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这样放松过,以至于一个梦都没有做。
    到了晚上,彭星望跟爷爷奶奶一块看电视去了,两个大人坐在院子凉席上看星星。
    这里空气很好,还真有萤火虫。
    像游移漂浮的光点,一闪一灭,会呼吸般泛着萤绿的光。
    哪怕只有五六只在院子里转悠,夏夜也变得更加温柔,还散着淡淡草本香气。
    几把艾草放在院子四处,哪怕点灯也不会有蚊子。
    好多星星。季临秋笑起来:这里真是好地方。
    姜忘在躺椅上摇来晃去,哎了一声:有点想吃糖。
    巧了。季临秋摸了摸兜,翻出两块牛奶糖,刚好一人一块。
    姜忘伸手接,被对方又看了两眼指节。
    最近抽得勤?
    男人哑然一笑,像是又被老师抓到。
    他突然想把这臭习惯戒了。
    夏夜又变作了牛奶糖味。
    2006年的乡下天空还是澄透深蓝色,深邃到一眼可以看见宇宙尽头,以及光轨般的无数群星。
    人忽然又变得格外渺小。
    渺小到好像所有的爱恨,不甘执念,欲望追寻,都只是一瞬的萤火虫。
    姜忘先前奔波太久,看着看着又不知不觉地睡去。
    季临秋侧眸看他,半晌又笑起来,把手边外套披到姜忘身上。
    男人沉沉睡去,竟没有被惊醒。
    第二天的行程是钓鱼。
    养殖用小湖钓着没意思,里头的鲫鱼青鱼一头两头全是二愣子,挂点蚯蚓都冲过来猛咬,平均二十分钟一条。
    三人挑战了一会儿新手难度感觉意犹未尽,彭爷爷雄赳赳气昂昂开着小三轮把他们载去了荠湖边。
    那边有好多他的老哥们,小快艇小渔船也全都管够,开啥都行。
    彭星望认认真真把季临秋帽子扶正:老师你小心晒着!
    季临秋笑着点头。
    他们先是开快艇猛冲一大圈,兜回来一块找了个阴凉地儿钓鱼。
    星星,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
    姜忘和彭星望一块立刻回头。
    老爷子晃了晃小碗,里头有四五个鲜鸡翅尖。
    是鸡翅尖!!小孩精神起来:我可以拿去钓螃蟹了!
    姜忘欲言又止,季临秋起身走了过去:爷爷,可以给我两个玩么?
    当然当然,季老师我跟你说啊,这螃蟹最贪腥味儿,夹着这鸡翅尖就不撒手,会玩的可以捞一长串上来!
    老人家也没想到英语老师还喜欢玩钓螃蟹,特地手把手教他怎么缠线,什么时候把螃蟹拽上来。
    季临秋连道谢谢,拿着鸡翅尖坐回原位,刻意把多余的那个放到显眼位置。
    姜忘权当自己没看见。
    过了十分钟,季临秋都在笑吟吟地钓螃蟹,鱼篓里已经有两个象棋子大小的青蟹。
    姜忘佯装无意地先扒拉着他鱼篓看看,然后又看一眼多余那个鸡翅尖,暗示意味很明显。
    然后又过了十五分钟。
    姜忘重咳一声。
    季临秋当没听懂,转头道:姜哥昨天着凉了?
    你挺坏啊。姜忘拉不下脸讨这小孩儿才玩的东西,磨牙道:季老师分我一个呗。
    真的吗?季临秋拎起拴着鱼线的另一个,笑眯眯道:姜老板还玩这个呢?
    玩,男人举双手投降:季老师
    正逗着玩,季临秋那边浮漂忽然猛地沉了下去。
    季老师!彭星望压低声音叫他,生怕把战利品惊走:快快快,鱼,鱼!!
    季临秋把翅尖丢姜忘掌心,听小孩的指挥慢慢收线起竿。
    彭爷爷本来以为他钓起来条小鲫鱼,没想到这竿沉得出乎意料,看了几秒过来一块帮忙,起另一端时特别吃力。
    是大东西!老人又惊又喜:咱们都没打窝丢饵,没想到啊!
    慢点慢点,小心它拽断绳子!
    彭爷爷说这话时他们还没感觉到真假,鱼线在水花里一寸寸被收上来,一团半臂多长的黑影在水面下旋转腾挪,眼看着要被起上来。
    旁边几个听收音机的渔民都凑过来,还有人拿着大网抄全神贯注守着。
    季临秋汗都密密布在头上,不出声专心使力,大鱼在水里尾巴一拍,露出半身鳞片。
    眼尖的人长嚯一声。
    是大青鱼,好家伙得几十斤了吧?!
    小心小心!不行把竿子给彭老头!!别搞毁了!!
    姜忘在旁边帮不上忙,先看一眼啦啦队一样的一群人,又看眼自己屁都不放一个的鱼竿,莫名有点躁。
    草,鱼呢?都被季老师那草鱼给吓跑了?
    线越收越绷,最后被拉到极细的一长条,透明到几乎看不见。
    旁边老渔民弯腰猛抄下网,刚好把大鱼拦头兜住。
    搞到辽!!搞到辽!!
    好家伙
    这么大啊??
    这竿青鱼至少三四十斤,被网抄兜住还不能靠单臂拽上来,一翻卷像是要把人船都给击沉。
    彭老头接过季临秋的鱼竿极有技巧的一放一收再一扬,大鱼紧跟着破水而出!
    季临秋冷不丁把这鱼抱了个满怀,手还没抓稳被鱼尾巴当头拍脸。
    嘶彭星望生气了:今天晚上就炖了你!
    旁边伙计们七手八脚地接过鱼帮忙下钩称重,姜忘瞅着空掏出纸巾过来,蹲在季临秋旁边帮他擦脸上泥水。
    运气不错,他看着半身湿透的季临秋忍不住笑:还穿新鞋来啊,鞋带都全是泥了。
    季临秋明明中了大奖一桩,看起来像是全场最狼狈的人,头发都湿漉漉在滴水。
    它力气也太大了。他伸手拿了张纸巾想擦脸,但根本不知道哪儿才是泥点子,显得有些懊恼。
    你啊,也该让人照顾照顾,姜忘眼神有种不自知的温柔:听见星星的威胁了吧,今晚就炖了它,多放豆腐。
    季临秋呸了两口河泥,任他给自己擦耳侧。
    行了,老师形象碎了个干净。
    姜忘笑得吊儿郎当。
    那算意外收获,值。
    第26章
    青鱼称出来有四十多斤, 大到让这附近的老小渔民都咋舌惊叹。
    能卖上千块钱呢!
    姜忘听得好奇:鱼现在这么贵了?
    那不光是肉,彭爷爷也为他们高兴,喜笑颜开地摆手:你不知道吧, 这青鱼啊喉咙口里头能剖出小石头来,光亮的跟小翡翠一样, 狗有狗宝鱼有鱼石,是给小孩压惊的好东西。
    季临秋心知他说的估计是什么骨质增生,笑着没当回事。
    远处彭星望突然嚎了一声:痛!!!
    小孩钓上螃蟹来忘了拿网抄兜着,眼看要跑了伸手一抓, 刚好两个指头被牢牢钳住。
    姜忘一瞬间想起来小时候被夹时一模一样的痛感, 快步过去把他手放水里再轻敲螃蟹背。
    彭星望被夹得眼眶红红还顾着螃蟹:跑了,要跑了!
    夏天钓螃蟹也吃不了几块肉,姜忘哭笑不得:你爪子都快被夹掉了, 长点心吧。
    我好不容易才钓起来这么大的
    下午他们换好衣服再出来,发觉小院里有村里孩子帮着劈柴。
    姜忘忽然来了兴致, 跟奶奶说想跟着一块烧柴火饭, 特意挽起袖子过去跟着劈。
    季临秋擦着头发过来看得一愣。
    来啊, 一起玩。
    季临秋哎了一声, 跟好学生被校痞叫走似的, 也跟着在旁边放木块。
    砰!
    啪!
    歪了歪了,再放一下!
    砰!!
    姜忘这人一放松下来容易忘形,干着农活突然有了节奏感,张口唱道:丁丁
    季临秋很自然地接了后半句:迪西。
    拉~拉~
    波。
    两人很默契地一块儿合唱:天线宝宝~~天线宝宝~~
    说!你好!
    下来拿东西的彭星望一脸复杂地站在楼梯口。
    姜忘回过神来,板着脸咳了一声。
    小孩毫不留情地拆台:我早就不看这个了,你们幼稚。
    等彭星望走了, 季临秋敲了姜忘一把:你乱带什么?
    你不也唱得很带劲嘛。
    大青鱼果不然被大刀剁块做两吃, 肚皮脊背混米粉滴香醋上锅蒸, 鱼头同豆腐一起小火慢炖,味道直接把马路对面农家乐养的两条黄狗招来。
    豆腐嫩到一碰就破,吹凉了入口滑嫩香软,像是什么神仙珍馐。
    姜忘白天钓鱼没出力,最后把篓子里的小鱼苗全放生了,这会儿喝得一脸满足都忘了吃饭。
    尝尝这个!蒸排骨,特别香!
    彭爷爷特意让彭星望举着相机跟季老师合了张照,完事爷孙一起边喝汤边夸他。
    今天村东头的人都知道了,别看老师文文气气的,钓鱼厉害!
    两人不知不觉吃到撑,吃的时候完全没察觉,什么香就朝哪猛下筷子,回头一撂碗才发觉撑到站不起来。
    彭星望自告奋勇带他们去河堤散步。
    那里风景很好,虽然是夜晚,但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林间飞舞,还能吹一吹清凉的河风。
    他们在昏暗的河堤上慢慢走着,身边不时掠过小三轮或者摩托车的长道光影,像两翼生光的蝙蝠一晃而过。
    姜忘对这条儿时走过许多次的路很熟悉,甚至现在都记得踩哪儿的石头可以摸下去玩水,自己在附近哪里跟二伯划过船。
    他看着彭星望举着手电筒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引路,感觉自己在某一刻灵魂覆在他身上,又似乎始终都抽离着。
    人长大以后便很难分清楚这种感觉。
    对了,他看向身旁的季临秋:搬过来一块儿住的事,想得怎么样了?
    季临秋正放松地听着虫鸣,没想到姜忘突然又提这事,忍不住笑道:你图什么啊,把这么好的便宜往我这推。
    没办法,我太迷人了。男人面不改色道:我觉得你每天看见我,心情能好不少。
    而我也一样。
    季临秋又一瞬错愕,彭星望耳朵尖听见全部,跟着举手:我!!我也迷人!!
    行行行。季临秋叹了口气:话先说好,房租不能少算,该交多少是多少。
    成,你顺便给小孩补补英语,姜忘坦荡荡道:我这么会做生意的人,肯定要雁过拔毛,季老师多担待。
    季临秋没当回事:顺手的事。
    以后他回家写完英语作业直接给我批,上学了还能少改份作业。
    彭星望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跟老师一块住后果是什么。
    真真的吗?
    季临秋和姜忘一起笑眯眯点头。
    小孩呜呜两声。
    完了,以后写作业还要被老师盯着,都不能偷偷看漫画了。
    他们在彭家老院里呆了几天,临走前悄悄结清饭钱食宿费,压在客房的遥控器下,嘱咐前台小妹帮忙收好。
    再回到城里时已经快要开学,得赶着时间一块搬家。
    鹤华高苑的房子硬装一直很不错,换软装以后开半个月新风也没了味道。
    姜忘这边的房东太太特别不舍,听说他买房子了也只能遗憾点头,还特意送了一挂腊肉香肠表示祝福。
    彭星望一听说要搬家了,蠢蠢欲动地打探以后能不能养鸟养狗。
    养鸟没问题,姜忘很仔细地想了想:我以后可能也会去外省出差,跟你爸爸轮流照顾你。
    狗狗独自在家会很难过,等我们生活再稳定一点就养。
    彭星望想想也有道理,心平气和地答应了。
    虽然没有狗,但地下室真有了游戏厅,客厅还有从二楼下来的滑滑梯,阳台之一还被改成了给小孩种植物养蜗牛的观察性花房,相当不错。
    姜忘这边家里房子干净简单,像小孩的东西,衣服杂物什么的全都分类打包进收纳盒里,一天就可以全部收拾干净。
    他要忙公司的事,没太多时间给季临秋帮把手,直到搬家当日才又去找他。
    季临秋同样整理出七八个大盒子,正嘱咐着帮忙搬家的工人一定要轻拿轻放。
    好多东西。姜忘顺手拿起门口扫帚帮忙清灰,扫了几步
    瞥见墙角吉他:这个不带走?
    季临秋想了想:这是把练习吉他,螺丝都生锈了,有点走音,我回头再买一把。
    姜忘扫完灰瞧见没别的事,趁着搬家工人进进出出的时间玩他的吉他,跟弹棉花一样声音闷乱,反正听着不对。
    季临秋看得想笑:哪儿是这么弹得。
    他当着他的面抱好吉他,信手一拨又按弦扫弦,走音的情况下都弹出一首枪与玫瑰的《Don\'t cry》。
    姜忘略有几分不服,依着季临秋的指导学左右手该如何把,以及按哪儿才能出不同弦的声儿。
    没想到弹吉他是很痛的事儿。
    倒不是青春伤痛似水年华的那种痛,是坚硬钢弦一根根勒进肉里还得忍着继续边压边拨的那种痛。
    偏偏弹吉他把和弦位需要四个指头都摁着弦,弹个小星星都两手一块疼。
    他突然对弹吉他这么文青的事有了全新的认知。
    连带着感觉季临秋的形象都有几分坚毅可敬。
    好家伙,姜忘把吉他还了回去:这玩意儿原来得用劲儿按?我一直以为就是拿个三角小拨片扫扫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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