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忘略有些诧异,见季老师走进来坐在他对面,不太自在地笑了下。
    这家店味道一般,时间也还早,要不季老师换个地方尝尝?
    前两天还说欠我一顿饭,今天连牛肉面都舍不得请了?季临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似是审视又像调笑:放心,也就再点锅九天翅日本鲍,姜先生豪爽,肯定不会拒绝我。
    说来奇怪,平日店里都有好几个老客光顾,不吃饭也打牌聊天捧捧场,今天店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坐了两老头在闷头吃盖浇面,旁边摆了个破旧的帆布包。
    老板娘不在柜台前,伙计点完单匆匆去了后厨,都不肯出来倒茶。
    姜忘眸色微变,还想找由头开口赶人,门口已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来不及了。
    三辆奥拓把店门口前后通路堵死,十几个社会青年下车涌入店里,外头还有人拿U型锁封门。
    咔哒一声,彻底锁死。
    季临秋扫一眼门外,自顾自给姜忘倒茶。
    姜先生像是外地人,喝过这里的山茶么?他仿佛没看见包围过来的街痞,轻抿一口道:我们这儿的土话叫这种茶三皮罐,听着鄙陋,其实泡的是泰山海棠,香气很独。
    姜忘接了他递的茶,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
    你不害怕?
    怕什么?季临秋扬首环视,看得很慢:巧了,这里头还有三个是我教过的学生。
    夏朋,冯赵洋,李海,现在应该在读初二和初三,对吗?
    被点名的三人一脸菜色,不自然地别开头。
    姜忘忽然意识到季临秋今天是特意过来找他,一时间没有想通缘由,只屏了气息打量这些个混子。
    里外一共十二个人,四个高中生,五个初中生,头目模样的不超过二十四岁。
    姜忘是吧。社会哥抽了一口九五至尊,跟加湿器一样鼻孔嘴巴一块喷烟:你挺能啊。
    敢搞我的人,他冷笑一声,又抽一口继续鼻孔喷烟:今天不跪下来叫我一声爷爷,今天别想全头全尾的走出这家店。
    是全须全尾。季临秋和缓纠正:在北京俚语里,最后两个字该读yier,你不会说儿化音吧。
    几个高中生面面相觑,姜忘露出好奇神情。
    社会哥装逼装一半当众出糗,气得吊着眉毛骂人:踏马的这老师哪位?谁踏马放了个老师进来?!
    负责盯梢的小混混慌乱道:他突然就走过来了,我没办法啊。
    听清楚,你得罪我龚爷就是得罪战龙飞天!社会哥吼了回去:再废话一句老子先干你!
    季临秋坐姿松弛,撑着下巴语气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干,我?
    姜忘心里突然像被挠了下痒痒。
    几个学生完全扛不住这种和蔼注视,憋了半天出声救场。
    龚哥,他教过我们几个,您要不放他走吧
    是啊龚哥,他就是个英语老师,什么都不知道,真不关他的事。
    老子今天就要拿老师开刀。社会哥反手把尖刀拍到桌面,横插在姜忘与季临秋之间,满是要斗狠的意思。
    当老师了不起?做生意了不起?社会青年眼中戾气更甚,单脚直接踩在桌面中间:敢劫劳资的人,你麻痹!
    姜忘原本早有打算,战局里突然加入一个小学老师让气氛变得荒谬又奇妙。
    季临秋缓缓站了起来。
    龚爷,战龙飞天的头儿是吧。
    他一站起来,旁边好几个跟班齐刷刷跟着警戒起来。
    Knife game,听说过吗。
    年轻男人垂着眼眸,长长睫毛有点翘。
    他竟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伸手拿过龚哥手里的尖刀。
    你要干什么?!
    我警告你!!
    老师你别乱来啊!!!
    姜忘没出声拦他,只十指交叠不出声的旁观。
    季临秋右手张开在桌上放平,用来写粉笔字的手骨节分明,指甲边缘都修剪的很好看。
    他有些为难地嗯了一声,左手尖刀竟利落地翻了个花。
    下一秒没有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刀尖倒转朝下犹如坠星,迅疾掠过五指间隙即刺即起,动作快到只剩残影!
    季临秋平扫一眼这些学生,左手再度翻花如玩圆珠笔般让开刃利刀旋转颠倒,自尾指右侧一路刺到拇指左边!
    前后时间不过瞬秒,稍有不慎整根指头都会当场废掉!
    姜忘勾起唇角吹了一声哨。
    季临秋盯着社会男,不紧不慢道:你是他们的头儿。
    我问你,你敢吗。
    季临秋咬字有种职业感的清晰,以至于二十多岁的人在他面前似乎都应忏悔受训。
    一个人很难同时拥有两相矛盾的光芒。
    既温柔纯粹,又锋利嚣张。
    社会男面色一白,想动手发觉匕首在对方手里,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退。姜忘懒洋洋道:门都锁了,你退什么?
    你社会男示意手下把刀和甩棍都拿出来,心想今天让这两人出点血都得维护帮派面子。
    在场的学生们没想到他真会这么下令,拿了逞威风的家伙也不敢对准老师。
    如果今天来的只有这个外地人,他们绝对不会犹豫一秒,甚至还会跃跃欲试。
    都愣着干什么?!上啊!!!社会男怒吼道:怂了?!老子养你们吃白饭的啊?!!
    姜忘举手示意暂停。
    那个,等一等。
    众人齐齐回头。
    男人从登山包里取出手摇式折叠电锯,展开到接近一米五长,神情和蔼的拉了两下。
    能锯断头骨的疯狂马达声响彻胡婶面店。
    社会男看电锯看得眼睛发直,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猛冲至门口拼命锤门。
    开锁开锁!!老子不打了!!放我出去啊草!!!
    快开门!!!人呢!!!
    季临秋坐在旁边瞧姜忘玩电锯,喝了口茶道:早备好了?
    工业时代的智慧结晶,姜忘由衷赞叹:有这玩意谁还想肉搏呢。
    几个初中生跟班拿着小刀已经躲到墙角,跑又跑不掉打还打不过,憋着哭一脸惨相。
    帮派大哥已经在拿拳头砸门了,外头好些人好奇探头,还跟着指指点点。
    就是他们几个啊?
    是啊,听说初中都没读完吧,还拿刀对着老师喔?
    啧啧啧现在的孩子真是要好好管着
    姜忘摁着玩似得开大马达,整个面馆被德州电锯杀人狂的经典音效笼罩,社会哥直接惨叫出声:我不打了,我不打了我自首!!我自首!!!!
    救命啊啊啊啊啊救我!!!
    姜忘伸手关掉电锯,敲敲桌子道:站成两队,排整齐点。
    门口那个,你过来,也站队里。
    帮派大哥都快吓尿了,哆哆嗦嗦倒在门边站不起来。
    季临秋一脸好奇地拿起了电锯。
    社会哥连滚带爬跑到队伍里站好,一边罚站一边呜呜直哭,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行了,陈伯,拷人吧?姜忘扭头道。
    面馆角落里的老头面还没吃完,擦擦嘴昂了一声,把帆布包当众打开。
    里头装得全是明晃晃银亮亮的手铐。
    瞧着十几个人排队戴铐子同时接受民警教育,姜忘站门口眯眼吹风。
    时间差不多到了,季临秋把碎发捋到耳后:我回去给星望上课。
    今天这事,他告诉你的?姜忘哑然失笑:小孩就知道乱出主意。
    不会,我也是碰巧凑了个热闹。季临秋温柔笑笑,转身欲走。
    等一下。
    姜忘叫住他,比了个knife game的手势。
    这玩意儿,我都轻易不敢来,你怎么会这个?
    季临秋啊了一声,单手插兜笑起来,腕边的白玉坠子一晃一晃。
    在山里支教连杂志都没有,很无聊的。
    2
    成功维护红山区正义的震撼都抵不过目睹老师玩刀的那几秒钟。
    姜忘处理紧急事件时脑子里大半填塞的还是工作性理智,回到家以后越品越上头。
    刀尖游戏在美国那边的兵油子里玩得很开,而且本来也是他们那边的西部文化。
    但这种事交给每天捧着书给学生们上课的季临秋来做,就格外地不一样。
    他本来觉得自己和老师挺熟,现在反而有不少事想了解更多。
    顺应平常却又不太合理的是,这件事结束以后,季临秋在学校里跟没事人儿一样继续上课,小孩们依旧围着他叽叽喳喳还悄悄亲脸,家长们也拉着袖子絮叨个不停,满脸写着欣赏喜欢。
    姜忘接小孩放学时在人群后面多打量了一会儿。
    彭星望仰头观察他:大哥,你是不是也想靠近点,下次早来才行噢。
    姜忘伸手削他脑袋。
    啊!为什么又敲我!!
    伴随着小混混们招的招求饶的求饶,战龙飞天等相关组织被快速端掉。
    这种小帮派本来就没固定据点,纯粹是失业人员联合中二期小孩装逼做梦,一击即溃没什么抵抗力。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洗净社会风气,杜绝安全隐患。
    警察局特意给姜忘发了张奖状。
    『红山区优秀市民』
    姜忘双手捧着奖状和警察同志们合影。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是我应该做的,谢谢鼓励。
    男人特意穿了件比较帅的纯黑皮夹克,拍完照后背热的全是汗。
    但穿这身确实帅,瞧着像电视剧里大哥从良,特别正义英朗。
    彭星望垫着脚把奖状逛到客厅的侧墙,盯着照片里笑得傻乎乎的自己看了几秒。
    眼睛太小了,不好看。他轻轻叹了口气:要是我长得像大哥就好了。
    姜忘伸手把小孩的脸往两边扯:想什么呢。
    明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姜忘先前就发现了些细节。
    现在的彭星望,大概率和小时候的自己形似神不似。
    他很清楚自己十岁出头的模样。
    阴鸷,内向,哪怕穿着大红大绿的衣服,拍照出来脸色也像是蒙了一层灰。
    彭星望还没有吃过未来许多年的苦,早早地被二十年后的自己从深渊里捞出来,养了没多久就逐渐恢复到小孩子里情态里,笑起来特别讨喜。
    男人端详了会儿他的样子,安抚道:没事,长憨点也有福气。
    小孩静默两秒,完全不觉得这是褒奖。
    对了彭星望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回执单,支支吾吾道:学校里有暑假夏令营的活动,但参不参加都可以。
    姜忘接过单子一看,心里略有数。
    夏令营没几天,其实算是几个老师带孩子们在周边郊游团建,变相给家长们放假。
    他两笔签完同意,笔尖点着纸看后面还有哪里要填。
    小孩凑到旁边,生怕他没看清楚价格。
    要两千八
    姜忘停下来看他。
    彭星望有些无措:要不我写个记账本,等我长大以后都还你。
    他没法理解这种超脱父母血亲的感情,既不想表现的生分见外,却也努力想要对等回报。
    这实在难为一个七岁小孩。
    姜忘思索了一会儿,把后面的地址栏号码一并填好。
    其实你大哥小时候,也这样被很多人照顾过。
    他慢慢道: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长大以后遇到过得不好的小孩,多帮帮他们就好。
    要是碰不到这样的小孩,救一救路边快冻死的小猫小狗,大哥就很满意了。
    彭星望接过回执单认真点头,看着上面的字发了会儿呆。
    姜忘清楚小孩顾虑的太多,但也不可能挑明说其实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只能跟撸狗一样一遍遍揉他的头。
    小孩半晌哎了一声。
    大哥,他高高举起回执单:你的生日居然跟我是同一天哎!!
    而且都是在后天哎!!
    姜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糟糕,他忘记这一茬了。
    光顾着把日期填到时间线前,生日没有改。
    彭星望一年级竟然就会看身份证号信息,瞧见19780711时一眼捕捉到重点。
    小孩像是生怕自己看错了,把回执单递到他面前:真的吗?!
    大哥缓缓点头:好巧啊。
    彭星望声音超大的欢呼一声。
    他像是发觉自己其实是个幸运的小孩,能够和钦佩的大哥同一天生日,跟拿到三好学生奖状一样开心。
    大哥大哥!我们其实超级有缘分啊!!
    那那那,我是不是可以给你过生日了呀!!我要给你唱歌!!!
    姜忘伸手捂脸。
    麻烦了。
    先不说过去十几年里他就没正经过回生日,有也是给同事个正经借口出去胡吃海喝。
    自己给自己相互过生日这件事,简直跟对着镜子打电话一样。
    彭星望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了,干脆利索地把存钱罐小猪尾巴拔掉,里头的硬币纸票全都捧出来,哼着歌就要出去给他定蛋糕。
    等等。姜忘确实是不好意思,铁血男儿这辈子就没跟小孩一起吃过蛋糕。
    他把彭星望喊住,看见小孩的灿烂笑容又没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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