换一个遗灵。
    盛钰挑眉说:只剩一个小时了。这个点问哪里换遗灵,你觉得可能吗?
    曲承重新低下眼睫,像是经历了一番极其剧烈的思想斗争,好一会才重新抬眸。他冷冰冰说:那你们干脆就撕掉画吧。画没有了还能再画,一些死物而已,我连死都不怕了,你们觉得我会被这种事情威胁?我说不接受道歉,就永远也不可能接受道歉,啰啰嗦嗦,不如打一场。
    盛钰说:打一场,然后呢。你要是输了,还不是不肯接受道歉,只求一死,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们这边要是输了,那岂不是更得不偿失。况且你现在是个瞎子,二打一或者车轮战打你个看不见的,你觉得谁的胜率更大。
    曲承:
    盛钰笑着说:不如我们聊聊呗。
    前面一切威胁与话术都是虚晃一枪,其实这句话才是盛钰最开始的意愿。
    怕就怕曲承连聊都不肯聊。
    好在有了前面的威胁,兴许是考虑到利弊,他将手边的书本放到床侧。
    说:可以聊。但我有一个条件。
    盛钰扯过酒桌边和书桌边的两把椅子,放到床前,又唤傅里邺过来坐下。递过去一个交给我的眼神,他就笑着看向曲承。
    你说,什么条件。
    曲承说:把那个女人丢出去。
    盛钰说:好。
    刚坐下就又起身,拽着祝十五到窗边,将祝十五挂到窗沿上。
    回身时说:她已经不在屋子里。
    曲承坚持:不行,我没有听见落地声。
    盛钰:
    其实也不是不能丢下去,今晚都是非战斗的体力劳动,累的慌。现在把祝十五丢下去,万一事情有了转机,到时候累死累活把祝十五重新扛上来的还是傅里邺,太麻烦了。
    想了想,他避开这个话题,说:你为什么这么讨厌祝十五?
    讨厌?我不讨厌她。
    曲承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个词语怎么能囊括万年的恩恩怨怨,你莫非太天真。
    盛钰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天真。他弯唇说:好吧,那我换一个词语。你就这么厌恶她?
    曲承情绪激动说:她害死了我的妻子!
    激动之际他的手还往剑上『摸』,傅里邺立即皱眉,同一时刻动了动指尖。
    现在的距离很近,根本不需要动用到审判日,他就可以直接上前几步,将曲承钢铁化。
    好在曲承也只是『摸』上了自己的剑,没有攻击意味,他只是『摸』了『摸』剑鞘,神『色』哀切说:变成了遗灵就可以无所顾忌让人接受她的歉意?我凭什么接受,又为什么接受。她是解脱了,那我呢,我的妻子呢,有谁又能为她的死买单?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个道理盛钰懂的不能再懂,换一个立场,他不可能去掺和这种事情。
    然而二十一层楼里,最忌讳的就是心软。
    盛钰下意识皱眉。
    这件事是真的不好解决。但之前经历的不好解决的事情多了去,总会有办法的。
    正纠结于如何开口询问,一旁的傅里邺忽然道:你遇见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拿剑鞘挡,而不是拔剑。擦剑的时候也没有将剑拔出鞘。
    曲承一僵,沉默了几秒钟。他将剑举起,抽出剑柄,那剑柄后方竟然空空落落,没有剑身。
    我曾经也是不出世的天之骄子,那场鬼王之间的大战,也曾庇护了千万神明。妻子去世以后,我苦寻千年才找到唤灵法,可以找到妻子轮回转世。教给我这种方法的人有一个条件,他想要我的剑作为交换,剑鞘是我与妻子的回忆,剑身是稀世奇材,这种用材可以破坏掉鬼王的灵魂印记,我不知道他要这种材料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找到我的妻子。他教给我唤灵法,我将剑身交付给他,这笔买卖很划算。
    盛钰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曲承说:是个神明。我也不认识。
    盛钰扬眉:你不认识你就直接把剑给他了?你不害怕他骗你啊?
    曲承低下头说: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想到这些。
    盛钰说:后来呢,你找到了你妻子的转世?
    曲承说:没有。他骗了我。
    盛钰:
    猜到了,他甚至都不感觉惊讶。如果已经找到了妻子的转世,曲承怎么可能还是现在这幅潦倒窘迫的模样。
    正想着,曲承痛苦说:那个法子需要两个物件做引,是至少半步金领域的两个神明。我当时失了武器,在妻子去世后实力再也没有长进,甚至还有些倒退。要是与其他神明争斗,我拼死也许能杀死对方,但要将人活捉起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到这里,他的表情更加痛苦,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盛钰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说:你该不会用你自己作为引子了吧?
    曲承点头:只有这个办法。
    盛钰心里惊了一下。
    其实他很不理解曲承,要是想找到妻子,和她再续前缘,前提也必须是自己活着呀。自己都死了,临死前看一眼妻子,那有什么好看的,看对方转世了,还活在世界上就好?
    这件事情兴许还有隐情。
    带着这份不理解,盛钰说:你说需要两个半步金领域的神明,那还有一个是谁?
    曲承拿手遮挡住眼睛,嗓音干涩说:两个半步金领域结合所诞子嗣,也是半步金领域神明。
    这句话不难理解。
    盛钰惊悚的同傅里邺对视了一眼,从后者眼神里也瞧见了一抹惊意。
    他下意识转头,皱眉说:你用你的孩子做唤灵术引子?你是不是疯了?!
    曲承放下手,混沌的眼球转了转,说:我没有疯,我很冷静的在做那些事。最开始作为引的是我,术法弄瞎了我的眼睛,我感觉浑身血『液』正在逐渐流失。紧接着我就听见了孩子啼哭的声音,有人抱走了他。我被赶出了阵法,阵法却依然在继续,后来我才知道,是祝十五带着他的弟弟充当引子,替我填补了阵。这也是我至今都没有对她的遗灵下手的原因。
    被曲承所设下阵法所杀,同样也是被曲承所杀,难怪祝十五和祝三十异口同声说死于九十六号神明之手,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盛钰感觉自己关注点可能有点跑偏,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你孩子呢?
    曲承说:不知道。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阵法也失败了,找不到妻子的转世。她不可能没有转世,所以只能是唤灵术有问题。
    盛钰说:这阵法是只针对于神明起作用?还是鬼怪也行,也许你妻子转世为鬼怪了,神明的阵法无法探寻到鬼怪。
    曲承斩钉截铁说:这也不可能,神明的转世只能是神明,鬼怪也是这样。且那阵法是探寻灵魂,和被唤灵者是神明还是鬼怪无一点关联。
    那估计真的被骗了。
    盛钰微微往后靠,扶着椅子把手。
    他还是十分不理解。
    一是不理解曲承为什么要用自己作为唤灵术引子。他死掉了,到时候就算找到了妻子转世,那时候又当如何。二是不理解曲承为什么要用孩子做引,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曲承看上去很爱自己的妻子,就算是本着爱屋及乌的心理,也总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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