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事吧?
    自我介绍后的青年一步步地靠近过来,用身体将他们和袭击者阻隔开。肖一直看着尤金的脸,看着尤金的眼神随着那个人的脚步,一步步地溃败。
    这样的眼神里有某种东西,迫使他伸出了手,强行地将尤金的脸孔按向了自己的胸口。
    能请你们离开吗。
    他这么说着,抬头看向了身旁的两人,脸上是最礼貌不过的微笑。
    明明是温和的请求,名为赞恩的青年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在听话地点了点头之后,他扯走了仍在念念有词的搭档。
    尤金在肖的怀里抖得很厉害。
    就在刚才,仿佛幻觉一般的场景里,6号站在他的正前,对着他微笑。
    那个笑容毫无芥蒂,温暖,和善,本应让面对的人轻易地卸下防备。
    尤金却只感受到了没顶的恐惧和绝望。
    因为他还记得6号最后一次对他这样微笑时的场景。
    在七年前的那场意外里,他自爆炸中醒来,背后是残垣和碎片遍布的地面,胸口则是一片潮湿的暖意。
    他的头痛得厉害,在黑暗里叫着6号的名字,对方却一直都没有回应。到最后,是籍着营救队远远打来的灯光,他才看清了6号的模样。
    那张熟悉的,英俊的脸孔,此时明明就在他触手可及的正前方6号的两手支在了他的头侧,正在以从上向下的姿势看着他。
    尤金先是觉得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6号并不说话。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生疼的颈椎,然后在移动视线时赫然发现,6号正生生地为他扛着垮塌下的结构。
    在6号用双手为他撑起的空间之上,数根钢筋自断柱中戳出,从6号的背后没入,再从前胸穿出。那几截洞穿了6号身体的钢筋几乎就要碰到他的心口,末端缓缓滴落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胸膛。
    脑中巨大的空白之中,尤金看着6号对他露出了一个他能想象出的,最温柔的微笑。
    然后6号开了口。
    掺杂着破碎内脏的粘稠血液从6号的嘴角漫溢出来,一点一滴地落在他的眉心,绕过鼻梁,再划下侧脸去。
    尤金睁着眼睛,看着6号的嘴唇开合,叫了他的名字。
    肖看着尤金。
    这是他最熟悉,最常做的动作。
    现在,他看着尤金从他的双臂里轻轻挣脱了开来。
    尤金曲起的双腿向着地面蹬踹,双手向后撑着,用狼狈的姿势后退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去。在这个过程中,尤金的头低着,强烈的颤抖也未曾停下来。他额前的头发垂了下来,挡住了眼睛,肖只能看着他抬起了不住颤抖的双手,放在眼前,然后缓慢地握成了拳。
    然后尤金以怪异的角度慢慢地转着手腕,再重新伸出了手指。像是生了锈的机械一般,那双手一顿一顿地开始了动作。
    像是手语的动作中,尤金颤抖着的手划出了一个四方形,向中间合拢了,抬起,放下,掌心朝上的右手翻过来,盖住了左手。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动作越来越顺畅,越来越快。从肖的角度,他只能看着尤金的嘴唇麻木地开合,几个词语被他在喃喃中来回往复。
    收拢在一起,放进盒子,盖上盖子。
    收拢在一起,放进盒子,盖上盖子。
    收拢在一起,放进盒子,盖上盖子。
    肖看着他,像以往的每一次,隔着距离看着他。只是当这样的动作重复到了极致,尤金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时,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害怕。
    他觉得自己正在失去尤金。
    肖的嘴唇有点颤抖。他舔了舔下唇,试着轻声地呼唤尤金的名字。
    尤金并不回应他。
    肖的喉结上下一下,试着在脸上展露出一个微笑。他伸出手,将落在尤金的颊侧的一缕头发别往了耳后。
    一只金色的眼睛从遮罩下露了出来,没有聚焦,也失去了光泽。尤金木然地对着地面,脸上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你这样,我会害怕。
    肖的声音少见地带了些起伏。
    没有回应。
    我抱着你好吗?
    没有回应。
    生化人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努力保持着微笑,在尤金身后坐了下来。
    他用自己手臂和长腿将尤金圈在了自己的身前,却没有马上紧紧地将对方抱着。他似乎是不想去打扰尤金手上的动作,仅仅是将双手放在了尤金的肩膀之上。然后像是害怕尤金会觉得冷一般,他小幅度地来回揉搓着对方肩膀到上臂的部分,柔声说道:我就在这里。
    你需要我的话,我就在这里。
    他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却最终没能出口任何一句。尤金此时的样子如此古怪,他不想因为自己任何一点细小的差错,而惊动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在等他的尤金回来。
    时间的流速在这样的煎熬中失去了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尤金终于慢慢地放下了他一直动作着的双手。
    肖的心脏像是被谁紧紧地捏了一下。他徐徐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无声地移开了自己放在尤金肩膀上的手,然后改换了自己的姿势,起身面对着尤金的脸。
    尤金看起来疲倦到了极点,脸上的血色已经全部褪了下去,眼皮缓慢地眨动着,似乎快要睁不开眼。
    然而肖在看到对方神情的瞬间,便知道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尤金。
    像是和自己打了一场漫长的战役,尤金整个人被耗竭到了极限,由内自外地透露着强烈的虚弱感。他看向肖的眼神虽然恹恹,却也带着一种怪异的平静。
    然后尤金用很轻的声音,开口叫了肖的名字。
    肖。
    尤金这么说。
    我想杀了我自己。
    但是我或许不应该那么做。
    你觉得呢。
    听着尤金用谈论天气一般的语气谈论着自己的生死,肖只觉得呼吸一滞,胸口疼得让他想要瑟缩起来。
    然而他克制了自己所有软弱的表现,转而抬起了右手,用拇指帮尤金轻轻抹去了鼻端两侧细密的冷汗。
    我觉得你应该留下来。
    生化人对着他的人类微笑,小心地回避了对方刚刚使用的动词,换了一个柔和的,不会刺激到对方的字眼。
    在完美地压下颤抖之后,他的声音如此温和,听上去暖和得像是早春午后的阳光。
    我希望你留下来。
    留在此时此刻,我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不想连着两章写尤金过去的创伤,但是这个人的人设就是,你要是不连着给他打击,他就又会死撑过去。
    毕竟化脓的旧伤口要撕开了才能好。
    这里肖对尤金说留下来,是因为Stay有StayAlive(活下去)的意思。
    希望大家依然能感受到抑郁的氛围下的那种温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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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在迈尔斯赶到高戈房间的时候,尤金正低着头,和肖一起向外走。
    尤金的脸上没什么血色,走路的速度很慢。在听到了迈尔斯的脚步声之后,尤金抬起头,惯性般的想要牵动嘴角。只可惜唇周的肌肉却并不听他的使唤,两秒钟之后,他放弃了。
    你怎么来了?尤金问迈尔斯。
    出什么事了?迈尔斯反问他。
    有点累了而已。尤金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呼吸了一次之后才再睁开:你来时见到罗勒了吗?我还不知道他对我怎么安排。
    罗勒就是带头迎接尤金的那位老人,原先是裂流号的导航员,在高戈去世之后被船员推为了船长。
    我知道你的房间号,先跟我来吧。迈尔斯看着尤金的脸,压下自己想要继续问询的冲动,指了指楼下的方向。
    尤金点了点头,道谢的声音很轻。走出两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肖怎么办?
    和你一起住,可以吗?你带不是Pair的人上船已经算违例了,不太可能再去给他找单人间。
    这样安排就可以。麻烦你替我谢谢他。
    肖跟在尤金身后,听到这样的发展,原本应该有些许的庆幸才对。然而在目睹了之前的场景之后,他并不觉得有任何事能让他再轻易地雀跃起来。
    在他和尤金对话的最末,尤金试图对着他微笑,一边缓慢地点了点头。肖并没有从那个点头的动作里看出任何赞同的意思来,更像是尤金在告诉他,自己的确听到了他的话。看着对方微微抽动着的,毫无笑意的嘴角,肖很想要伸出手,将那个不自然的弧度抚平了。
    然后尤金缓缓地站起来对他说,走吧。
    就好像他们刚刚在谈论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裂流号上的居住区虽然庞大,但是每个房间都是极为相似的样式和大小。战斗员就算有了Pair,只要对方不同为战斗员,分到的居住面积都和单人间一样大。
    迈尔斯领着尤金和肖在某一层靠着角落的房间里停了下来。房间是个方正的四角形,里面简单而紧凑地放着一台双层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还有一个单独隔开的浴室。现在这个并不宽敞的房间里一下子站了三个身量不小的成年男人,顿时显得极其逼仄。
    尤金将几乎已经空了的行囊放在一边,似乎想要直接倒在床上。后来像是想到迈尔斯还在,便拜托他让他替自己跟罗勒道个歉,估计自己要误了今天的晚餐。迈尔斯直接把他往床上一推,说你去睡吧。
    尤金也没推却,衣服和鞋子都没有脱就躺了下来,然后扯过底层床上的毯子把自己包成了一个茧。迈尔斯还想拉着肖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回头却发现肖已经无声地走到了床边,现在轻轻掀开了毯子的下缘,正弯下腰去帮尤金解开靴子上的系带。尤金面朝着墙壁一动不动,任肖做着手上的动作。
    这让迈尔斯在恍然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6号和尤金。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和尤金的互动也天差地别,却给了迈尔斯同一种隔阂感。
    十多年前,只要6号和尤金站在一起,便是一个隔绝了他人的世界。十多年后,肖和尤金并立在同一条无形的界线内,而他依旧是线外那个亲密的他人。
    红发的男人无声地退出了房间,帮两个人按下了关门键。他往后厨的方向走去,是想要磨一磨那个做甜食的厨子,看对方能不能在晚餐开餐前让他吃上一块焦糖布丁。
    他需要一些健康的,无伤大雅的安慰。
    路过中庭的时候,他发现许多人围绕在有着透明屏障的惩戒场附近,正饶有兴趣地旁观着。迈尔斯皱了皱眉靠近过去,果不其然听见了鞭子破空的声音。
    迈尔斯有些牙酸:法夏在抽谁?
    朱利安啊。笑死我了,他这周是第几次挨打了?
    法夏是裂流号的军需官,掌控着舰上奖惩和肃清纪律的大权,也是一名极其出色的战斗员。六年前,原来的军需官在高戈亡故后选择了回陆,便推选了当时上舰不久的法夏来接任。
    法夏是个样貌成熟的高挑女人,年龄和迈尔斯相近,面容柔和,巧克力肤色,有着一头妩媚的黑色波浪卷发。而现在,她抬起手中的鞭子,表情平静地抽向了之前袭击尤金的年轻人朱利安已经被人从后反绑住了手,这一鞭准确又刁钻地落在了他左侧锁骨的正上,极其细小的受力点打得朱利安整个人都绷紧了,紧咬着下唇,粗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船长说了不要去打扰客人,你为什么不听?法夏的音色比一般女声略低了一些,像是醇厚温润的蜜糖,和她手上毫无怜悯的动作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是个背叛了裂流号的丧门星罢了,为什么你们上上下下都要护着他?朱利安舔了舔被自己咬破的唇上的血:你不如下手再狠一点,不然给我留下力气,我之后还是会去捅他。
    法夏看着他,没有动怒地摇了摇头,然后又举起了鞭子。
    啪啪两声利落的脆响过后,朱利安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呼痛声这两鞭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以他的嘴唇正中为交点,抽出了一个显眼的,饱含耻辱的X形。他的嘴唇迅速的肿胀起来,让他无法再说出任何冒犯的词句。
    一旁的迈尔斯听到了朱利安刚刚所说的话,心下一沉。再看到赞恩一脸无辜地站在场边,他心中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连忙把人拉到了一旁。
    朱利安跑去挑衅客人了?迈尔斯没有用名字称呼尤金,是怕赞恩不知道尤金是谁。
    赞恩点点头:他用了匕首,像是想捅人。我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做,所以我就告诉了法夏。
    迈尔斯的头一阵剧痛:所以你当时也在场。
    对,我还做了自我介绍呢。赞恩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个人就是尤金吧?他的眼睛好漂亮。
    面对着赞恩那张和6号极其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的脸,迈尔斯忽然就明白了之前尤金异状的由来他偶尔一次忘记的提醒,果然成了最大的失算。
    能请你帮个忙吗?迈尔斯尽量让自己显得好声气一些:麻烦你以后少在他的面前出现。
    赞恩的眼睛里顿时写满了疑惑: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你和他以前的pair
    长得很像,我知道。赞恩的表情很认真。所以他不会更想要见到我吗?
    6号人都走了,你顶着这么一张脸晃来晃去,你觉得他会好受吗?迈尔斯皱起了眉。
    赞恩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我还是想去和他交个朋友。他侧了侧头:迈尔斯,你不是船长,也不是法夏,我不需要听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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