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强打精神,说:不困,他们怎么还不来?
    姜恒对这个预告有点烦了,早点来杀,大家见个分晓,也好让人安生睡觉,可也许这就是这伙没来历也没身份的刺客的战术,让他胆战心惊,度过足足十二个时辰。
    这要问你,耿曙道,怎么说的?是十二个时辰结束后才动手吗?
    姜恒已忘了确切说法,那妇人似乎说的是,十二个时辰后你就死了。却没说何时动手,也许明天午后才来,也许提前来。
    你说他们是什么人呢?姜恒问。
    抓个活口,问问就知道了。耿曙说。
    姜恒:你不会留活口的,真打起来,也不能轻敌。
    敢如此嚣张,朝他发出预告的人,想必早就知道耿曙的身手,事实上凿船沉江,就是试探,如今才是正式动手。
    也正因如此,姜恒更清楚刺客不好对付,耿曙必须全力施为。
    尸体也会说话,耿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届时就清楚了。
    暗夜之中,一名身材修长的刺客戴着遮挡了左脸的银面具,握着一把剑,飞檐走壁地下了朱雀宫。
    一名妇人抱着衣裳,徒步穿过小巷,却被那刺客挡住了去路。
    上王宫去?刺客冷冷道,东西挺多,要帮你拿么?
    妇人不过三四十年岁,抬眼,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你的同伴呢?
    刺客道:没有同伴,你在江边尸骨无存的男人,是另一个人杀的,是不是很意外?撞上我,总比撞上那人好。
    为什么?妇人慢慢地解开包袱。
    因为由我下手,你至少还能留个全尸。刺客答道,纤夫、浣妇、相士、走贩、侍卒、胡人还有谁?你的同伙呢?
    妇人没有回答,从包袱里取出一把两尺长的短剑。刺客所说,正是轮台鸣沙山门中,派出的十二名杀手,每一名杀手,以中原的一类人为名,俱是隐于市野的无名之辈。
    聊聊天嘛,刺客说,这么急着动手做什么?
    妇人说:聊天不如试本事,你当真有这么厉害?
    那就只好动手了。刺客遗憾地说道。
    王宫寝殿内,姜恒打了好几个呵欠,耿曙看了他一眼。
    恒儿,耿曙忽然说,过来,到我身边来。
    姜恒收拾困意,坐过去,耿曙怔怔看着他,片刻后说:躺一会儿。
    四更时分,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姜恒没有再坚持,爬到耿曙身边,耿曙腾出一手搂着他,让他伏在自己胸膛前,依旧懒懒散散地倚坐在正榻上。
    另一手依旧按在烈光剑的剑柄上。
    天快亮了,姜恒困倦地说,你也睡会儿罢,万一是虚张声势呢?
    知道了。耿曙沉声道,顺手摸了摸姜恒的头,依旧望向院中,双目深邃明亮。
    万一不来呢?姜恒说。
    耿曙说:不来不是正好么?本来也不喜欢杀人。
    姜恒说:我可没有骗你,也没有骗项余。
    耿曙莫名其妙道:你当然不会骗我,怎么突然这么说?
    姜恒摇摇头,把脸埋在耿曙胸膛前,蹭了几下,趴在他身上,渐渐睡着了。
    清晨时分,外头雾蒙蒙的,依旧很暗。耿曙搂着姜恒的左手,手指间玩着一支未蘸墨的羊毫笔,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熊安午后的那个提议,说实话让他动心了。曾经他以为与姜恒能安安稳稳地在雍国过一辈子,但自从在郎煌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世后,耿曙便有了预感,他们迟早有一天,要与汁琮对上。
    留在郢国,会不会比雍更好?
    否则未来需要非常小心,因为那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刺客会不会就是汁琮派出来的?
    不不应该。耿曙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这几年里,他渐渐地开始想得更多,尤其姜恒回来的这一年中,让他的世界发生了许多变化,他开始学着像姜恒一般,去揣测别人心中所想。
    汁琮派出刺客来杀姜恒,对雍国有什么好处?除非他早就知道了姜恒的身世,可是他有证据么?会不会在某个地方,有着铁证,能证明姜恒就是
    忽然间,耿曙听到了响动,紧接着侍卫一瞬间喧哗起来。
    耿曙锐利的双目瞥见了一个灰色的人影,人影从宫墙外跃入,扑进了他们的寝殿!
    那速度简直堪比海东青飞翔,耿曙没有出剑,甚至没有动,搂着姜恒一侧身,左手出,甩手。
    羊毫笔刹那化作一道虚影射去,一声轻响,那道人影却没有倒下,一个踉跄,仿佛被什么架住了。
    紧接着,人影身前鲜血狂喷,胸膛露出一截剑刃。
    剑刃被抽走,现出背后的界圭。
    界圭戴着半面银面具,冷冷道:早知道你一直等着,我就不来了。
    界圭腹部正在往下淌血,浸湿了他的半侧武裤。耿曙看见那银面具时,震撼比刺客的突然造访更甚,刹那放开姜恒,定定看着他。
    界圭扔下一句话:这伙人不好对付,你还是当心点。
    话音落,界圭抽身而去,消失在屋檐上。
    侍卫们才大喊道:有刺客!继而一拥而上。
    姜恒顿时醒了,看见殿内倒伏的尸体与一大摊血,忍不住大喊一声。
    耿曙在榻上甚至没有起身,眯起眼,他第一个念头是去追界圭,却恐怕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不能离开姜恒身边。
    项余也匆忙来了,显然一夜未睡,正候在宫内侧殿中,看了房内一眼,已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项余沉声道。
    侍卫们将那杀手翻了过来,仰面朝天,正是浣妇。她的双目圆瞪,身上有不少交手留下的血迹,右眼处被耿曙掷出的羊毫笔直插入脑,她冲进寝殿,刹那挨了这么一下已死,背后又被界圭追上,补了一剑。
    姜恒:
    是她吗?耿曙问。
    是,姜恒道,就是她,我认得,怎么只有她一个?
    项余说:她被另一个人,在城中追逐了整整一夜,暂时应当没有别的同伙,否则同伙一定会来救她,你们可以休息了。
    姜恒怔怔看着尸体,耿曙却依旧出神。
    立春当日,姜恒很精神,耿曙却很困且有点烦躁,缘因他还是不放心,昨夜又守了一夜,生怕那杀手的同伙还不死心。
    姜恒劝他休息,耿曙却道:不打紧,从前行军也是这般,两天两夜不睡觉是常事。
    耿曙烦躁的原因在于他不想去参加郢王的祭祀,只想与姜恒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待着,但别人来请,姜恒必须去,毕竟还给主人家找了麻烦。
    第133章 古椿树
    立春一到, 满城的桃花就像约好的一般,开得缤纷灿烂。郢国的宗庙在城北一棵二十人合抱的古树前,传说那古树乃是上古帝王亲手所栽, 庄子称其为椿。宗庙内供奉有郢、郑与曾经的随、越二国祖先神灵。
    之后郢国伐随, 郑国灭越,四国剩下了两国。
    姜恒通晓史迹, 知道这四国都出自一脉, 郢与郑更是兄弟二人的封地,然而晋天子建朝六百年后, 如今的郢与郑已交战不休。
    兄弟出自一家,一代两代,百子千孙,其后血缘渐淡,利益争斗使然,最终已成陌路人, 开枝散叶的家族,最终仍不免如此。姜恒想到雍国的汁琅与汁琮, 如果那个汁炆还活着,也许这一代还能与汁泷好好相处,再过三五十年、两三百年后, 大家的后人可就难说了。
    熊耒正式开始了他的养生修炼, 脸上带着两个黑眼圈, 出得宗庙时, 站都站不稳了, 依旧特地朝姜恒走来,问:太史昨天晚上没什么事吧?
    姜恒一脸诧异,端详熊耒, 算算时间,今天开始斋戒,顶多也是缺一顿早饭的事,又不是不让你吃东西,怎么整个人就萎靡得这么厉害?不应该啊。
    陛下没事吗?比起自己,姜恒反而更担心熊耒。
    我很好,很好。熊耒扶着王车御辇,说道,这不是想到要连续四十九天清心寡欲嘛,就趁着开始前,好好地放纵了一把
    姜恒:
    熊耒一连三日深居宫中,无事不出,先是狠狠地提前连吃三天,又疯狂纵欲,把后宫牌子全翻了一遍,压根无心过问姜恒,连刺客的事,也是今天早上听项余转述后才知道的,当即出了满背冷汗,祭祀过后,特地将姜恒叫来,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了一番。
    你大可不要担心!熊耒说,本王已嘱咐项余,他以全家性命作保,一定为你查出凶手来历与下落。
    姜恒大惊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给王陛下与项将军添了麻烦,心里早已过意不去。
    熊耒安抚地拍拍姜恒肩膀,又说:得空你还是过来,将功法先
    姜恒早就想到这点,正色道:如果先授予王陛下,陛下一定会偷练。
    熊耒被说中心事,当即一脸尴尬,只得作罢,说:那你可不要乱走动,在刺客捉到前,就好好待着罢。
    南方大国,竟是有刺客能潜入宫中,下手杀一个客人,风声走漏之后,太子安与朝臣都觉脸上实在挂不住,是以狠狠地斥责了项余一番。熊耒骤然得到这个消息,心中还未想清楚,疑神疑鬼的,也不好仓促下结论,只能宽慰一番姜恒,这才作罢。
    除此之外,姜恒还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他所看见的祭祀全程里,熊耒没有与太子安说一句话。熊耒与郢左相交谈,太子则与他的一众东宫幕僚闲聊,时间到了,太子上前去请熊耒,熊耒便在王室前头率先走进宗庙。
    进宗庙后父子二人有没有交流,姜恒不知道,出来时,熊耒也没有搭理太子。
    这是非常罕见的事,在雍国绝不可能发生,只要汁泷在场的时候,汁琮的注意力便会集中在他的身上,哪怕与臣子闲聊,视线大多数时候也会跟随着自己的儿子。就像耿曙的目光时时跟着自己一般
    但这个时候耿曙的眼神,不耐烦简直溢于言表,看得出在说好了?可以走了吗?。
    项余来了,这几天里,他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晚上睡在王宫,家已经有好几日没回去过了。
    关于刺客的身份,项余脸色凝重,说,两位有线索了吗?
    没有。耿曙沉声道。
    姜恒说:项将军怎么能立下这么重的承诺?太令我于心不安了。
    项余摆手道:保护我们的客人,是郢国的责任,姜太史没有生气,已是照顾我了。否则一国颜面何存?
    项余还有不少想问的,又看了眼远处,只见太子安朝他使了个眼色。
    难得今天桃花开得正好,项余做了个请的动作,说,咱们边走边说罢。
    姜恒拉了拉耿曙的衣袖,对此耿曙还是心中有数的,虚伪的应酬他不想参加,但刺客身份,却是关乎姜恒安危的大事。
    昨夜姜恒与耿曙也在翻来覆去地讨论,姬霜、赵灵,一切都有可能,就连素未谋面的梁,甚至藏身郢地的、长陵君生前的遗部死士都没有放过,但排除来排除去,姜恒总下不了定论。
    春风盈野,桃花灿烂,项余在一处空旷地上盘膝坐了下来,侍卫上前摊开铺毯,抬过矮案,三人便席地而坐。又有侍从摆上小菜与春酒,姜恒哭笑不得道:来了郢国后,到哪儿都有吃的。
    内子做的点心,项余说,知道我们今天要赏花,便着人送来了。
    不见嫂子,姜恒说,怎么也不带着出门?
    项余答道:他们出城踏青去了。
    耿曙打了个呵欠,望着远处的巨树,忽想起往事,说:那就是椿?
    姜恒也听说过这棵巨树,说:多少年了?
    不清楚。项余仍在忧虑,心事重重,说,传说郢国没有人,知道这棵树的岁数。
    上古有大椿者姜恒朝耿曙说。
    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耿曙当然记得,当年在浔东练剑时,他便听姜恒诵读过这一段,椿就像预兆着人间的枯荣兴衰一般,维系着南方大地的血脉。
    你觉得会是谁?项余朝耿曙说,凭直觉说说。
    耿曙依旧答道:不知道,尸体被你带走了,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个答案。
    项余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我们只能查到是一名习武之人,甚至没有交过手,连门派也无从知晓。
    姜恒说:什么地方的人,总能看出来点端倪罢?
    像郑人,又像梁人。项余皱眉道,面部有风霜痕迹,皮肤干燥,平日里像是在过苦日子。
    项余静了一会儿,又说:那夜还有一名刺客,替你们补上了一剑。
    对。耿曙淡淡道。
    姜恒没有看见最后赶来的界圭,睁眼时只见一道人影。他问耿曙,耿曙告诉他了,却让他谁也不要说。
    据说他戴着一副银面具?项余疑惑道。
    耿曙点了点头,项余又道:是雍国派来暗中保护你们的罢?
    耿曙正思考是否回答他时,姜恒却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不能瞒他,毕竟别人将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
    实不相瞒,姜恒说,那是我在雍国的朋友。只是不知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跟来了郢地。
    或许是得到了消息。这与项余的推测一致,说道,既然是雍国来保护你们的,刺客就理应不会是雍人所派。
    那倒不见得。耿曙随口道。
    这话刚出口,耿曙马上就知道不该说,与项余脸色同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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