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秋突然肯回来过年了,他们两盼望许久的愿望骤然得到满足,以至于两个老人都跟小孩一样,表现得甚至有几分顺从,好讨他开心。
    季临秋看见他们这样的神色,突然想起自己教的那些小孩子,有些不自在地快速应了一声,解释道自己只是出去散步顺路看看老人们。
    陈丹红求之不得,露出得到解脱的表情:他爸,你快带他去转转,二爹他们念那么久了,老早叨念着想孩子?!
    季父把季临秋带出家门,见他心平气和地跟在自己身后,还有点不可思议。
    走啊。季临秋伸手搭了一把:您扶着我,小心路滑。
    几家长辈碰到小辈上门问好都显得讶异惊喜,婆婆婶婶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往季临秋怀里塞糕饼红包,还把他当十几岁的小孩。
    以前村里就你读书最用功,现在我孙子读小学了,我们也天天跟他说,跟你临秋哥哥学,你临秋哥都上北京读大学了!
    季国慎带着儿子再去见兄弟亲戚,终于证明自己有个靠谱孝顺的儿子,像是肩上几把枷锁应声脱落一样松快,笑容精神不少。
    季临秋一上午陪他拜访了七八户人家,每家都觉得眼熟又陌生,往往等着季父吩咐着叫什么,然后大姑爹二姑奶奶的一路喊过去。
    至于姑奶奶到底是姑姑还是奶奶,到最后都没头绪。
    谁见了他都眉开眼笑,免不了要说句你小时候我抱过你好几次、你小时候跟我去河里捉过鱼,还记不记得?。
    当然不记得。
    季临秋一路笑着答话,看到那些苍老面容时根本没有对应的记忆画面。
    他礼貌推辞所有红包,但很被动地收了好几卷红糖酥饼,跟在父亲身后走走停停,坐一坐又去往下一家,有些动容。
    为什么这些陌生人,血缘要隔好几弯的老人们,要把与他儿时的记忆一直留着?
    也许是在深山里停滞太久了。
    小辈一代一代的长大离开,他们仍然在井边田垄外过着日子,互相拉扯又相互限制,最后守着陈旧记忆独自老去。
    季临秋忽然又找不到自己的情绪了。
    他知道自己离这些长辈亲戚很远,今日也只是短暂一点头,笑着说声新年好。
    日后自己回到虹城又或者裕汉,姑婆叔伯的面容也会在回忆里快速褪色。
    他只是好像突然开始懂他们。
    女性亲属们看到季临秋大多又怜又爱,老太太们会用皱纹纵横的手轻轻碰他的脸颊,像是不敢相信当年的小婴儿如今都这么大了。
    但男性亲属们总要发表几番意见,不吝于给所有人当爹,以及反复当爹。
    季国慎在一部分亲戚面前辈分偏低,这种场合也只能陪笑着听,还担心儿子生气。
    听说,你现在同时在谈好几个女朋友?宗族里话语最重的四爷爷开了口,抽了口旱烟道:什么时候考虑结婚?
    你爸也老了,你得赶紧让他抱个孙子。
    没有等季临秋开口,老人家一晃拐棍,坐直几分又继续道:既然条件好,那完全可以从工作好家境好的姑娘里挑个能结婚的。
    他想了想,又很慷慨地放宽要求:娶个外国妞也行,给咱村里争脸。
    围坐的亲戚们放声大笑。
    季临秋面上笑着一一应了,心里在想如果是姜忘会怎么打算。
    姜忘表面鬼话说得比他还顺溜,能把老头老太太全哄得心花怒放。
    转头估计就和平演变,先把爹妈接到省城,介绍些广场舞老太太练字打牌的老大爷,等朋友圈子培养好
    了再带着他们慢慢脱离小山村。
    半点硝烟不要,一句话都不吵。
    旁人不觉得季临秋在走神,见他顺从又好说话,几句寒暄下来,还是点回主题。
    临秋啊,又一个叔父道:你结婚成家,彩礼能少则少,给你爸妈减轻点负担。
    季国慎忙不迭开口解围:也不用特意缩减,临秋要是遇到喜欢的姑娘,我们还有点家底,应该接得住。
    那随你们,叔父正色道:女方嫁妆得按照我们这的来,你这种时候不能脸皮薄,不然以后拿什么养孩子,是吧?
    一群爹这儿指点几句,那儿嘱咐两点,时间一晃而过。
    再返回家里吃午饭时已是中午。
    姜忘刚跟彭星望打了个电话,确认小孩儿那边一切都好。
    彭星望电话那边乱哄哄的,鞭炮烟花声响个不停。
    哥!新年好!!你记得跟季老师也问个好!!!
    小孩扯着嗓子喊:我还在放炮,我爸给我买二踢脚了!!!
    姜忘屁都听不清楚,拿着电话吼回去:买什么
    二!踢!脚!!!
    玩儿去!男人也懒得管他:看着点手!!别把自己给炸了!!
    好嘞
    电话一挂,季临秋刚好从西边拐进屋里,手里还捧了一束野山茶花,朵朵皆是碗口大小灿烂又喜人。
    姜忘跑去给他找了个玻璃汽水瓶来,高低不齐的花枝一并怼进去再淋点清水,很有英国油画那个味儿。
    姜老板看着闲情雅致地在帮忙插花,开口很粗暴:下午我们去找那臭傻缺一趟。
    季临秋还在摆弄枝叶,瞥他一眼又反应过来:我们主动去?
    嗯,择日不如撞日,姜老板捏捏花瓣边沿,又像在跟谁耍流氓:再说了,辞旧迎新,你还想把这点破事留到新一年去?
    季临秋一想到又要见到那个人,登时本能地反胃。
    要不算了。他像在跟自己说:也不是多大的事。
    你一想到这事就恶心,就说明这事没过去。姜忘抬眸看他:这人叫什么?
    史豪,四十多岁。
    史豪跟季家有八竿子勉强能打着的关系,但因为能喝酒爱吹牛,跟村里的一帮男人关系还算不错。
    季临秋二十岁出头时和父母去邻家吃饭,刚好和这个人坐一桌,中途跟妹妹换了个位置。
    结果史豪喝高了手一拍下去猛捏一把,手感不对才惊起看他,惹得满桌人大笑不止。
    现在再回想一次,还是让人想呕。
    姜忘听完前后因果,神色凝重道:得去一趟。
    知道他住哪吗。
    嗯。
    好办,男人转身回屋:等我会儿。
    季临秋以为他要回屋拿凶器,喝住:你去拿什么?
    没啥,换身阔绰衣服,再抹个油头打领带。
    好家伙,季临秋气笑:你去跟人家相亲呢?
    江湖经验丰富的姜老板眯了眯眼,声音温柔又危险。
    等到这智障面前,你什么都别说,安心当个背景板。
    第46章
    史豪并非是独居, 他还有个年长十几岁的哥哥,已经头发花白了。
    姜忘过去敲门的时候,史豪只开了个门缝, 很警惕地看他:有什么事?
    我姓姜, 您应该听说过了,姜忘笑着递了根烟:临秋之前好像跟你有点误会, 咱趁着过年前把话说开呗, 省得以后不痛快。
    史豪一听到那事,脸色发青,但还是把门又打开一些。
    我真不是故意的。他辩解道:而且多大点事, 没必要记这么多年吧,咱都是男的有必要吗?
    没必要。我来的路上都跟临秋说, 不过就是个小误会, 姜忘笑得很大方:来,咱进去坐坐, 喝您一杯茶不耽误吧?
    史豪先是看了眼季临秋, 发觉他好像真是听姜忘的话, 才放心开门。
    不耽误!
    季临秋很尽职尽责地当了三十分钟背景板。
    严格来说,这桩不愉快他们只开门时聊了几句, 后头纯粹是姜老板跟史豪吹比,从国际局势聊到股票石油, 然后一系列城里的赚钱买卖都谈了个遍。
    一开始史豪还半信半疑,外加有点拘谨,聊到后半程完全被姜忘绕了进去,不知不觉就开口大笑称兄道弟,还招呼着哥哥一块过来听新鲜。
    姜忘这两天发了不少红包,谈吐大方出手阔绰, 人气增长速度极快。
    史豪聊得舒坦松快,跟姜老板待久了觉得脸上都生光,竟然还有几分毕恭毕敬。
    季临秋只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很荒谬。
    既然咱把话说开了,姜忘一拍大腿,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还有什么该摊开说的,今个儿也该一并讲完,新年新气象。
    史豪呆了下,扭头看哥哥。
    老头儿敲敲拐杖:听姜老板的,做过什么说什么,别以后再跟季家闹不愉快!
    史豪突然被问到这,呆住半天,根本没料到攻势转得这么快。
    姜忘对这种二皮脸再熟悉不过,面上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咱互相要还有什么隐瞒,以后再碰着面,也都尴尬,不是?
    史豪心一横,仗着大哥和姜老板都在这,站起身给一直沉默的季临秋赔了个不是。
    对,对不起哈,我不该碰你妹妹。
    季临秋瞳孔一竖。
    你说什么?
    史豪没察觉到他的杀气,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她还没结婚那会儿,我老是逗她玩,捏她屁股来着,再过分的也没做了,你信我。
    季临秋骤然间所有的隐忍和怒意全部爆发,声音都透着寒意:你敢动我妹妹?
    姜忘转过身,声音很轻:史大哥,这种混账事,揍一顿不过分吧?
    史家两人俱是一惊,没有等史豪反应过来,季临秋一脚直接踹上去了。
    嘶史豪刚才防备心全接触了,猝不及防直接被踹到地上,猛嚎出声:你!!
    老头晃晃悠悠要站起来,被姜忘按下去,轻描淡写道:小辈打个架,您就不用掺和了吧。
    别打了别打!!痛痛痛啊!!脸!!
    季临秋以前从未动手打过人,今天眼神都狠了动作利落干净,又准又劲道。
    姜忘慢悠悠在旁边指点:别踹肚子,容易内脏破裂。
    嗯,这一下肘击给得很稳,肌肉放松。
    途中史豪几次想要站起来又或者回击,完全找不到机会。
    没挨几下就一脸鼻血:你你居然!
    季临秋冷笑一声,狠踹一脚转头就走。
    他甚至没有再跟姜忘说话,揍完人立刻转身回家,任由男人一路跟在身后。
    山路多石,野草疯长,大片的野夹竹桃斜倚溪流隐去来路。
    季临秋踏石穿林径直选了最近的路,像是周身禁锢束缚在此刻都逐一应声解开,不顾院门口母亲诧异的招呼,一路冲到柴火灰呛人的后厨。
    里头一群姑嫂惊呼起来:秋秋,你怎么来这了?!
    这是厨房,你找谁?饿了?怎么脸色不好?
    我来接我妹妹。他伸手握紧季长夏的手腕,把她从无尽的宗族宴食准备里强拽出来:不要再做饭了,该准备的菜早就够了。
    哎,临秋,你怎么突然管女人的事!
    别啊,她还没剁完肉呢!
    季临秋一身凛寒,眸子里锋芒极利。
    现在年夜饭去饭店的人多得是,谁上赶着受苦随便。
    我妹妹季长夏,她不是谁家的下人。
    说完牵着她便大步上楼,根本不给任何人驳斥的机会。
    几个中年妇女还围着锅炉,有点茫然又觉得气愤。
    读点书傲成什么样子了,临秋他妈你还不过来管管!!
    还有几条鱼没收拾呢,找他妹妹他反而还不乐意了?
    就是,吃枪药了吧这么冲,谁欠他的!
    季临秋把季长夏拉进书房里单独问话,门一关就是四十多分钟,也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什么。
    中间季父季母都围过去忧心忡忡地看了好几回,也不敢触儿子突如其来的火气,只好去探姜忘的口风。
    唉,这下又得罪人了。
    您想哪去了。姜忘笑起来:年轻人火气旺,谈不拢打个架也就闹着玩,统共也没打掉几颗牙。
    也不过就是得卧床休息半个月,肌肉青紫碰哪哪疼,活该。
    再说了,他倚着墙,望着书房道:临秋这样的,但凡长着眼睛,都会夸一声好。
    恨他的人不长眼睛,再讨好几回结果都一样。
    季国慎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只不安地继续等。
    书房门再打开时,姑娘红着眼睛又用力抱了抱哥哥,哽咽着说记住了。
    季临秋沉默点头,把她送出来又关上房间,一个人呆到晚饭时间才出来。
    姜忘先前早放话出去,说自己关系网络灵泛,该认识的人一样不少。
    史家也知道理亏,当晚又遣人来送酒赔礼道歉。
    被打的那孙子还在床上痛得乱嚎,听说用了快一整瓶跌打酒。
    姜忘也没有主动去找季临秋,跟一帮小孩儿一起看了一下午《还珠格格2》。
    他知道季临秋需要理清楚很多事情。
    这个人从前过分相信秩序,以至于恪守世俗定义的本分,绝不踏错一步。
    如果他没有再度见他,季临秋可能会就这样过一辈子,安分隐忍,身上没有一根刺。
    今天这一架打得他手背见血,才像骤然间活明白过来。
    等电视里的香妃变成蝴蝶飞走了,季临秋才终于下楼,平静冷淡地和大家一同吃晚饭。
    他身上那层温柔亲切的壳已经褪掉了。
    像是山雾散去,夜雪消融般,整个人都显得轮廓清晰,气场锐利。
    季家父母都没有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给夹了好几块山羊肉野猪肉,看着他一声不吭的盛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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