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上说着话,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刺史府跟前。
    卫渊被卫琅抱下牛车,坐在轮椅上望向这座高大府邸,只见朱漆的大门上一排排铜钉闪耀,门前镇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
    金蓝华彩的飞檐斗拱之下,一块红底金字的偌大牌匾高悬,铁划银勾、笔力遒劲的写着
    刺史府。
    随行的小厮去敲门,朱漆大门很快吱呀一声打开,两个看门的仆役出来低眉弯腰相迎。
    渊儿,我们到家了。卫夫人被木莲搀扶着走下马车,走到卫渊身旁满脸慈爱,你还记得家里吗?
    你以前住的院子还留着,琉璃珍珠她们也都在,每日都有人打扫收拾的,家里的兄弟姐妹们都很想念你呢
    卫渊一路听她絮絮叨叨,没有开口说话,也没给什么反应。
    大约因为卫渊之前是个痴傻儿,卫夫人倒也很习惯自说自话。
    夫人,我累了。卫渊仰起头,打断卫夫人的话。
    他体弱容易疲惫,原本就是要回客栈休息的。
    如今虽是拐了一个弯儿,到了刺史府,也是要休息的。
    卫夫人噎了一下,便笑道:好、好,是为娘的见着渊儿只顾着高兴,考虑不周了。
    这就送渊儿回住处歇息。
    刺史府长平院内,小丫头们擦地洒扫,廊下站着两个大丫头在那里说话。
    珍珠,二公子要回来了。穿浅粉褙子的丫头用肘子顶了下月白褙子的丫头,嘻嘻的笑,听夫人说,二公子会讲话了,脑子也清楚了,还带了人回来,让我们好生侍候着。
    只是这般,怕没以前有趣。珍珠抿嘴一笑,琉璃,说起来二公子出去这两年多,我还真有些想他。
    回忆当年她俩刚被夫人分到二公子身边时,心里是有怨气的。
    谁都知道主子将来的前程决定了下人的前程,她俩论聪明伶俐,论容貌身段在府中都是第一流的,却跟着个傻公子。
    直至木莲嬷嬷过来点拨几次,才开了窍。
    每天像填鸭般喂食那傻公子,吃不下了任凭他哭闹也要硬灌,然后做出担忧的模样对外摇头叹气
    二公子吃不下东西呢,饿坏了可怎么好。
    夫人就会夸她们侍候的仔细、一心为主,赏金赏银。
    她俩若是不高兴不耐烦了,就用最细的绣针刺那傻公子。
    刺一下,那身起膘的白肥肉上只会冒出小小一粒血珠,擦去了就瞧不出什么伤。
    傻公子因为疼痛而打滚哭叫,闹得家宅不宁,她俩会面露焦急的在人前安抚
    二公子又闹脾气了。
    夫人就会夸她们体贴周到,堪为府中婢女表率,在人前给她们体面。
    还有洗澡的时候,把傻公子的头一次次摁进水里,看他那张胖脸涨的通红、喘粗气翻白眼,不知道多有趣。
    傻公子就像她俩手里的玩具,只要外表不弄出明显伤痕,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谁都知道二公子痴傻爱闹,身边两个大丫头珍珠琉璃,却是最温柔细致体贴的。
    她们既有夫人的赏赐,落得了钱财,又在府中有了好名声,将来嫁个管事庄头什么的也容易。
    这样算起来,跟着傻公子竟然不吃亏。
    而这两年多傻公子被送到外面养,她们从夫人那儿得的赏赐少了,长平院也变得寂寥起来。
    唉,真是有些想他。
    说什么呢。琉璃用手指点了下珍珠的额头,笑道,人家现在可是大好了,你在这里说想他,不怕他听到对你起了心思,要你做通房丫头?
    给那个傻公子做通房?
    那得多丢人。
    珍珠听了跺脚不依,伸手欲打她,琉璃正笑着躲避,就见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跑过来,福了福身禀报道:珍珠姐姐,琉璃姐姐,夫人带着二公子进府了。
    两个大丫头停止嘻闹,整了整鬓发衣裙,叫上小丫头们到长平院前,等待主人的到来。
    不一会儿,果然远远望见夫人和木莲嬷嬷的身影,两个大丫头连忙摒声静气,敛肩低眉,一眼都不肯多看,做出最恭谨柔顺的模样。
    这就是珍珠琉璃,以前贴身侍候你的,渊儿还记得吗?
    夫人慈和的声音响起。
    听到介绍自己,珍珠和琉璃这才脸上带出得体微笑,抬眼望过去。
    这一望,微笑凝固在脸上。
    双腿有疾,坐于轮车上的只有一个这是她们服侍过的傻公子?
    长发如乌缎垂于肩头,冰雪般出尘容颜,眉睫深黑唇瓣嫣红,一双眼清粼粼朝她们望过来。
    霎时间头顶发麻、心跳如鼓。
    记不得了。坐在轮车上的公子看了两个大丫头一眼之后,开口回答,声音清清浅浅。
    记不得了啊
    记不得就好。
    琉璃咽了口口水,回过神来笑道:公子这可是大变样了,婢子们一时都没认出来。
    没想到傻公子瘦下来,竟然是这般模样。
    也难怪。
    二公子生母据说当年是皇城中出色的美人,差一点就入宫伴了驾,她们虽没见着,却也听说过名声。
    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渊儿累了,珍珠琉璃,你们带公子去歇息吧。夫人开口吩咐。
    是。两个大丫头福身应了,就打算上前去接手卫琅推的轮车。
    不用你们。谁知这时,一个绝色少女从后面绕出来,伸臂拦在她们跟前,带路就行。
    珍珠抬眼望向主母,见卫夫人没有任何表示,也就不再坚持,转身一笑掩去尴尬,迈了小碎步,走在前面边带路边介绍:这长平院啊,是老爷亲自赐的名,寓意希望二公子长安太平。
    夫人在一众公子小姐中,最为爱惜二公子,里面一应家具用物都是最好的。
    你看这廊下挂着的美人灯,是皇城灯笼赵的作品,一对就价值五十金呢。
    还有卧房里的床,是御匠用香黄檀打的,千金难买。琉璃插嘴,就连一扇屏风,都是大家手笔。
    说完推开卧房的门,里面果然布置的静幽雅致,每一样物件儿都是市面上难寻的。
    二公子生来痴傻残疾,虽然爱闹腾,但有两个大丫头时时看着,破坏力有限,因此卫夫人也不怕把好东西堆放在这院里。
    顺便还能向所有人彰示慈母心。
    看着二公子被推进卧房,两个大丫头正要跟着进去,却又被那绝色的少女伸手拦在门外:公子要休息了。
    我们知道。琉璃笑道,所以才要跟着进去侍候。
    她这时候胆子已经大了起来,往卧房里偷瞟一眼,只见隔着道屏风,传来轻微衣料摩挲的声音,二公子纤瘦的身形影影绰绰,似乎是那推轮车的俊美青年正在替二公子宽衣。
    初见二公子时,心里难免惊怕。
    然而此时确定他忆不起前尘往事,就难免想要贪看他的容颜。
    琉璃活到这么大,出入刺史府的王孙贵族、高门公子见过不知道多少,没有一个及得上变瘦的二公子。
    公子不用你们侍候。少女道。
    珍珠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女,心中有些泛酸。
    二公子的吃用都是最好的,身边的使唤人当然也要最好的。
    珍珠本已是府中最漂亮的那一批婢子,然而这少女眼耳口鼻脸庞身形无一处不美,站在这少女面前,就感觉自己是一粒妄图与皓月争辉的萤火。
    这位姐姐,不知尊姓大名?珍珠笑笑。
    地衣。地衣回答。
    地衣姐姐,我们可是夫人指给公子的丫头,一直待在这院子里,怎么就近身服侍不得?你搞清楚,这里不是外边,你们是要妄图把持长平院吗?!珍珠忽然张嘴喝道,还不给我让开!
    第14章 通房
    尊主体弱眠浅,他要休息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吵闹。
    就算有人要吵闹,地衣也会让这人闭嘴。
    珍珠刚对着地衣喊完,话音还未落,就见地衣伸出一只手拎住她的衣服后领,像拎灯草般把她提起来。
    珍珠眼睁睁看着自己双腿离地,紧接着嘴里就被塞进一团帕子,一直堵到喉咙口。
    这种塞法,如果不用手是拿不出来的。
    珍珠的束腰绦随之解下,一双手被扭到背后,用绦带紧紧捆住。
    她在半空中蹬着腿,喉咙里咦咦唔唔的发出声音,却如同一只被猛虎叼住的兔子,完全逃离不了地衣的钳制。
    琉璃站在旁边,嘴巴张开,看着眼前这荒唐一幕。
    大丫头之间的争斗,不比下面的小丫头和粗使婆子,从来都是只动心眼儿和嘴皮子,哪有直接动手的?!
    而且这地衣力气可真大!
    那双水葱般的手仿若只要再动一动,就能掐断珍珠细细的脖子。
    这哪里是个绝色的丫头,分明是头母老虎!
    地衣一只手拎着珍珠,扭脸朝琉璃,眉目平静的轻声道:她太吵,我带她去耳房,等公子醒了再放出来。
    你是跟我走着去,还是像她一样?
    珍珠望向琉璃,满脸通红,眼中泪水直转。
    这是在房门外头,满院的小丫头们都看着呢,她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样当众羞辱过。
    走、走着去。琉璃与珍珠对望一眼,结结巴巴的回答,然后飞快伸手捂住嘴
    不、不能在地衣跟前大声说话。
    否则就会和珍珠一样。
    地衣在小丫头们的众目睽睽之中,手里拎着珍珠,身边跟着琉璃,大步朝耳房走去。
    把两人扔进去,干脆利落的挂上铜锁。
    高床软枕,卫渊这一觉沉沉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卫琅便第一时间察觉,扶卫渊起来穿衣,又为靠坐在榻上的卫渊梳头。
    尊主的发凉软乌黑,如丝缎般散落于掌中。
    卫琅的眸光专注,手持木梳不急不徐、恰到好处的一下下梳着,仿若这就是他生命中的头等大事。
    偶有发丝脱落,便仔细的绕在指间。
    这时只听得门帘微响,地衣端着卫琥在小厨房新做的茶点进来,放下之后,走到卫渊跟前禀告:尊主,这里别的还好,只不过衣裳都是两年前置下的,尊主穿着应该不合身。
    那就找账房要钱,再买。卫渊说,捡好的买,不止是我的,你们都多置几套。
    尊主咱们这初来乍到的,府里账房能痛快给钱吗?地衣有些疑虑。
    卫渊扫了眼这寝室里的家具布置,道:刺史府豪富,再加上卫夫人要名,不会让人拿着短处,也怕闹开来。只要咱们站在明面上,多少钱、多少东西都会给。
    别忘了,咱们来这里是享福的。
    地衣噗哧一笑,道:是,待会儿就让卫琥去要。
    卫渊想想:你把衣箱拿来,给我看看以前的衣裳。
    地衣应了,转身去拿了衣箱,放在卫渊床前打开。
    满眼的绫罗绸缎,衣裳裤子做的又肥又大,恨不得能揣下三四个卫渊。
    而且卫渊应该是这两年间拔了个子,看上去还都短了。
    卫渊让地衣一件件铺开来看,虽然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看着体面,却每每暗藏祸心。
    比如贴身穿的小衣,竟有好几件用金丝锦做的。
    金丝锦以黄金铰细丝,在锦缎上织出繁复花纹,光泽流丽,价格昂贵难求。
    然而贴肉穿的话,那就只有一个扎字形容。
    想想看,一个痴傻儿,嗓子是坏的还不能行走,就算感觉到扎肉难受也说不出,只会哭闹。
    越哭闹,就越惹人厌烦。
    看过衣箱之后,卫渊更加笃定了之前的猜测,朝地衣道:这些都不要了,处理掉吧。
    内宅之中能花费钱财心思做这种手脚的,还有谁?
    眼见卫渊的头发挽好,地衣走到桌旁倒了杯茶:公子,珍珠和琉璃那两个丫头太吵,我把她们关进耳房了,现在怎么处置?
    卫渊道:放出来吧。
    是。地衣应了,又道,要不要婢子看着她俩?
    不用。卫渊坐着轮车被卫琅推到桌前,白玉般的手指拈起一个奶酥点心,等着她们接下来的动作。
    两个素日体面得意的大丫头,此时像是鹌鹑般缩在耳房里。
    珍珠嘴里塞着的帕子已经被拿了出来,缚于身后的双手也被解开了,坐在凳子上嘤嘤的哭。
    哭还不敢哭的大声,生怕再招来地衣那头母老虎。
    她俩虽是丫头,但自从进了长平院,除了不能穿戴的过于招摇,过的日子跟小姐也没差。
    十指不沾阳春水,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吩咐小厨房做,就连内衣都有小丫头给洗。
    哪里受过这般惊吓,这般当众没脸过?
    这样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听见外头当啷一声锁响,门被打开了。
    琉璃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小碎步跑过去,见地衣站在门外说:公子醒了,让我放你们出来。
    说完,也不等琉璃反应,自顾自转身离开。
    珍珠止了啜泣,走到琉璃身边,小声道:真的放我们出去?
    两人走出房门,见地衣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才抚胸松口气。
    珍珠扁扁嘴,跺脚小声又哭道:这贱婢!我今儿算是丢尽了脸!
    别哭了。琉璃拍拍她,小声道,留着点儿,到夫人跟前再哭。
    珍珠抽噎几下,顿时明白过来。
    是啊,她们可是夫人指给二公子的。
    打狗还需看主人,地衣贱婢胆敢如此,就是给夫人没脸!
    于是没过多一会儿,珍珠和琉璃就出现在卫夫人房里,跪在地上呜呜的哭。
    夫人,婢子们可是没脸见人了。琉璃手里捏着帕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这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在院子里待,怎么做人,怎么还使唤的动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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