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心道果然李宏不可小觑,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底细。
    是。姜恒说,在下晚辈一身武艺,并非父母所教,师门重文韬,轻武略,只学到了少许保命功夫。
    乱世之中,生若浮萍,李宏说,想保命,也不那么容易。
    姜恒捏了把汗,再起借故离开之心。
    李宏却又道:一别多年,鬼先生如今还好么?
    姜恒:!!!
    姜恒险些碰翻了茶碗,自打离开海阁以后,李宏是第二个知道海阁的人!除了龙于,李宏更直接喝破了他的师承!
    王陛下姜恒经过短暂的思考,一瞬间在是否说谎之间摇摆了无数次,紧接着,他决定不再隐瞒,答道,承蒙挂心,先生他很好。您见过先生?
    李宏看也不看姜恒,若有所思道:十年前,匆匆一面。鬼先生果然还是兑现了他的承诺。
    说着,李宏目光中颇有深意,朝姜恒道:我的亲儿子,是你救走的罢。
    姜恒听到这话时,便知道计划暴露了。
    王陛下说笑话了。姜恒现在再逃,已经没有意义了,但他手中,除了耿曙,还有一发暗棋,不是没有周旋的机会。
    从何得知?姜恒忽然间犹如变了一个人般,不再是唯唯诺诺的少年,一整衣袍,端坐。
    这才对嘛。李宏笑了起来,轻轻摇头,说,罗恒,知道我怎么猜到的么?
    姜恒开始思考脱逃的计策,以及耿曙面临的境遇,罗望出卖了他们?还是姬霜?李靳?不,不可能,一旦事发,所有人都会被牵连,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他打赌李宏的话里,带着试探,他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你师父鬼先生很早以前,与孤王就有过约定,李宏答道,就在李胜被耿渊所刺后,孤王欲倾举国之力,出关与汁雍一战,朝汁琮复仇的那天。
    姜恒喃喃道:他拦下了你,不过你猜错了,王陛下,鬼先生是我海阁掌门,却不是我师父。
    李宏答道:随便是什么罢,当时他确实成功地说服了孤王,那不是最好的决胜时刻。孤王也明白,可以等,愿意等。临去时,他还说过,将来的某一天,天下五国混战再起之时,他还会来劝,只是,劝的人,就不一定是他了,也许是他的徒弟。
    李宏又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你刺杀汁琮,想必正因师门的吩咐,对不对?
    姜恒闻言松了口气,鬼先生虽深居海阁,却依旧操心着神州大地,而李宏的猜测,不过是源自于公子胜殒命那年,李代一脉,与鬼先生的约定。
    你试图用刺杀的方式,来阻止这场大战,但是你失败了。李宏说,很可惜,所以,如今你来到了代国境内,想从另一个源头来阻止这场大战的发生。
    姜恒一笑,说:王陛下的猜测不全对,却也差不多了。
    李宏又道:但你刺杀不了孤王,你绝非孤王的对手。
    姜恒答道:天底下能刺陛下的人恐怕不多,而我,也绝不是其中之一。
    李宏喃喃道:所以,你救出了太子,让他趁着孤王前来祭拜公子胜的这一天,于钟山下的西川城中,谋、朝、篡、位。
    姜恒答道:陛下当真太清醒了。
    李宏依旧是那懒散坐姿,抬起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说:喝酒喝多了,总会影响判断,昨夜我才真正想明白。你是个人才,又是鬼先生的徒弟,只可惜,太自作聪明。知道我为何视若无睹么?
    姜恒说:因为王陛下自信,但凡代国的军队,就无人敢朝您发出挑战。
    正是。李宏说,想策反,你还太嫩,罗恒。你的愿望是好的,只是,不会有任何人,能成功敲响这口晋天子钦赐的镇国之钟,出征势不可挡。
    这时候,外头终于响起了厮杀之声。
    姜恒答道:那可不一定,陛下,你就没想过,来人万一不是你代国军呢?
    李宏稍稍倾身,认真地说:那你就要没命了,设若你策反之人,乃是本国兵士,孤王还想饶你一命,带你御驾亲征,令你亲眼看着孤王取下汁琮项上人头。但只要你搬来国外兵马,孤王便会将你处死,以告天下。
    喊杀声越来越近,一刹那,箭矢射破窗格,飞进室内,李宏抬起手指,食中二指凌空一挟,登时将疾影般的飞箭牢牢拈住。
    姜恒沉吟,注视李宏,说道:想必代王总觉得,没有人能让您低头了。
    李宏沉声道:如今世上,还有谁能朝孤王发号施令?
    天子也不行吗?姜恒扬眉。
    李宏忽然一怔。
    第70章 梅花镖
    宗庙前已杀得血流成河, 耿曙带兵冲上了台阶,代王的御林军队退到宗庙入口前,这场冲锋令耿曙折损了大量兵士, 毕竟对方守着高地, 箭如雨下, 只能硬冲。
    但他依旧成功地抢到宗庙前的空地,率领近千嵩县精锐。
    侍卫们纷纷大喊保卫吾王!, 并团团簇拥在宗庙门前。
    代武王!耿曙道,今日本将军以
    轰然巨响,宗庙正门洞开, 耿曙最担心的一幕发生了。
    李宏拖着姜恒, 从宗庙内走了出来。
    耿曙声音戛然而止, 姜恒却挣开李宏手腕。
    李宏看见耿曙麾下所打的晋天子王旗, 不由得随之一愣。
    姜恒接过了耿曙的话,沉声道:代王李宏,本官与聂将军, 奉晋天子之命,着你休战,撤回出关兵马!勿要一意孤行, 与雍国轻启战端,将天下人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恒儿!耿曙道。
    界圭伏身于宗庙殿顶, 朝下观察姜恒与李宏的距离,双方相距甚远,界圭不敢贸然行险扑上。
    李宏却没有挟持姜恒作为人质, 明显不屑为之, 发出疯狂大笑。
    手中王旗,从何而来?李宏朗声道, 天子已经崩了!两个乳臭未乾的小子,打着一个死人的旗号,还想命令本王!
    姜恒:所以你是不听令了?
    耿曙不住打手势,让姜恒离开点,李宏早已看出,沉声道:要逃就逃,孤王何曾是胁迫他人的宵小之辈?!枉我以为你当真心怀百姓,滚!
    李宏那一声狮子吼,刹那震得姜恒险些吐血,紧接着迎面一脚踹来,用上了十成力度,姜恒躲闪不及,只怕被踹得筋骨断折,霎时间耿曙与界圭同时冲上,却是界圭冲得近前,替姜恒挡下了那一记。
    耿曙喝道:带他走!
    界圭手臂迎上李宏巨力,登时骨折,以左手拖住姜恒,朝后殿冲去。
    李宏沉声道:界圭?!是你?!
    李宏见到雍人,比见耿曙更为愤怒,刹那间明白了,姜恒竟在雍国第一刺客的保护之下,这意味着什么?!背后主使,乃是雍人!
    旋即他对姜恒最后的一点认可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李宏一声狂吼,扔下耿曙,转身朝着界圭冲去!
    姜恒:界圭!你没事罢!
    界圭喝道:别管我了!快逃!
    界圭与姜恒冲到后院,杀戮声渐近,李宏手握天子剑出鞘,穷追不舍。
    面前再无退路,界圭朝姜恒道:小太史,我上前拖住他,你趁机快走!
    姜恒万万没想到,当年界圭执剑追杀,从洛阳到玉璧关,如今竟是变了立场。
    李宏长剑直指,说:给我解释清楚,罗恒,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人?!
    耿曙却在那杀戮声中,走进后院,沉声道:李宏,此事与雍国无关,他叫姜恒,是我弟弟。
    姜恒与界圭退到公子胜的墓外,姜恒转头看界圭骨折的右手,界圭一手垂在身侧,摆了下左手,示意不打紧。
    李宏转身,面朝耿曙。
    我是耿渊的儿子,耿曙道,我叫耿曙。你不是想为李胜报仇么?这就来罢。
    姜恒一瞬间震惊,正要喊出哥时,耿曙却做了个不易察觉的手势,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李宏难以置信,看着耿曙,继而转身朝他走去。
    耿渊?李宏喃喃道,耿渊竟还有后人活在这世上?
    耿曙长身而立,手指伸向自己脖颈,扯出那块玉玦。
    星玉。李宏喃喃道。
    这是汁琅赠予我爹的信物。耿曙给他看过后,便道。
    不错,李宏沉声道,星玉曾在汁琅手中!我记得!我都记得!耿渊的孽子!当真天可怜见,老天爷给了我一个报仇的机会!
    耿曙伸手到背后,缓慢地抽出系在后腰上的烈光剑。
    李宏险些就要扑上来,一剑斩死耿曙,但那冲动瞬间被遏制住,反而将剑收向身前,站直,沉声道:你很好,终于知道替你爹偿命了,冲着你这番光明磊落,杀了你之后,孤王会将你妥当收殓。
    孤王长了你一辈,李宏气势沉稳如渊,先前的疯狂与嗜血刹那间烟消云散,认真道,让你三招,以免天下人道我以大欺小。
    生死血仇,岂容儿戏?耿曙说道,动手罢,不需要让。
    李宏道:很好,很好。
    姜恒胆战心惊,看着眼前这一幕,外头杀戮声渐止,代国御林军与嵩县军暂且停战,散向后院,开始观战。
    姜恒又望向不远处悬挂的那口大钟,此刻,李谧已回到西川朝廷,正等待着镇国之钟的敲响,最终成败,竟是取决于耿曙与李宏的对决!
    李宏于天下成名已有三十年,耿曙初出茅庐,竟敢朝他发出挑战。
    恒儿,耿曙望向姜恒,你觉得我打得过他么?
    姜恒一手不住发抖,深呼吸,点了点头。
    李宏不再说话,化作一道虚影,掠向耿曙,耿曙在那顷刻间起剑,烈光剑划出一道弧光,与李宏的天子剑相撞,剑刃交错,拖出一道龙鸣般的震响,激得古钟嗡嗡不止!
    你父乃是天下的罪人!李宏的怒吼掀起声浪,耿曙犹如箭矢般飞射,撞破宗庙木窗,两人紧接着带起漫天木碎,冲上了庙檐。
    那又如何?耿曙右手持烈光剑,左手剑诀,稳稳立于飞檐之上,想报仇就来,少说废话!
    姜恒与耿曙一别数年,直到如今,看见他认真出手时,方明白到那句天下第二,绝非说说而已。
    耿曙童年时因生母聂七所授,打了一番武功根基,而后从姜昭处学得天月剑与黑剑剑法,十四岁上,武功已入一流刺客之境,待得汁琮亲自指点四年后,实力更隐隐与北方第一武士、雍王汁琮比肩,甚至青出于蓝。
    眼看李宏刚猛力道随同剑风斩去,耿曙始终不硬接硬架,避其锋芒,犹如一片随着飓风翻滚的飞叶,顺着李宏的剑招扫过宗庙,砖墙崩溃,木柱坍塌,耿曙武襟飘扬,毫无窘迫之态。
    哥姜恒颤声道,你能行!
    耿曙知道这一战关乎他与姜恒的整整一生,只要战胜了李宏,天底下就再无人能堂而皇之地朝他们挑战,以报当年父亲犯下的血海深仇。
    他必须打败李宏,别无选择。
    李宏怒吼道:耿渊!还我亲弟命来!
    耿曙再与李宏对剑,这一式激起天子剑与烈光剑震耳欲聋的兵铁交鸣,随即两人掠进梅林,再掠出,漫天梅花飞扬。
    血液飞溅,耿曙仰身后倒,李宏一步追上,仗剑直挑耿曙喉头。
    下一刻,耿曙左手出,牢牢握住了李宏的剑刃,顺势一锁。
    李宏那天子剑乃是代国传国之剑,与烈光一般削铁如泥,血肉之躯触上,定是如破纸般断裂,孰料耿曙左手上却戴着奇特的手套,抵住了这一剑的锋芒!
    姜恒看见耿曙出手,登时大喊一声,界圭一躬身,正要上前去救。
    耿曙却一步后蹬,借力站起,左手握天子剑锋旋转,拧开,刹那间李宏天子剑脱手。
    然而李宏不愧有战神之名,短短瞬息回过神,左手捞住剑柄,顺势抽出,再次斩下!
    耿曙右手持烈光剑上掠,以昔年刺汁琮一式归去来迎击李宏大劈棺式。
    当一声巨响,两剑撞击形成巨浪,李宏被耿曙牢牢抵住。
    紧接着,耿曙左手再一扬,现出先前从空中拈来的,数朵飞扬的梅花。
    八年前,这手飞花摘叶的暗器,乃是项州亲手所教。
    去罢!项州之言,犹如仍在耳畔回响。
    梅花在空中旋转,花瓣散开,花萼贯注了耿曙的十成内劲,疾射出去,打在李宏胸膛要穴上。
    李宏顿时气息受阻,耿曙撤剑,并作黑剑掌法中的一式开天,两掌同时轻轻按在了李宏胸膛前。内劲一吐,李宏鲜血从口鼻内飞溢,倒飞出去,背脊撞在了公子胜的墓碑上。
    李宏不住挣扎,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耿曙。
    耿曙接住烈光剑,于空中一抖,干净利落地收剑,沉声道:承让,你输了!
    宗庙内四面八方一片静谧,下一刻,嵩县军方随之狂呼起来。
    姜恒缓缓走向耿曙,眼中满是惊奇。
    耿曙却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赢了一场无关痛痒的切磋,朝姜恒皱眉道:你又做什么冒冒失失的?为什么不等我?
    姜恒带着笑意,快步冲向耿曙,紧紧抱住了他。
    直到此刻,代军方惊慌起来,李宏败了?武王竟是输在了一名青年人的剑下!霎时众人一声狂喊,悲愤至极,涌上前来,要与王军血战到底,耿曙却喝道:谁还敢动?
    嵩县军守住了梅园入口,重重围困住李宏。
    李宏吐出一口血,却伤得不太重,调匀气息后,缓慢起来。
    都回去罢。李宏披头散发,扶着公子胜的墓碑,说道,孤王输了,输了就是输了,纵横天下三十年,未尝一败,没想到,今日竟是败在仇人之后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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