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忘在跟季临秋走之前,先跟小孩儿一块回乡下看了趟老人。
    彭家爷爷奶奶跟亲儿子来往少,在村里信息闭塞,都不知道姜忘今年不在这过。
    我连床铺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还有那个老师呢,老师也不来过年啊?老奶奶拿着鸡毛掸子到处掸灰,一脸关切:都来玩嘛,客气什么!
    小姜啊我们这边晾的腊鱼你给季老师带两条,好吃得很!
    姜忘叮嘱彭星望在乡下听话别乱跑,遇到事随时给他打电话,跟老人们一块呆了一下午,晚上开车回了市区。
    家里行李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去火车站。
    姜忘把车停好时发现院子里灯亮着,季老师在捋起袖子给窗户上贴福字。
    他站在车库门前遥遥看着他的侧影,看着他把红灯笼挂在门前,眉眼不自觉地温柔含笑。
    像是心前也挂了两盏锦灯,亮堂又欢喜。
    季临秋听见声响,侧头看了过去。
    姜忘,他高声唤他:走了,一起去过年。
    男人笑容漾开,快步过去。
    行李统共两个箱子,其中一个箱子里有一半是各种见面礼。
    昨晚收拾东西时季老师表情很无奈:你这是陪普通朋友一块过年,又不是女婿回门。
    姜老板一丝不苟:第二印象也很重要,伸手不打笑脸人。
    季临秋又回忆了一遍他在虹城的种种事迹,一手按住姜忘的肩。
    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不要太过激,OK?
    姜忘侧目:我是手段过激的那种人?
    你是,你太是了。
    他们是晚上十二点半的火车,一觉睡到早上刚好到站。
    姜老板去人家家里蹭吃蹭喝,很自觉地提前买好了两张软卧票。
    软卧车厢位置宽敞舒服,统共四张床位,没想到上铺两位没来,整个小包厢里只有他们两。
    姜忘仔细观察完半个小时,门锁一拧
    挤到季临秋床上去看春晚。
    后者略诧异地瞅他一眼。
    枕头分我点。姜忘已经窝到他颈窝旁边了,心满意足道:这样比较暖和。
    软卧宽度也没多富裕,两人挤一块有点狭窄,但意外地很有安全感。
    火车在冬风中疾驰,车轨碰撞轰鸣不断,一下子能把人和这世界的链接感断开,把每个人都变作流水线里的拼装罐头。
    季临秋往里头让了一点,既因为他们都衣衫整齐行为规矩而感到放心,也不抗拒肩头靠在一起的暖和。
    他对外界会表现得融洽亲切,真实一面反而不善言辞,只缄默地同姜忘一起看老旧节目,以安静的接纳来表示亲近。
    姜忘看了会儿小品,再一侧头发觉季临秋已经睡着了。
    像栀子花悄然闭合花瓣一样,碎发微垂,睫毛轻阖。
    他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发侧,把被子盖好,一起昏沉睡去。
    窗外有灿烂烟花接连绽放,随呼啸风声消散飘远。
    季临秋的老家在舟乡,是临省比较偏远的小山城。
    下火车湿润空气扑面而来,他们换乘大巴坐了两个小时,再坐小客车绕过几座山。
    工业风城市逐步远去,再醒来时满目皆是巍峨高山奔流长河,高旷远处流云山雾萦绕峰峦,苍绿色一望无际。
    开车师傅是老手,嚼着槟榔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一路猛飚。
    姜忘一手抓紧扶手往外看飞驰而过的大货车,季临秋熟视无睹,还打了个哈欠。
    虹城附近皆是平原江河,这里处处危峰险立,缎带般的山路曲里拐弯很颠簸。
    季临秋半睡半醒,一偏头发觉姜忘不太习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还好吗,我这有晕车药?
    姜忘目视前方,意有所指:这位师傅很野。
    是,季临秋笑起来:我们山里的,都挺野。
    抵达舟乡时已是下午五点。
    季父季母特意在村口迎着,妹妹在家里和其他妯娌忙着做饭。
    饿了吧,菜都准备好了,来来来!
    姜忘笑着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递上见面礼,来看热闹的亲戚们都又惊又喜:来都来了还送礼?
    姜老板大方啊,临秋你这朋友交得值,值!
    顺着山坡一路往上走,四面平缓处都已开垦为农田,青牛在一边嚼着草悠悠甩着尾巴。
    邺江在山脚蜿蜒而过,有舟船停在岸边,竿子上拴着鱼鹰阖眼假寐。
    姜忘也是头一次来山城里过年,下车没多久便感觉肺里被彻底盥洗一遍,全身神清气爽,胃口也打开不少。
    季临秋终于想起什么,悄声道:对了,我们这边的菜有点辣。
    你要是不习惯,涮涮水不丢人。
    姜忘没当回事,笑道:我们虹城也有辣菜,你忘了?
    季老师笑容很和蔼:哦,是吗。
    第一餐是在家里吃,大菜是烧鸡公火锅,配上剁椒花猪肉、冬笋炒腊肉,还有两碟炝炒花菜和糖油粑粑。
    季国慎病愈不久,气色比在医院里好很多,热情招呼道:能喝酒吧,来点白沙液?
    季父教了一辈子的书,说话时不像其他人那样有浓重口音,字正腔圆还是共振发声,听起来很舒服。
    姜忘笑着接了一盅,同他们闲聊吃饭,季临秋默不作声倒了一杯白水放到旁边。
    第一筷下去,男人笑容凝固。
    你们这的菜,确实,有点,厉害。
    季临秋慢悠悠地夹着菜,闻声瞥了他一眼。
    旁边婶子一抹围裙,有点紧张:我忘了是外客了,是不是不能吃辣?我再给你炒两个小菜去?
    不用不用,姜忘拦住她:小事儿,这菜闻着特别香,肯定下饭。
    季临秋随意跟父亲寒暄两句,继续安静吃饭。
    舟乡菜确实辣。
    如果说四川那边是又麻又香,这儿的菜就是爆辣烈香,刚入口只觉得香鲜好吃,再反应过来眼泪就已经在往下掉了。
    剁辣子鲜辣椒那都不是盖的。
    姜忘扒了几口烧鸡公,忍住眼泪换花猪肉吃,用纸巾捂着口鼻在旁边咳。
    季临秋在旁边帮忙拍背。
    不行涮一下,没事。
    姜忘手背抹一下眼睛坚强道:没事,很好吃,我多吃点花菜。
    然后几筷子花菜下去,热泪夺眶而出,眼看着用了不少纸。
    季父关切道:喝点饮料?还行吗?
    还行,姜忘深抽一口气,脸颊红红:男人当然要行。
    2
    介于某人奇异的坚持,愣是干完一碗半的饭,没涮过一回水。
    姜忘放下筷子时爽得长松口气,疲惫寒意被辣气驱散一空,吃得还真很爽。
    再一转头,季临秋肤色如常,连汗都没出。
    姜忘陷入思考。
    你这样我很没有面子。
    哪里的话,季临秋失笑道:过两天没面子的就是我了,不然怎么特意把你搬来当救星。
    也对。姜忘回过神来,随他一起上楼安放行李,随口询问情况。
    季临秋妈妈姓陈,父亲姓季,两边在本地都是枝繁叶茂的望族,虽然也有不少子女带着父母去大城市里享福,但老一辈大多还是留在这里。
    今天是因为迎你,四五个人一起简单吃一顿。季临秋按着额头道:明天起就要轮流吃席,互相做东估计又要糟心好几回。
    季临秋的卧室和姜忘的客房距离很近,中间只隔着洗手间和书房。
    房子看得出翻新过,虽然是农村自住房,但装修布置都透着风雅,字画摆得恰到好处,与木色装潢相得益彰。
    姜忘先去自己房里简单放好东西,又去看季临秋那边的房间。
    一样的宽敞明亮,采光很好。
    只是没有几样成年时期的摆设,像还停留在大学时期。
    杂志报刊都是世纪初的几本旧物,看得出被仔细擦拭过,但与主人也关系淡薄。
    姜忘意识到什么,低声道:你真的很久没有回来过。
    季临秋出神片刻,望向窗外缓缓开口:其实,如果第一次来
    ,会觉得这里很好。
    山水双绝,很适合留在这里养心休身。
    他微微摇头,像在自我反驳。
    困住人的,一向是人,与山城无关。
    姜忘还在端详角落里的单人床,以及门把手上有些破损的木铃铛。
    对了,他开口道:如果之后咱们碰到那个摸你大腿的傻逼,你眨眨眼告诉我。
    季临秋眼中忽然又有了笑意;你要剁了他的手?
    然后用剁辣子多腌个几年。姜忘面不改色道:问题不大。
    季临秋大笑起来,眼中盛满羡慕。
    像你这样的话,我就说不出口。
    哪怕跑到没有人的地方,我也不敢说。
    姜忘挑眉:不能揍人,放狠话也不行?
    季临秋耸耸肩。
    一得知季临秋终于回乡,好些亲戚当天晚上就找过来嗑瓜子喝茶,以及围观外乡客人姜忘。
    人一多屋子里都暖和不少,瞧着乡音缭绕氛围,还挺热闹欢快。
    季家父母终于盼到儿子回家过年了,说话罕见地小心翼翼,别人聊什么也是一直笑,特别客气。
    群众们采访完几轮姜老板,诸如结婚没有开书店一年能赚多少开网店能不能带他们一个,然后齐齐把目光转向季临秋。
    小秋得三十了吧?
    没,二十七,还早,季父也是为了拢住自己颜面,笑着打断道:城里小孩谈结婚都晚,他们那边流行这个。
    又不是什么大城市,有人嘟哝道:听着还没我们这边有钱。
    发问的伯父并不太赞成这个说法,一副亲爹的口吻郑重道:你看看你,模样端正,工作也差不到哪儿去,怎么也是个老师,怎么没姑娘看得上你?
    旁边人也跟着附和:就是啊,都奔三了
    姜忘喝着茶突然噗了一声。
    他这一噗,其他人全都看了过来。
    没什么,你们接着说。姜忘忍笑道:当我没听见。
    季国慎其实很久没跟儿子说过话了,正想父子两聊聊天,没想到亲戚们闻风而动来得这么快,有些为难又抹不开面子,转移话题道:聊聊你们那的书店,怎么个网店法?
    还没说完,又有个婆婆打断道:还没说完呢。
    老三你也是,儿子多大了不帮忙张罗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当爹妈的不管呢!
    过完年刚好张罗张罗,咱们乡里多好的姑娘个个贤惠大方,哪个不比那些书读多了的城里人强!
    姜忘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大伯父原本就觉得这外乡人乱掺和他们家里事,略有不悦,佯装客气道:你笑什么?
    其实吧,姜忘慢吞吞道:他都谈五六任女朋友了。
    众人齐齐噤声,转头看向季临秋,一脸你小子居然背着我们玩这么大。
    季临秋:?
    姜忘心想编些个不存在的前女友也比祸害无辜小姑娘强,随意接了一人的烟,点上了浅抽一口娓娓道来。
    我跟他也算认识挺久,小孩儿不是在他班里上学嘛,我天天接送。
    就看见啊,男人压低声音:有姑娘特意过来给他送饭,好像在税务局那边上班。
    旁边婶婶惊呼一声:那条件好啊!
    结果,姜忘瞧了眼季临秋,明晃晃背叛道:这短发姑娘前脚刚走,后头又有个长发飘飘的过来,给他送水果,还全是洗好切好的。
    嗬众人猛看季临秋:没想到啊!
    季临秋伸手扶额,没想到这家伙上来就玩这么大:哪有的事。
    没,绝对没,都是我瞎编的。姜忘立刻噤声,伸手一抹嘴跟上拉链似得:都是我胡说,我出去洗澡了拜拜。
    哎哎哎别走!
    临秋,你怎么招呼客人的,还不让别人说话了!
    这才几点啊再聊会儿再聊会儿!
    也有别的光棍儿在旁边犯嘀咕:真的假的,他还在外头招三惹四了?
    你那是不知道。姜大嘴巴再次暴言:你知道现在小姑娘最喜欢什么款吗。
    满身腱子肉的?看着杀猪的?哎,现在姑娘都喜欢他那样,姜忘朝着季临秋一眯眼,又羡艳又有点嫉妒:看着书卷气,斯文又温柔,几句话就能迷得人家天天来找。
    我上回带他去省城玩,顺便帮忙跟我公司客户谈合同我公司你们知道吧,卖书卖到国外去的那个。
    大伙儿齐刷刷点头:知道知道。
    姜忘一拍巴掌:他前头帮我谈完合同,后头人就没了,你们猜怎么着?
    季国慎都听得一愣一愣:临秋跑哪里去了?
    他居然,悄悄约了人家美国姑娘,喝、咖、啡。
    话音未落,惊呼声阴阳怪气声此起彼伏,比看春晚热闹的多。
    季临秋试图解释:那明明是
    明明就是谈合作。姜忘见好就收,一脸兄弟我懂你:我懂,都懂。
    没看出来啊,旁边阿姨感慨道:小秋以前看着文文静静的,这么会撩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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