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法拥有感情的机械而已,有什么资格为了尤金落泪?
    别开玩笑了。
    被迪特里希抓着衣领拽起来的时候,肖没有挣扎。
    在看到迪特里希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背叛了他。他那颗被撕裂的心脏像是被蛊惑一般地快速跳动起来,他的手想要伸出去,试图拥抱眼前的人。他的意识还放在门背后的尤金身上,他程式中的设定却强迫着他看向迪特里希。
    简直像是什么恶毒的诅咒。
    迪特里希把他拽到了墙边,然后重重地甩到了墙上。这种力气对生化人来说不痛不痒,但是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倦这具身体几乎是在配合着迪特里希施暴,而他那所谓的自我意识对此束手无策。
    你为什么不去死?迪特里希的右手扼在了他的脖子上,手指深深地陷入了他颈侧的皮肉里。空下来的左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击向了肖的上腹。要不是因为你,他不会出事。
    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然后迪特里希的右手拽着他的长发,将他的脑袋往曲起的膝盖上撞去。
    这个过程中,他听清楚了迪特里希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去死吧,你这个垃圾。
    你凭什么让他为了你做到这种程度?
    你根本就不值得。你算什么东西。
    你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你这个废物。你怎么能跟他比?
    这个过程中,肖滑坐到了地上,一双长腿微微曲起,背贴着墙。迪特里希蹲下来,用右手死死地捏着他的下巴。
    你是怎么骗他的?你可是我的东西,他把你当条狗养都养不熟的。
    这句话让肖突然地抬起了头。他看向迪特里希那双和尤金全然不同的眼睛,抬起一只手,把对方放在他脸上的手指一根接一根地慢慢掰开。
    生化人的禁制让他不能伤害迪特里希,但是他在这个限度之内,用了自己能用的最大的力气。
    我没有选择过你。肖开了口,声音有些哑。我从来都没有选择过当你的东西。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不会选你作我的主人。
    我根本就不想有主人。
    肖一边扶着自己的膝盖,一边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他的身量比迪特里希还高一些,站直了之后看着迪特里希,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你说的话我比谁都明白。我自己也知道我不值得。我连人类都不是,我根本没法和他比。
    肖惨笑了一下。
    如果我现在消失就能保证尤金平安醒来的话,我会第一个杀了我自己。
    但是这件事没有谁能保证,所以我不会那么做。
    我要等着他醒过来。因为我能这么站在这里,是他用命给我换回来的。他觉得我值得。
    他觉得我值得。肖重复了一遍,声音在咬牙切齿中带了一些哽咽,仿佛宁愿尤金没有这么想过。所以迪特里希,随便你怎么说。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也想做一个人,我也想正大光明地待在他身边。
    我也不想,骗他。
    肖的脸上没有什么软弱的表情,一双眼睛却依然红着。迪特里希恨透了他的这种表现,仿佛肖是个能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东西,又仿佛真正地对尤金掏出了一颗真心。
    然而肖哪来的真心。
    一段程式自我欺骗就罢了,偏偏还要在他眼前摆出这样的姿态,实在是恶心。
    迪特里希也跟着站直了身体。他想着肖说的那句他觉得我值得,忍不住想大笑起来。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觉得我值得,迪特里希故意用怪异的腔调再次模仿了肖的发言,听听你在说什么?
    他可怜你罢了,你不会当真了吧?他吸了吸鼻子,仿佛因为这个笑话笑出了眼泪。你真的以为你们在演什么深情的戏码?
    没错,他为了你上了角斗场,非常令人感动,非常罗曼蒂克。迪特里希用手背在肖的脸上拍了拍,但是你想过吗?他不是只为了你一个人这么做。
    早在十二年前他就能上角斗场为了一条野狗拼命,你难道以为你是特殊的吗?迪特里希看着肖:让我猜猜,他也没有告诉过你他上一次许了什么愿吧?
    尤金是真的爱惨了那条狗。你呢,肖?他说过他爱你吗?迪特里希近乎是快意地看着肖脸上的神色细微地变了变。
    他猜对了。
    他不知道尤金对肖究竟是什么感情,但是他知道尤金的骄傲如果对方无法回应,有些话尤金一定不会出口。
    一个被同情的玩具而已,不要忘记你的身份。迪特里希往后退了一步。我现在只希望尤金能平安地醒来,然后平安地输掉下一场。
    我等不及见到你被销毁的那一天。
    我期待着。
    肖没有说话。
    请问帕尔默先生的紧急联络人在吗?两个人无声对视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有个护士从中走了出来。迪特里希连忙地转过身去,说了一句我是,脸色煞白。
    帕尔默先生的状态在术中开始稳定,主刀的医师决定暂时撤回病危的通知。护士这么说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都虚脱一般地松了一口气。此前肖甚至不知道尤金被下过一次病危的事,后怕让他的牙齿都有些抖,只能默默地咬紧了牙。
    关于日后的治疗手段,因为本人还没有恢复意识,我们这里需要联系人或者亲眷来决定看护和用药的水平
    用最好的就可以,我可以预付治疗费用。迪特里希这么说着,卷起衬衫的袖子,露出了腕上的终端。
    感谢您的配合,请跟我来,我们有一些文件需要您的确认和签字。
    迪特里希在临走前转身看了肖一眼。
    你能做什么呢,肖?
    你什么都没有,一无是处。
    肖看着他离开,然后回到了他之前的座位上,两手交握,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
    好疼。
    真的好疼。
    左边腰腹的一片仿佛烧了起来,烫得他的脑袋都要沸腾。尤金在恍惚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金属的房间,而他被人用绳子吊在天花板上,有人正把鲜红的烙铁往他的腰上按。他像是被割了鳞片的活鱼一般疯狂挣扎,空气里还有皮肉烧焦的气味。
    那个回忆实在是太过惨痛,让他在意识一片模糊的情况下也想挣扎着醒过来。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尤金看见了白色的灯,白色的天花板,和面前几张熟悉的脸孔。
    尤金缓慢地一个个看过来,终于能逐渐的把人认出来迪特里希。约书亚。玛丽。老厄尔。
    这些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嗡嗡地让他听不清。尤金单是转着眼睛在这些人之间看了两遍,已经用掉了这具身体里大部分的力气。
    但是还少了一个人。
    闭了闭眼睛,尤金忍耐着开口时牵动全身的灼烧感,逼迫自己动了动嘴唇,说了一个音节。
    肖。
    随着玛丽大叫着他在叫你,终于有人从房间的角落里走了过来,握着他的手。尤金想睁开眼睛看看对方,眼皮却沉得要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轮廓。
    他已经没有再出声的力气,只能对着肖的方向动了动嘴唇,然后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没事的。
    不止有一个人读出了那个唇语,房间里一阵怔怔的沉默。
    在这间病房里,所有人对肖的态度都很尴尬。迪特里希恨他,约书亚迁怒于他,厄尔无法理解尤金做出的决定,只有玛丽一个人一边哭一边努力地安慰他。
    但是肖明白,所有人大概或多或少都在怨他。所以在尤金醒来的时候,他作为罪魁祸首,甚至不敢站在尤金的床边。没人知道在尤金昏睡的一天一夜之中,当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是他一个人跪在尤金的床边,一边握着尤金的手,一边仔细地看护。
    迪特里希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沉沉地落在他心上。他不是没有过不安,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尤金帮助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然而当他看见尤金昏睡中的脸,这些情绪仿佛都不重要了。
    他在深夜里用手指梳理尤金的头发,看着对方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的眉头。他想,只要尤金能醒过来,他就已经满足了。
    然后尤金真的醒了。
    在所有人之中,尤金偏偏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告诉他,没事的。
    这种厚重又深沉的温柔,让肖的喉咙和胸口一片的酸涩。
    无视了房间里其他人复杂的眼光,肖弯下腰去,抬起尤金的手,虔诚而轻地吻了吻。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第十三章
    绿星,利兹三角洲。
    先生,角斗下一场小组赛的名单出来了。贝诺阿要对阵的人叫尤金帕尔默,在您一开始就定下的排除名单上。
    尤金帕尔默我记得他。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倚在窗边,一边听着下属的报告,一边看着脚下来往的人群。竟然还真的撞上了。据说他上一场受了重伤?
    是的,现在似乎还在医院抢救。我们应该旁观吗,还是下手?
    黑西装的男人在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不管他是病死还是被杀,我不想在场上看到他。贝诺阿必须赢得这一次的角斗,我不接受任何其他的结果。
    明白。我这就送人去科尔诺瓦。
    做的小心一些,尽量在医院里下手,让它看起来像个意外。
    是。
    在下属离开房间之后,中年男人继续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远远地有一对父女来到了他的窗下,年轻的父亲把他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女儿扛在了肩上,小女孩欢快地笑了起来,让人能够轻易想象她咯咯的笑声。
    男人似乎被这个场景刺痛了。他把视线从窗前移开,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旧式的怀表。
    打开了的怀表内盖里是一张少女的照片,十八九岁的女孩手捧着一束紫色的绣球花,笑得无忧无虑。
    我的宝贝男人的眉毛微微地蹙起了,脸上哀痛的神情一闪而过。
    在贝诺阿报名去角斗的时候,他对于这个青年几近癫狂的作为嗤之以鼻。他向来不喜欢这个空有力气的年轻人,偏偏他的小公主艾莉爱上了他。他几乎是捏着鼻子一般地准许了两个人的婚事,身为准新娘的艾莉却在婚礼前因为急病飞快地凋零了。
    贝诺阿像个疯子一般地在角斗的报名表上写上了复活艾莉的愿望。他冷眼看着他,希望贝诺阿能就此死了。他不想有这么一个人无时无刻地提醒他失去了什么,直到一封来自于联盟的官方回信送到了贝诺阿的手上。
    联盟批准了这个愿望。
    也就是说,对于联盟来说,这是个可实现的愿望。
    男人很难形容他看到那封回信时的感受起死回生根本不是现有科技能达到的水平,遑论艾莉已经是一具深埋在土里的尸体。一股冷意顺着他的背脊爬了上来,他总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什么可怕的秘密。
    但是他依旧想试一试。
    在角斗赛前死亡的选手,会被视作为自动退赛。他和他的这双手早已夺走了太多的性命,他并不介意再多杀几个人,为贝诺阿铺路。
    回来吧我的宝贝
    男人喃喃着,将怀表再次阖上,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尤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个傍晚。他的周身发着热,四肢沉得厉害,后脑更是钻心的疼。他在一片混沌中动了一下身体,却不小心牵动了左侧腹那个可怕的贯穿伤。结果就是他直接咬紧了牙,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最难受的时候,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帮他拭去了额上的汗。
    尤金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往侧旁看看,肖坐在他的床边,正回看着他。
    什么时间了?尤金试着开口说话,嗓子却哑得厉害,像被火燎过。
    晚上六点。现在是16号。肖一边回答着,一边把手上的手帕收了回去。上一场角斗在14号,尤金昏睡了两天。
    倒也不是太晚,他还有时间。尤金这么想着,在肖诧异的眼神中慢慢地坐了起来,把双手来回地捏紧又松开了。
    医生不允许你活动。肖伸手制止他,动作却很轻柔。他看得见尤金下颌侧面突出的那条直线,知道尤金现在一定在忍着痛。
    尤金只是在试图理解自己这副身体恢复到了什么程度,试着动作之后算是大失所望。在伤口的巨大痛楚之外,他发现自己在发着低烧,整个人的力气耗竭到了几乎见底的程度。
    肖看着尤金眉头紧蹙的样子,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自己的喉咙口。他设想过很多次尤金醒来的场景,对自己发誓说要在仅剩的时间里尽最大的可能来照顾这个人。他还没有见过尤金脆弱时的样子,但在尤金觉得难受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握着尤金的手,小心地将这个人安抚下来。
    然而他忘了尤金根本不会在他面前喊疼。
    肖不知道别人在重伤之后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但肯定不会像尤金这样,在清醒之后快速地思考起其他的事情。
    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尤金的脑袋向后靠着,闭了闭眼睛,之前的动作已经让他出了一头冷汗。
    最起码十二天。
    尤金似乎是想笑一笑,然而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都疼得弓起了背。他控制了呼吸,在缓过劲之后看向了肖:十二天?下一场比赛就在四天后。
    肖看着尤金捂在腹部微微发抖的手,觉得有人在掐自己的心脏。
    他无声地深呼吸了一次,对尤金说:
    医生说你上场比赛的时候伤到了腹主动脉,如果不是急救班第一时间把它强行堵上了,你现在大概已经不在这里了。
    尤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跟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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