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行踪地离开,即便有堂兄和楚哥吸引视线,但这边也不能用遁术,万一暴露,李承霜这么好的名声,恐怕毁于一旦。
    江远寒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身躯已经在渐渐溃败了。这段秘术了结,也就无法维持长期的开机状态,加持魔气的负荷很重,莫知的身体说不上特别好。
    所以他说,总归要走的,早晚罢了。
    他想了一会儿,眼前是晃动着的、微炸开的篝火,火团明亮刺眼。江远寒揉了下眼睛,脑海中骤然涌起一股想要跟小师叔挨近一些的想法,他动作一僵,之前被小师叔咬了未愈的伤口隐隐作痛。
    当时注入进来的蛇毒一片冰凉。江远寒不在意对方毒素的效用,根本就没有问有什么效果。他甚至觉得,倘若小师叔真的恨得要杀了他,那这笔债也能偿清了,这具身体和他这个人,就悄悄地消逝如烟,如小舟驶离僻静的湖面。
    但终究没有。
    毕竟是李承霜。江远寒懒洋洋地想着,没把这股奇奇怪怪的感觉当一回事,还有点期待对方的蛇毒到底是个什么功效。他放任自流,放空了小半晌,随后就被乱七八糟浮上来的念头一下子占据了心神。
    这是?
    江远寒抬头看了小师叔一眼,见到对方戴着斗笠,腰间的平安扣在道袍的褶皱里,目光静谧无波。
    好像跟之前没有什么变化,但江远寒忽然就觉得心思有些乱,对方身上仿佛一股很甜,又很清幽的香气。他之前真身未曾封印天灵体时,也常常被别人说自己身上很甜,但一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种甜香到底是什么。
    细细微微的,勾着人的心肺,像是毛绒绒的团子在上面挠,轻一下重一下,让思绪都乱了。
    江远寒还没意识到是对方的蛇毒的问题,他默默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根,在心里提醒了一遍,觉得这样也太混账了,太没记性了,才几天就又想着对方的温柔没出息。
    但魔要出息有什么用的,出息又不能当饭吃,当觉睡。何况眼前这个是小师叔
    他越想越乱,眼前的火焰也乱跳,跳得烦躁。李承霜没出声,就安静地坐在那里,让人特别想亲近。
    江远寒忍了好久,出息没过两刻钟,就悄悄地往对方的方向挪了挪。
    怎么?李承霜问。
    他是明知故问。
    注入到小狐狸身体里的毒素延迟了一些发作,蛇性卑劣,如今李承霜觉得自己也是这样,比纯粹的蛇还要更卑劣。他没有安全感,他希望对方能够对他有亲近的意愿,希望对方能主动地拥抱自己,喜欢自己,更希望对方最好离不开他身边,在每一次压制克制到极限时,他都仿若一根绷紧了的丝线,一用力,就要断裂。
    他的妖性觉醒时,一切都融合为一体。包括他疼痛不堪的爱,与切肤入骨的恨。
    天不遂人愿,他没有圣人之心,一旦动心动情,总是落了下乘。喜欢是欲占有,爱是盼更好,如今他喜爱兼具,才生煎熬。①江远寒慢慢反应过来是对方咬了自己一口的问题了,他伸手摸了摸脖颈上微痛的毒牙牙孔,靠到小师叔的耳畔问: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他天性还算乐观,这种情形也能开玩笑。江远寒抵在对方的肩头,故意质问道:你怎么这样。
    李承霜静默数息,低声道:这不是你逼我的吗?
    江远寒不高兴,理不直气也壮地谴责:废物小师叔,不占理还敢这么说话。
    他不懂,他不知道李承霜真正想要什么,觉得如果这样能让小师叔不生气,那自己没出息就没出息了。江远寒自以为可以安慰对方,凑过来亲他的眼睛,让李承霜不得不闭上眼。
    小狐狸没有章法,没有条理,胡乱地亲昵。他的吻落在对方密密的睫上,也落在他清净无尘的道心上。
    真好看。
    江远寒盯着他,这么想着。
    但他不知道,他这样看着小师叔,目光在火焰跳动之下软化成一片温流,眉目间被暖光映得极度动人。
    李承霜不能久久地看着他,见面之情,能慢慢地消磨掉切骨的恨。他的恨与怨俱不长久,容易被融化了坚硬的外壳,被对方拿捏在手中。
    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看了片刻,被这股野性与天真俱存,强烈得不可忽视的美貌摄住了。微微的走神中,他心里陡然浮起征服的思绪,或是臣服的飘渺念头。
    江远寒略微抬头,浅浅地亲了亲对方。
    你不觉得我卑鄙么?李承霜低声问。
    江远寒听得想笑,他说:这有什么啊,难道我很清高吗?小师叔,你可以不那么自控,不那么完美,不那么清净出尘,你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待我,不止是因为我愧疚,更因为你做什么,都可爱,我喜欢。
    他伸出手,火光柔暖朦胧,映在交叩的指节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剧情。
    注①:出自史铁生。
    原文如下:
    喜欢,是看某物好甚至极好,随之而来的念头是:欲占有。爱,则多是看某物不好或还不够好,其实是盼望它好以至非常好,随之而得的激励是:愿付出。
    第二十五章
    这一路走得还算有惊无险,等那些围剿之人终于反应过来,发觉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时,已经来不及了。
    常乾带着灵鹿道人退至魔界,如果不想交战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下决心再动魔族,只能不甘地放过楚妖君。但这放过也是一时的,楚执的伤势要好好地医治一段时间,与折下青龙真君的一臂也并无两样了。
    有一部分并不相信玄武蛋不在阿楚身上,主张跟常乾交涉,施以压力。而另一部分则更加急躁地投入到十万深山的搜索途径当中。
    只不过再密的天罗地网,也慢了一步。
    十万深山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地形极度复杂,周围的山石峡谷数不胜数,难以寻人。但江远寒因为佩戴玄武蛋,能根据玄之又玄的气息指引找到地点,即便如此,他也被这些天险挡住了几日,慢慢地才找到气息指引的来处。
    那是一棵巨大的有些突兀的古木,但周围的气息却很平淡,仿佛并没有妖族生活在此。
    江远寒伸手握了握玄武蛋,跟小师叔探索了很久,才终于发现一层似有若无的结界。
    结界屏蔽内外。他念念叨叨地试了好几种方法,终究没有用。两个人对着结界沉默了很久,李承霜见他没办法,准备跟着试一试,结果他的手指一触到结界,顶级妖族的气息就像是验证通过似的打开了禁制。
    江远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的禁制,憋出来一句:好家伙,走血缘的后门啊。
    李承霜解释道:我也没想到。
    小狐狸不听,牵着他的手跨入结界内中。
    眼前的一切幡然巨变。周遭的景象猛然改变,原本看似在古木树洞的位置,周围的景象却像是在海底。
    漆黑的玄铜打造了盛大的宫殿。但这里阴森寒冷,不像是宫殿,更像是一个华丽的囚笼或是巢穴。两侧没有灯,只有昏暗着反光的夜明珠。
    青龙属木,玄武属水,此处犹如木间之水域,对两位圣兽真君的修养都大有好处。
    这里的妖气太浓重了,空气中甚至还交杂着一丝封印的厚重之感。李承霜跟随他进入宫殿,浑身的妖族特征都被激发了出来,瞳孔细细地收缩,带着一股冰冷的味道。
    直到推开沉重的巨门,江远寒才终于见到了青龙真君。
    眼前是一片极寒的潭水,宽阔广大,中间铸着一根通天的巨柱,上面雕满凸出的纹路。一条庞大的青龙盘在通天柱上,交错的沉重锁链扣住了青龙的身躯,盘缚住她的爪与尾。
    锁链沉极了,重量压迫在地面上,几乎都砸出一个凹陷。
    江远寒怔住了,他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情形。人妖百年之战后,他第一次重新见到青霖姑母。这是他双亲的朋友,也曾经哄过他,在江远寒的印象里,青霖虽是女性,却干练成熟,圆润老辣,是一位能够忍受永恒寂寞的守成之主。
    只不过这永恒的寂寞,需要有希望来依托。可如今,连依托的希望都没有了。妖族之动荡,是突破无望后,置之死地而后生所做出的必要代价,这个代价是青霖的选择,也是这位真君妖主为万千妖族的选择。
    说不上对与错,说不上是否合理,只是她在自己的立场,在当时之下,做出了她认为正确的决定。至于这么做究竟对不对,有千秋后人来评价,当世之人,只能争辩,不能裁断。
    巨柱上的盘龙微微动了一下,布满鳞片的庞大身躯缓慢地游荡回转,睁开眼眸。
    青霖的真身很少展示在人前。她身上的沉重锁链向两侧抬高,归拢到宫殿顶端的壁障之上,末端看不到是什么情形。
    真君。江远寒试探地叫了一声,他不确定对方能不能认得出自己。
    青霖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有什么震惊的意思,只是平平淡淡地扫过去了,对他的事不怎么好奇。
    她的目光停在李承霜身上,一缕淡青色的妖气缓慢地散过去。青龙的身躯稍稍移动,在李承霜的身前顿住。
    妖气交汇。
    腾蛇原来是你。她闭上眼,竟然是你。天涯海角无所寻觅,我以为九方弈根本没留下子嗣,或是已让正道一剑斩杀。
    李承霜神色微动,他其实到现在还有着无数困惑。但他忍耐力很强,轻易不表达于人前,才能看起来这么冷静。他甚至都没有向江远寒传达这些困惑。
    九方弈?他问,是腾蛇妖君?
    是你的父亲。青霖盯着他道,玉霄神。你的名声,我也听阿楚提起过。只是想不到,他们会如此教养你其心难道不比我等更可诛吗?
    李承霜沉默片刻,道:请真君赐教。
    赐教不算。我并不想听人族对你的说辞,你愿意听,我就告诉你。青霖看了一眼江远寒,视线扫过他牵着李承霜的手,虽然见到了,却只字不提此事,九方弈跟你母亲李似锦,相识于冬末春初罢了,你自己看吧。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龙首口中吐出漂浮于半空的乳白龙珠,在龙珠的推演回溯之术下,平如镜的水面骤然掀起波纹,如幻境回溯般编织而起,水花环绕四周,水幕绕身。
    波纹渐平,李承霜骤然见到了一个很年轻的姑娘,她坐在小溪旁背诵道经,头上戴着一个鹅黄的绢花,飘下来的细流苏轻轻颤动,样子很纯真可爱。
    那是他的生母,是玄剑派前掌门的亲妹妹,名叫李似锦。
    前程似锦,这个名字落在一个天生炉鼎体质的姑娘身上,说不出的讽刺。
    李似锦坐在小溪边背手上的道经。
    《太上感应》里说:忠孝友悌,正己化人昆虫草木,犹不可伤。
    她背到这里,总是忘记下一句,坐在旁边冥思苦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道经搁在了膝上,凉凉的溪水浸着足尖。但随后,她忽然感觉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从脚边钻了过去。
    李似锦猛地站起,踩错了地方,滑到小溪里,淡紫色的裙边都湿透了。她天资一般,至今还未修得一颗遇事不惊的道心,将溪水踩得哗啦哗啦响,一条白色的水蛇在溪水里蹿了几下,被她实打实地踩住了。
    小姑娘呆了一下,尖叫声卡在嗓子眼里。她瞪着那条被踩住了水蛇,见到蛇尾焦黑的鳞片,细细的一条血线从鳞尾散出去。
    受、受伤了?
    书上说,昆虫草木,尤不可伤。
    那种害怕的僵冷感一下子驱逐出去了。李似锦后退了两步,看着雪白的水蛇沉进溪底里。她大着胆子,伸出手戳了戳,发觉这条蛇没动静了,才探手捏住了水蛇的尾巴,捞了出来。
    蛇尾后方像是被劈焦了,糊味儿混杂着伤口的血气。她伸手汇聚一点灵气,点了点小蛇的脑袋,没反应。
    但生机未散,还活着。李似锦驱逐了畏惧,拧了一把裙子,伸手带上被泡了一个角的道经,匆匆忙忙地赶回门派,把小白蛇养在了院子前的水池里。
    她不知道前几日的妖界大事,不知道腾蛇妖君九方弈受人暗算,被天劫劈得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也不知道她的兄长也曾参与这场隐秘行事的算计,她只是一个简单无知的少女,只有这个院子,院子里的桂花树,还有树下的水池。
    李似锦的世界简单得过了头,像是被特意培养在温室的花朵。她把自己的家底都掏了出来,给池水倒了很多灵气充沛的药丹药粉,加了许多的滋补之物,希望能把小白蛇救回来。
    一天、两天、三天一连七日都没动静。白蛇既没有断气,也没有变得更好。李似锦想了很久,挣扎了半天,觉得不应该让小蛇在生死线上垂危挣扎,这么连日的痛苦,不光是白蛇,连她都觉得有些心疼。
    直到一日月满。
    李似锦看书看到半夜,困了,躺在桂花树下的椅子旁,把书盖在脸上睡着了。夜风微凉,徐徐地撩起她耳畔的发丝,这一丝慢慢酝酿而起的寒意浸透衣衫,她忽然醒了。
    书被拿走了。
    李似锦面上一凉,呆呆地睁开眼,夜空中月光皎白。她抬起头,见到一个白色长卷发的男子站在眼前,单手拿着那本道经翻阅。
    对方身量修长纤瘦,袖口的手腕都很窄瘦,手背上密布着一小片银白的鳞片,白发微卷,长长地披到脊背后方,衣衫被月光映透了,几乎有一种如纱的质感。
    但这片月光纱被一点污血染坏了,边缘是暗红的。
    白发男子道:《本初一心经》,是残篇。你修本我之道?
    李似锦咽了咽唾沫,她脑子又不傻,估计自己是遇上妖精了,没回这句话,而是道:小白蛇?
    她最近也就做这么一件善事了。小姑娘沮丧地想。
    九方弈蹲下身,跟小姑娘平视,然后将手中的道经放了回去,盖到她脸上: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如我
    以,以身相许?
    九方弈顿住了,他的手腕忽地被她的手攥住,两只手一起握住。
    我不是那种修士。李似锦道,我不是为了让妖精报答我才做善事的,但你要是真要以身相许,我也不是不可以
    不如我吃了你?
    李似锦:
    道经遮着她的眼睛,九方弈的手指抵着对方圆乎乎的下颔,靠近了几寸,道:肥厚适中,色香味美,比例正好,年轻肉嫩,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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