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在烦恼什么呢?姜恒观察汁琮,推测以眼下的兵力,要攻下玉璧关也许还不够,必须有奇兵配合。但嵩县这两万人的军队,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各国都非常提防,哪怕耿曙亲自回去带兵,但凡一出动,便将遭到其余各国的联手剿灭。
    届时汁琮就连中原的这一枚棋子都没有了。
    你呢?汁琮朝姜恒说,你有什么妙计,说来听听?
    众人都看着姜恒,姜恒想了想,笑道:一筹莫展。
    姜恒望向太子泷,太子泷沉吟片刻,望向耿曙。
    耿曙会意道:我可以回去带兵,把恒儿派给我,只要行军路线得宜,我有六成把握能打下越地。
    但你也有四成风险,汁绫说,会被困在浔阳三城。
    管魏说:我们还面临另一个问题,设若玉璧关之战不能速决,落雁城便势必要源源不绝,派出增援,届时将造成国内兵力空虚。
    风戎人可以守卫都城。太子泷说。
    把王都交给风戎人,汁琮说,你放心?孤王届时是要亲自出征的。
    不仅汁琮,所有的将领都要倾巢出动,耿曙要入关调兵,汁绫前锋,汁琮率领主力,田荣负责补给与后卫,曾宇守卫王都。
    毕竟玉璧关对雍国来说太重要了,而始作俑者就站在面前,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卫卓说:先前失玉璧关,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姜太史就没想过如何挽救?
    太子泷顿时神色一变,卫卓当面攻击姜恒,他必须出面维护,绝不能让姜恒被欺负。
    这么重要的关隘,太子泷不客气地说,竟然因父王被刺,便说丢就丢了。我想卫大人才是该反省的那个。
    汁琮:
    这是汁琮第一次看见亲儿子如此强硬,他一直希望他强硬起来,但理由却是为了姜恒,导致他十分不悦。
    卫卓顿时被驳得哑口无言,这也是事实,雍国军队的士气已有许多年维系于汁琮一身,乃至汁琮遇刺时,军中造成了相当严重的恐慌。
    一年前姜恒还不是雍国之臣。汁琮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将怒火出在了卫卓身上,孤王说此事朝中不得再提,现在是连我的命令也不放在眼里了?
    卫卓马上躬身道歉,耿曙看着姜恒,扬眉,意思是让他跟随自己。
    姜恒却轻轻摇头,望向管魏,管魏眼里则带着笑意,明显等着他提出更好的办法。
    太子
    泷想了很久,说:我有一个办法,各位不妨听听。父王。
    说罢,汁琮沉声道,商量出什么来了?
    他还是相信自己儿子的,太子泷算不上最聪明,最聪明也不是储君的必备,但他所率领的东宫,有雍国最聪明的一群人,这就足够了。
    太子泷思考片刻,走到地图前,抬头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一仗,我们看似打的是玉璧关,实则是与关内四国的战争。
    不错。汁琮点头,这正是上午管魏反复强调的观点,这就是六年前于洛阳战败给他们的教训,从天子驾崩后开始的每一战,不管与哪一国开战,事实都是在与全天下开战。
    太子泷说:所以,要打赢这场仗,就必须得瓦解四国的同盟。
    他们还没有形成同盟。姜恒提醒道。
    表面上没有,太子泷答道,暗地里,各国联合抗雍,国君们都非常清楚。
    姜恒明面上是提醒,用意却是鼓励太子泷,与他搭戏,明显这很成功。
    不错。汁琮又点头道,他实在没有把握,这一仗会不会又有其他国家卷进来,产生新的变数。
    这么多年来,太子泷叹了口气,说,各国始终处于危险的平衡中,一国强盛,则其余三国共讨之,郑、郢的浔东之战正是如此。所以想夺回玉璧关,首先要分化关内四国,孤立赵灵,让他没有盟友。
    怎么孤立?耿曙说。
    太子泷望向汁琮案上的金玺,说道:召开五国会面。
    什么?汁琮万万没想到,太子泷会如此提议。
    管魏忽然神色一变,太子泷不敢看众人,连珠炮般说道:在玉璧关下召开五国之会。
    再刺杀他们一次?汁琮的表情十分古怪,这不像亲儿子会说的话。
    不。太子泷缓缓道,将金玺拿出去,先让诸侯们看看,并宣读姬天子遗命,谁能一统神州,金玺就是谁的。
    汁琮:!!!
    会议在这一提议之下,戛然而止,并掀起了轩然大波。
    汁琮是绝对无法接受,把到手的天子金玺再拱手让出的。但管魏一听到这个提议,就明白到,这实在是一招毒辣至极的计策。
    只要汁琮当众宣布自己奉天子遗命,拿出了传国金玺,并以授玺人的名义,将它授以任何一国,五国之会上,所有国君会怎么想?
    汁琮完全可以表明态度,自己永远是雍王,毫无觊觎天子之位的心,至于谁是下一任天子,你们觉得自己有能力,大可把金玺拿走。
    姜恒算准了,谁也不敢拿,把它塞给太子灵?太子灵敢要吗?
    太子灵只要一接手,郑国转眼便将成为天下共讨之的公敌,盟友马上就会作鸟兽散。
    四国国君念头都是一致的,即谁都想要,却谁也不能接。至少不能目前接。
    其后?管魏说。
    把金玺送到洛阳,太子泷说,派出咱们驻守在嵩县的军队,以王军的名义前去看守。
    这样一来,金玺便尚在汁琮控制之中。
    不行,汁琮说,太冒险了,丢了怎么办?
    姜恒就不明白了,哪怕我承认你是天子,天下不承认,你现在死抱着这东西有什么用?正好扔出去让人打得头破血流,比起扣住它效果明显更好,何乐而不为?
    太子泷想了想,说:告诉他们,天子遗命,为期十年,谁能重建王都,并让最多的土地臣服,谁就有资格继任天子之位。当然,他们也可以用战争的方式,攻陷王都,将金玺抢到手。
    不会有人这么做。陆冀总算回过神来,说道,没有人这么蠢,为了这东西,便自相残杀,物毕竟是死物,土地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同时也是在提醒汁琮,不要把它看得太重。
    只要汁琮点头,盟军便当在这么一块凡铁下生出猜疑之心,互相背离。而届时汁琮也可要求赵灵归还玉璧关,否则一国出兵,占领另一国的领土,这就成为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其余三国自当可以开始抢金玺,没他们什么事了。
    甚至还乐得见郑国被雍国拖住。
    此事改日再议。汁琮最后说,散了。
    姜恒心里叹了口气,明白到汁琮十万个不情愿,但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第101章 云霄笛
    黄昏时分, 姜恒又朝太子泷说:殿下,您能不能陪我出宫一趟?
    太子泷没有问去哪儿,说道:随时奉陪。
    又去哪儿?要用晚饭了, 耿曙已经一整天没跟姜恒说上话了, 说道, 我也去。
    汁琮此时与群臣出来,看了姜恒一眼, 心下雪亮, 计策一定是他的提议,话却是谁也不能说的, 只能借太子泷之口说来,毕竟他有继承人的身份。
    汁琮看着姜恒, 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本该是他妻子的姜昭。
    当年姜昭无论如何不愿嫁他, 当真让他怒火中烧,时时待他冷嘲热讽, 导致他对姜昭毫无好感。这孩子是姜昭带大的,就像朝他讨债来了, 那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新法推进得如何?汁琮居高临下, 看着三名少年人。
    很快就有眉目了。太子泷说。
    汁琮脸色缓和少许, 说:明天不必来了, 汁淼没事便待在东宫。
    耿曙正求之不得。
    我发现自打我进宫后, 姜恒笑道,就总在惹他生气,什么话让他发怒说什么。
    太子泷说:话是我说的,不是你,你别怕。
    耿曙换了身常服出来, 答道:办法很好,有什么不能说的?
    耿曙从来就不在乎那金玺,看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废铜烂铁一块,抢它的行为,才是莫名其妙。
    去哪儿?太子泷问。
    姜恒说:外族外务。
    太子泷明白了,果然,姜恒将他带到城中客栈,引见了山泽。
    山泽这些天来,已养好了伤,见太子泷时忙跪拜行礼。
    太子泷叹了口气,说:山卿。
    姜恒把山泽藏在了城中一处隐蔽的客栈中,初冬时节光线昏暗,山泽久病未愈,时而几声咳嗽,勉力支撑想朝太子行礼,太子忙上前示意不须多礼。
    太子泷回忆起往事,总觉得他应当见过山泽,或许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但所有的事,他都记不清了。
    他早知山泽这塞外第一美男子的名号,但在他印象中先入为主,山泽向来是魁梧健壮的塞外蛮族,没想到竟如此弱不禁风。
    山泽脸色苍白,显然很是被折磨了一段时候,更因在水牢中待得日久,罹患严重的风湿,那病弱的气质,一时竟让太子泷生出同情之心。
    太子泷与山泽怔怔对视,两人半晌无话。姜恒没有打破这沉寂,只与耿曙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泷殿下。山泽说。
    我们见过面吗?太子泷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
    有一次,山泽说,您封储君的那天。
    七岁的时候了。太子泷想起朦胧往事。
    山泽低声说:我与水峻在来贺宾客中,远远地看见您一面。
    场面想必很盛大。姜恒如今已略知雍史,知道太子泷封储,乃是雍国一场浩大的盛事,那几年里先是汁琅离世,又是王后姜晴身亡,耿渊琴鸣天下,招来四国血仇。北方之国被阴云所笼罩,汁氏王族需要提振百姓的信心,于是汁泷封储,成为一件盛事。
    山泽缓缓道:还记得封储那年,听见殿下所宣读的祭天书,一眨眼,便是许多年过去了。
    太子泷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后,缓缓道:上告苍天,下慰黄土。
    我将为这个国家竭尽一生所学。
    我将视天下万民为我之子嗣。
    我将与百姓同悲,与百姓同喜。
    我的土地即是百姓的土地,我当一无所有,我的所得,即是百姓所得。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们,无分族裔,无分贵贱,我将与你们同进退,共生死。
    我将带领大雍乃至天下,走向升平盛世、锦绣前路。
    姜恒尚不知雍国封储时祭告天地的文书,是这等形式,根据晋礼与祭文,各国乃至姬氏立储,告天地文俱使用大量晦涩的古语,祭天时读书人要理解都困难,百姓更是没一句能听懂。
    雍人以武立国,素来刻意排斥繁文缛节,想来也符合汁琮对此的看法。
    写得很好,姜恒说,哪位大人写的?
    我自己写的。太子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问姑姑,祭天时我该说什么。她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几句大伙儿能听懂的。
    山泽说:听到殿下宣读祭天书时,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太子泷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将视天下万民为我之子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们,无分族裔,无分贵贱,我将与你们同进退,共生死。
    说着,太子泷又黯然叹了口气,问道:山泽,你有什么话想朝我说?
    没有,山泽笑道,知道殿下还记得当年的话,我便再无所求。我吹首曲子给您听罢。
    太子泷闻言端坐,山泽取来一枚骨笛,修长瘦削的手指按在气孔上,轻轻试了试,便吹了起来。
    北地之笛名唤云霄,以已故者的腿骨所制,吹起之时其声细微,却能直上天际。山泽起了个头,那笛声中带着明显的悲怆之意,犹如将徘徊在北方大地上的悲伤尽数宣泄而出。
    太子泷听了个开头,竟不知不觉,淌下泪来。
    姜恒忽然懂了山泽的深意,从灏城回来的一路上,他与山泽便翻来覆去,不停地讨论,究竟要如何为氐人伸张这冤屈,还原迟来的真相。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说服太子泷,他将是一切问题的关键所在。山泽准备了洋洋千言的腹稿、翔实的证据,预备在抵达落雁城的第一天便冒死陈书,不计后果。
    但姜恒深思熟虑之后,阻止了他。
    太子泷是个什么样的人?姜恒这半年里,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他不仅问界圭,还问耿曙。耿曙是与储君相伴时间最长的人,但太子泷为人如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是个优秀的人,不是最优秀的,却是有王者之仁的,他长在深宫中,被保护得很好,性格半点不随汁琮,他善良单纯,真心希望雍国变得强盛、百姓们能过上好日子。
    他始终在汁琮面前努力,想证明自己。
    这也是耿曙哪怕抗拒让汁泷取代姜恒弟弟的位置,却从来没有嫌弃过他的原因,只因汁泷有一点与姜恒、与耿曙都大相径庭,那就是他很努力。为了汁琮给他制定的目标而艰难地努力,哪怕许多时候他无法胜任。
    就像玉璧关一战,他太需要证明自己了,需要获得朝臣的认同。这种努力,是耿曙从来没有在姜恒身上看到过的。耿曙与姜恒都很豁达,做什么事,但求无愧于心。
    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换一个方式?姜恒始终认为,让山泽陈述事实无济于事,毕竟相信的人不用多说也会相信;不相信的人,永远不会相信。
    山泽当时便理解了姜恒的提议,并一度反省自己。说得很对,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得到太子泷的心,或者说,如何让他找回自己的内心。氐与卫家的争端、土地的归属、叛乱等等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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