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圭这时候答道:是。
    汁琮抬眼,又道:幸亏我当年只生了这一个。不像李宏那厮,害得膝下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享不到天伦之乐不说,活生生葬送了一个国家的前途
    说着,汁琮又叹了声,无奈道:李胜死了这么多年,想来也没料到罢。太可惜了。
    界圭知道汁琮已经开始怀疑了,这些话俱是在暗示他在王室继承人选上的争端,将消耗一个国家的实力,最终毁掉了汁琅的远大志向。
    界圭却答道:有时我总在想,设若当初我有兄弟,兄弟们一条心,是不是越国就不会亡?
    汁琮停下动作,一时无法判断,那是来自于界圭的嘲讽还是警告。
    界圭想了想,又说:但后来,我渐渐明白了。
    明白什么?汁琮说。
    明白这不是我能决定的,界圭说,命里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
    汁琮拈着文书的一页,手指有点发抖,那是即将发给代国的书函。
    你是不是受伤了?汁琮忽道,听你说话,似乎中气欠足。
    界圭答道:旧伤,冬天守城时落下的。
    汁琮抬眼,望向房门外,沉吟片刻:受伤就去歇下,今夜不必守了。
    界圭答了声是,正要离开前,汁琮又道:顺便传卫卓过来。
    第136章 尘封事
    夕阳西照, 南明坊的巷内一瞬间热闹了起来,艺人们纷纷动身,准备前往朱雀宫, 挣这一天的口食。
    姜恒提笔, 帮耿曙修完眉, 耿曙已变作了姜恒的模样, 而一旁瘦瘦高高的魁明, 则变成了耿曙。
    耿曙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 说:挺像。
    项余抱着手臂,在旁看了片刻,再看魁明扮的耿曙。
    其实六哥你姜恒哭笑不得,不必易容。
    姜恒与他们相处短短半日, 也有了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学着戏班的人叫他作六哥。
    他个子高,魁明说, 单独看容易露馅。有我在旁扮他, 两人一对比,便不容易看出来。
    姜恒每天与耿曙形影不离,现在耿曙扮他, 看上去确实身材有区别, 好在多了个魁明扮耿曙,两人一对比,这下像了。
    你要扮女孩么?耿曙显然对上一次姜恒的扮相意犹未尽。
    魁明说:你可以扮成郑真。
    身材有差别, 姜恒说, 我有办法。
    接着,姜恒入内,换了衣裳, 扮成女孩。
    耿曙:
    扮女子确实最不容易露馅,姜恒拉起耿曙的手,就像牵着自己,说:行了,走吧。
    于是众人上车,前往朱雀宫,开始今夜的看戏消遣。
    扮作姜恒的耿曙,与扮作耿曙的魁明坐在一个包厢内,作女装打扮的姜恒,则与项余坐在另一个包厢中。
    按姜恒的计划,接下来的数日中,他们每天都会到朱雀宫看戏,看完戏后,马车将前往项余家,并由桃源的人暗中尾随,侦查是否有人跟踪。
    毕竟第一次刺杀失手,敌人对王宫一定有警惕,不会再轻易进去,换成住在项家,就当姜恒去玩,勉强也算合理。
    先前他们在王宫里,几乎不露面,等敌人来,明显是错估了对方的实力。
    朱雀宫中。
    他们会来么?耿曙望向隔壁包厢的姜恒,姜恒也是心大,在听台上说书的讲笑话,被逗得不住笑。项余则坐在一旁自顾自饮酒。
    魁明始终很守规矩,没人问他,他就不说话,这时答道:我想也许会。如果天天出来,他们多半是忍不住的。
    你武艺如何?耿曙说。
    公子请放心。魁明说。
    耿曙确实不太放心,魁明对他而言,现在就是手下的将士,他当然要在乎将士的性命,这是他的原则。
    耿曙又道:比起界圭呢?
    魁明说:天下五大刺客面前,全力一战,或有机会逃脱。
    耿曙:好大的口气,只是五大刺客,早就销声匿迹了。
    魁明说:您不是已替了您父亲的位置么?五大刺客还是在的,只是不轻易露面。每一个只要出手,结果就是一国之变,牵连甚广,有时,间接卷入的人,较之亲手所杀,更是以数十万倍计了。
    耿曙知道魁明看出自己的身份了,也许是界圭说的,倒不如何奇怪。
    你见过我爹?耿曙说。
    许多年前,魁明说,为梁太子毕颉演戏时,在安阳宫中见过一面,他就坐在毕颉身后,眉眼间蒙着黑布。
    长什么样的我都记不清了。耿曙自言自语道,昔年父亲的容貌,早在岁月里模糊,那时他实在太小了。
    与您很像,魁明说,更儒雅些。
    耿曙转头,望向一侧的姜恒。
    我不儒雅,耿曙自言自语道,漂亮的姑娘,都喜欢儒雅的小伙子。
    耿曙想起的,却是当年母亲对父亲的爱意。
    五大刺客里,项州走得最可惜,魁明说,当今世上,只知他已逝,却不知他葬身何处
    不可惜,耿曙说,迟早有一天,天下人会知道,项州是他们的恩人。
    若项州当年没有救出姜恒,如今雍国也许将是另一种模样,也许没有人能挡得住汁琮暴虐的性子与残忍的铁骑,但姜恒成功地做到了,他的变法哪怕在汁琮一统天下后,仍会发挥作用。
    如今江湖人说,您接替了耿渊的位置。魁明说,罗宣虽不知所踪,想必还在。界圭也在。真正离开的,只有公子州。
    神秘客是谁?耿曙忽想起了那最后一名、始终没有现过身的神秘客,这人来历当真成谜,是世上消息最少的一个,传说从不在江湖中露面。可是既然从未露面,大家又怎么知道有这个人呢?
    起初姜恒曾猜测这人是孙英,耿曙却对此嗤之以鼻,设若是孙英,那么父亲名列五大刺客之首,实在是种屈辱。
    不清楚。魁明答道,但有人说,神秘客是名王族,极少动手,因为没必要。
    耿曙皱眉,王族虽稀罕,范围却也很广,五国之中的王族不一定特指宗室,全加起来,算上旁支,至少有个上千人。
    戏台上,那说书人还在絮絮叨叨,姜恒对后面的故事就不感兴趣了,多半都是他在书上读过的,便转头与项余闲聊,说:将军,您可以不用在这里陪我。
    故事不好听吗?戏不好看吗?项余却道,让他们换一出就是了。
    项余手指捏开松子,随意吃着。
    姜恒笑道:不,好看。
    好看你就会看戏了,项余说,不会理我,对不,姜太史。
    说着,项余朝他神秘眨了眨眼,说:这就使人去换一出。
    别,姜恒马上道,聊聊天,不也挺好?
    项余今夜似乎喝了不少酒,姜恒看他酒量倒是不错。
    少喝一点。姜恒说。
    你是不是总这么管聂海?项余说。
    呃姜恒道,我给你斟一杯罢。
    想聊什么?项余朝姜恒扬眉,说罢,陪你聊,今晚聊个够。
    姜恒只觉好笑,项余脸色如常,眼里却带着几分酒意与戏谑神色,那眼神与姜恒转瞬间拉近了距离,仿佛他们已经这样认识很久了。
    我的那位大师兄项州大师伯他姜恒说,什么时候去的海阁?您认识他,应当记得罢?
    项余听到姜恒提起项州,便接过他的酒,想了想,说:忘了,只记得我小时候,他还常常指点我武艺。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姜恒说。
    一个长得好看的人。项余说,你见过他的脸不曾?公子州昔年在郢地是很有名的。
    见过。姜恒说,后来他为什么不当王族,去当刺客了呢?
    姜恒与项州相处时,总感觉自己很小,哪怕在洛阳已经十二岁了,他是将项州当成家人来看待的。
    因为他喜欢姜昭。
    项余戴着手套,剥松子不太方便,姜恒便从他手里把松子接过来,替他剥好,放在盘子里。
    姜恒猝不及防,听见了母亲的名字,心中百感交集,点了点头。
    喜欢一个人,自然是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项余本想懒洋洋地枕着手臂,跷着脚躺下,但刚躺下便意识到不妥,马上又坐了起来,按着膝。
    姜恒却没有注意到,低声道:所以他习练武艺,是为了我娘。
    没有得到意中人的青睐,项余说,却成了天下第四大刺客,也是天意弄人。
    他其实可以当他的王子,姜恒自言自语道,我娘不该招惹他。
    项余道:有时候,当事人确实不想招惹,架不住咱们一生情不知缘何而起,若不招惹就能断去情缘,天底下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说来实在话长。
    姜恒望向项余,说:可以告诉我么?
    项余:你若想听的话。
    姜恒转向他,说道:说罢,将军的故事,可比台上说书人的好听多了。
    项余又一笑,今天他的笑容多了不少,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
    越人姜氏,昔年在越国亡国之后,曾设法复国。项余道,这你想必是知道的。
    姜恒说:从前我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项余说:越女姜昭与其妹姜晴先是求助于郢国,其后求助于雍国。当时越太子勾陈,远走塞外,出长城,来到汁琅面前。那时,越人耿氏,也即你的父族,还在汁家麾下,乃是四大家之一,耿渊是耿家的独生子。
    嗯,姜恒想了想,说,后来姜晴嫁给了汁琅。
    先说姜昭,项余说,公子州对她一见倾心,希望郢国为越地复国,但本国陛下呢权衡利弊,没有答应,姜昭便走了。
    那时候她多大?姜恒听着自己母亲的往事,有种奇异的感觉。
    十四五岁罢,项余说,记不清了,我的族兄公子州,当年也只有十六。
    姜恒点了点头,说:后来我娘在雍国待了不少时候。
    是啊。项余说,汁家起初答应勾陈,也即现在名唤界圭的大刺客,让越人王族与姜家留在落雁,届时将帮助他们复国。但汁琅他骗了界圭,娶到姜晴后
    是这样吗?姜恒说,他欺骗了越人?
    项余眉毛一抬,说:听说的,真相不可考。都说汁琅骗了他,既没有出兵帮他复国,也没有以王族之礼待他
    姜恒想起界圭曾经的话,说:我倒是觉得,界圭是心甘情愿的。
    项余没有争论这点,点了点头,说:姜昭本来被安排,嫁给汁琮。若当年这么安排,你就是汁琮的儿子,如今是太子了。听说她当年宁死不从,扬言若国不得复,便自刎以谢故国。
    姜恒好笑,说:那我就不会出生了。
    最后是耿渊娶了她。项余出神道,公子州学成后,追着她去了越地,她其后你都清楚了。
    议论别人父母,乃是很失礼的事,项余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姜恒说:后来也许因为有了我,当年的执念,也慢慢地,都放下了罢。
    接着,项余做了个出格的举动,搭着姜恒的肩膀,把他搂向自己。
    姜恒马上道:项将军,您喝多了。
    听着,项余说,我没喝多,听清楚了。
    项余正色,凑在姜恒耳畔,极小声道:姜大人,听清楚了。
    隔壁包厢内,耿曙始终注意着姜恒与项余的动向,本来看姜恒始终在听项余说话,就有点不舒服,及至见项余动手搂他,终于坐不住了。
    去告诉他,耿曙朝魁明吩咐道,安分点。
    魁明闻言起身,先是出了包厢门,再往外去,绕过楼梯,去项余的包厢。
    姜恒却神色凝重起来,只听项余气息里带着很淡的桃花酒气味,并非喝多了逾矩,而是借着酒意,朝他低声说。
    郢国的王族,没有一个是好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之辈。
    姜恒抬眼注视项余,项余说完这句话后便放开了姜恒,朝他做了个恶作剧的表情,笑了笑。
    魁明推门进来,项余却抬手说:知道了,言行举止,一定注意。
    这时候,耿曙脸色阴沉,侍从上来换过食盒,收走没动过的碟子。
    耿曙倏然抬眼,望向那侍从。
    侍从一边收拾,一边与扮成姜恒的耿曙对视。
    我是来杀你的,那侍从笑着说,大人,你还有十二个时辰可活了,好好去过
    接着,只见姜恒动作之迅速,犹如裂过天际的一道闪电,出手!
    朱雀宫中,台上台下,顿时大哗。只听一声震响,侍从的身体刷然从台上飞出,被耿曙飞身旋腿,踹中胸膛,在半空中鲜血狂喷,摔下了三丈高的大厅中!
    刹那观戏台下大乱,魁明马上反应过来了,吹了声口哨。
    耿曙没有追下去,而是果断扯下包厢帘幕,到得姜恒与项余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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