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师站立在床榻边缘,他静静地注视着江远寒的脸庞,情难自禁地伸出了手,可手指却悬停在半空,良久之后,才稍微垂下指节,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他隐约觉得这种举动仿佛曾经就做过,好像跟小狐狸有过上辈子似的。
    忘生摇了摇头,静气凝神地敛回思绪。他站起身推开房门,想要呼吸一下夜晚清透微冷的风,刚一出门,就见到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笑呵呵地看着他。
    是明悟师叔。
    忘生将房门合上,动作很轻。他心中突如其来般地,猜测到了师叔前来的原因。
    我已经提醒过你。明悟老和尚手中转着一串佛珠,他始终保持着慈祥的笑意,眼角的细纹叠在一起,可是观察了这么久,你还是没能摆脱执迷业障。
    忘生的手停在房门的门框上,他背对着师叔,闭眸将脑海中的一切杂思都清除出去,随后转过了身。
    师叔。他道,是我修行不精,心中不静。
    你的心是不够静,连带着戒律也不守了。明悟老和尚稍稍哼了一声,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终于有了点恼火的模样,若不是我一直看着你,恐怕等不了几日,你就要佛心坠落,堕入魔道。
    老和尚从江远寒闯进荷花池那天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知道自己这个师侄是菩萨的弟子,性情净如琉璃,几乎不会对美色和妖术产生任何邪念,也不会有六根不净的非分之想如今发生此事,只能说是真就撞上了命中天魔星,阻挠他修成正果。
    看来不给你剃度也是情理中事。有这一关,就算断了烦恼丝,又有何用。明悟老和尚叹道,什么叫尘缘未尽,这就是尘缘未尽啊
    他转过身,朝忘生摆了摆手。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夜色之中。
    行走之中,明悟师叔背着手,语气不轻不重地跟他道:住持和戒律长老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菩提圣境的作风也不像凡尘寺庙一般极为严整,但你如今所历之事,一着不慎,就会毁掉你的多年修行坠入苦海无边。
    身后的脚步很稳,过了一息,明悟老和尚听到对方的低语。
    情似覆水,如何轻易地收回?
    明悟老和尚顿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处静室,上面挂着问禅心三个字,这里曾是菩萨静坐参禅的地方,也是极好的修心之所,许多的疑问,在其中都会得到答案。只不过在这间静室之中,周围没有光、没有风、没有一丝丝声音,是一片漆黑的,不亚于世间最恐怖的惩戒。
    静到极致,连灵魂都会不停地叩问自己。
    明悟师叔看了问禅心三字许久,慢慢地道:我并不想带你来这里,但更不想你行差踏错。
    忘生没有畏惧,沉默着点了点头,却又明知犯戒地问起:那他
    以今夜冲和剑的失控,这把邪剑就不能留在狐妖的手中。明悟师叔闭上了眼,道,净化或是毁掉,一看缘法,二看情势。老衲会好好看护这只小狐狸,留住与放归皆可。
    忘生想到小狐狸维护那个人的样子如若冲和剑被毁,对方一定会很伤心。
    他像是骤然间被攥紧了心脏,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句话。他甚至隐隐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么地希望剑魂消失,可是到了选择的关隘,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不该让心爱的人掉眼泪。
    真是没救了。
    忘生自嘲地滑过这么个念头问禅心也救不回他,他本就不是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而是一睁眼,就已在无底深渊。
    师叔。忘生道,不要毁了那把剑。
    作者有话要说:  禅师:贫僧仁至义尽。
    第六十八章
    次日清晨。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
    江远寒跟眼前笑眯眯的老和尚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慢慢地将对方的话给捋顺,不可思议地道:禅师真的就走了?
    明悟老和尚坐在座椅上,慢慢地喝了一口淡至无味的茶水,声音缓慢慈祥:怎么能这么讲呢?忘生明明是因为修行不到家,去参禅体悟了。
    他不是说我是他的责任吗?江远寒追问,连个理由都没有,这样就走了?我我是有点过分,但是他总得跟我说清楚,给我改过的机会啊。
    两人的信息和认知都有偏差,江远寒把自己换过去,以禅师的眼光捋了捋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心里终于发觉对方面临着什么样的难题了他惴惴不安地想,不会这就要甩了我吧,我也不是故意看起来这么花心的。
    明悟老和尚扫了小狐狸一眼,道:怎么过分了,说给老衲听听?
    江远寒的赤色耳朵垂落下来了,有些低落地道:怎么跟你说呢,你们出家人不能听这些。
    嘿,你知道老衲是出家人,怎么没把忘生当出家人?
    老和尚心里跟明镜似的,一边转手里的佛珠一边道:你这只小狐狸啊,缠着他勾着他,偏偏这小年轻得没个轻重,还真就入了你的套了。
    江远寒被老和尚戳了戳眉心,默默的抬手捂住了额头。
    昨夜发生什么了?对方明知故问,邪气外泄,逼得忘生都用了菩萨所赐的手串,恐怕连慧剑菩萨都知道他遇见麻烦了。
    江远寒实在不好意思说,他也早就反省过了,昨天那事儿确实干得不对,要是魔界的父老乡亲知道了能戳着自己脊梁骨指指点点。他想了想,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我想跟他,睡觉。
    老和尚怔了一下,伸手捏住小狐狸软乎乎的脸颊蹂躏了半天,数落道:胡作非为。
    江远寒一贯的胡作非为、放纵任性,他也早就习惯被人指责了,苦着脸任由老和尚捏脸。
    但小狐狸的脸皮太薄了,一揉就红,好像让欺负了似的。他丧气地想了很久,又问:那禅师不会以后都不理我了吧?
    以忘生的性格,不会的。明悟道,就是最后死在里面,他也会爬出来见你一面。
    江远寒: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老和尚态度很好地改口道歉,揉了揉小狐狸的头发,商量道:就当是为了忘生着想,我也得把你看得安安全全老老实实的,只要你没有邪念,菩提圣境并不关着你,你随时能走但冲和剑不行。
    江远寒看了看从今天清晨开始就默然无声的灰白色长剑:大师,你说冲和剑邪气缭绕,跟剑魂到底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这怨邪之气是由剑魂而生,也能被剑魂所控,但邪气本身与剑中魂魄是分离的,如果调转过来,怨邪之气也能控制剑魂也就是,冲夷仙君。
    江远寒愣了一下,他再次反思了自己昨夜的莽撞和没有分寸,蔫蔫儿地道:看来又是我的错。
    老和尚没说话。
    我是不会走的,我还要等禅师出来。江远寒跳下床榻去握冲和剑,他的手指接触到冰凉的剑柄,平日里纠缠绕转过来的剑魂并没有动静。
    江远寒怔了怔,指腹按着剑柄摩挲了半晌,在短暂的接触过后,才发觉有一只手回握住了自己。
    师兄的手好像太冷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就在江远寒愣神的功夫,一旁的明悟老和尚早已观察许久,他语言柔和地道:看来你们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冲夷仙君是我的道侣,我早就说过。江远寒叹了口气,只不过我的道侣兴趣有那么一点奇怪,让我每次找到他都很费劲。
    每次?
    江远寒看了对方一眼,面不改色地说瞎话:是啊,他要跟我生生世世纠缠到底,再痛再恨也不放手。
    前世今生的纠缠虽然不多,但也并不全然没有见过。老和尚点了点头,忽然道:像冲夷仙君那样的陨落方式,算不上是善终。也许纠缠在他身上、外化于剑器之中的无尽怨邪之气,就来源于这一点对陨落的不甘。
    江远寒抬手轻轻地抚过灰白色的长剑剑身:不甘心
    他想不通,转而小声跟冲和剑道:你怎么也不理我了。
    师兄没动静,他只好无奈地将冲和剑收入鞘中剑鞘还是明悟大师提供的,内里有祛除邪气的净化法阵,是住持他们早已准备了许久的剑鞘,直至今日才彻底完成,所以交由明悟拿来。
    老和尚道:老衲素日就在旁边的院子里,你有什么事尽可以来找我,只不过不要跑得太远更不要去找忘生。
    小狐狸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等到明悟离开,禅房内又恢复了静寂,昨夜点亮的灯芯已经熄灭了,烛泪流淌着汇聚成浅浅的一泊,又凝固成柔软的蜡。
    江远寒抱着剑鞘里的冲和剑坐在窗边,桌案上还是那本只到第二页的《练心经》。他心不在焉地继续看了两行,指节间歇着叩着冲和剑,发出轻一下重一下的笃笃声。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手背。
    江远寒抬起眼,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身体,但却对这些触觉的感知非常敏锐。
    不生气了?
    师兄没说话,而是拥抱了过来。
    李凝渊的神魂似乎是被什么给影响了,身上纠缠着的怨邪之气愈发地深入,连剑魂接触过来的身躯都是寒冷的。
    好凉。江远寒乖乖地回抱师兄,他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背,怎么这么冷啊。
    李凝渊的声音微微沙哑地响起: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江远寒愣了一下:冲和剑上的邪气对你的神魂也有损?
    也许有吧。对方也不能全然确定。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昨天的场景,都有那么一点点尴尬。江远寒觉得对方的失控肯定跟自己有关,把自己代入到师兄的视角想起那个场面,就是活菩萨都能气死了。
    对不起。小狐狸认真道歉,我以后一定考虑你的感受。
    明明是一个人的化身,还要惦记着不能厚此薄彼,谈个恋爱也太难了,简直要把人逼成端水大师。
    李凝渊一言不发。
    还在不高兴?江远寒握着他的手,把对方的手带过来用脸颊蹭了蹭,都是我的错,我肯定改。
    一般说这话的都不会改。
    李凝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股冰凉的气息骤然贴近到小狐狸面前。
    江远寒猛地注意到寒凉迫近的缠绵气息,他靠在座椅上,呼吸进肺腑里的空气仿佛都是冷的,随后,耳畔边缘响起了师兄的声音。
    那个老僧说得对。李凝渊声音沙哑,我原本该成就一代名剑,可却因为不甘心,怨气缠身,使千年难得一出的名剑受缚,成为邪物。
    对方冰凉的手慢慢地捧起江远寒的脸颊。
    不止是因为不得善终。更因为他低低地道,纵有约定在先,我也依旧患得患失。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位,反而连倾注感情都是在另一个身份名字的阴影之下。
    我怕相见是骗我,你说属意我,也是谎言。李凝渊对他的信任感严重缺失,跟蓬莱上院划清界限,是为我自己的道。沉眠于剑中,是为你。
    江远寒被他轻盈地吻了一下,唇上的温度也一片冰凉,接触得很短暂。
    越是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就越想要紧紧拥抱、想要握住手中消逝的砂砾、水底散去的泡沫。
    李凝渊的安全感真的太差了,才会在被布条蒙住的时候都能失控,眼不见也不可能心止如水的。但他又明白忘生的身份,他身为剑魂,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对于化身之间的联系能感觉得更清晰。
    江远寒凑过去回亲了一下,慢慢地感觉到对方不甘心的缘由玉霄神的阴影实在太强烈了,即便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这种不被重视的错觉还是深深地刻在师兄的脑海之中。
    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江远寒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恶劣性格而感到愧疚,师兄
    他想劝对方不要难过,可是这么说听起来也非常自私。
    李凝渊不再回应了,他的神魂慢慢地遁入剑中,握着江远寒的那只手不舍地摩挲了几下,随后化为虚无,沉眠入内。
    无论是佛光柔和的剑鞘法阵,还是菩提莲花子,对冲和剑邪气的净化,无疑也加剧了对剑魂的抑制。但李凝渊并没有告诉小寒这一点,他知道自己留到如今,已是阴差阳错,从躯壳湮灭的那一刻起,他就本该回到真身之内。
    但这一点化身灵光却不肯失约,一定要再见一面才罢休,所以有了这把惊世而出的万剑之王。
    李凝渊停留至此,再相见的每一刻都是强求而来的。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甘心,但也在尝试着自我消解、自我参悟,倘若这一点不甘彻底消散,他也就会舍去痴念,回归本体。
    消散离开,是一个无法选择的结果,无论是他自己主动,还是被动地被佛光净化,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是世间有情人,总会有三分痴。
    等他出来,你去找他吧。
    李凝渊的声音低沉微哑,在耳畔缱绻不去,但对方的声音落下时,气息也随之散开,就像是真的归于剑中,睡着了一样。
    江远寒心中莫名地难过,他伸手抚摸着剑鞘,低低地道:师兄我没有觉得你不重要。
    剑鞘冰冷。
    你很重要的。他在心里说了后半句,我不是仅仅喜欢温柔这两个字而已,而是喜欢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觉得不好。
    蜡泪凉透,微风吹起桌案书页的衣角,轻轻地刮过指畔。
    虚空界。
    极致的黑白灰之中,浑浊的圆球物体不断地转动,上方皲裂出细碎的裂缝。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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