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撑不住了,身形摇晃着,单膝跪在了地上。身后的泥土块顺着峭壁掉了下去,空旷,但却没有一丁点声响,将军满脸冷汗的向后看了一眼。
    雾气腾腾,深不可测。
    再往后一步,他便要坠入山崖下。
    而往前
    墨染提着刀一步一步走近,只要顺着他的脖颈来一下,一切都结束了。
    将军头脑快速转动着,他还不想死,想要从这个冷如罗刹的人手底下捡回一条命,可若不行
    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他动了动发麻的腿,气血一阵上涌,再也压不住喉咙间的腥甜,他侧过头,俯下身,哇的呕出一口鲜血来。
    大片大片的鲜血渗入泥土,雨水再一冲刷,便了无痕迹,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一切罪恶与鲜血都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墨染终于停下脚步,弯刀扬起。
    死生之际的那一刹那,将军勾唇,他拼着最后的力气,突然起身。
    墨染神情错愕,太近了,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腰间便被牢牢箍住了一双手,刀应声掉在了地上。
    厌恶的情绪尚没能浮在眼中,一阵天旋地转,恶狠狠的笑意环在他的周身。
    一起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墨染徒劳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可除了下坠,他什么都无法抓住。
    崖壁太滑了,淡淡的后悔之色浮在墨染没什么血色的脸庞上,要是那把刀还在手里就好了,好歹可以缓一下坠势。
    他不住的坠落,身上被划出了不少的口子,深浅不一,血滴随着身体,一并下落着。
    脑海中纷纷杂杂,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动。
    我叫萧逸宸,以后就是你的主子了。
    我们以后过同一天生辰。
    我要你永远忠心于我,永不背叛。
    滚去领罚。
    好好歇息。
    这玉配你。
    换气啊,傻。
    这是你的权利。
    人说,在死亡濒临时,脑海中会会想起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人。
    墨染笑了笑,真的是啊。
    额头也不知撞到了哪里,身体被划伤,全身散了架一样的疼,黑暗仿佛永无止境,他有些遗憾的想着,才刚刚和主子互通心意,他们还没能好好在一起呢
    他答应了主子要去西华殿找他的。
    他想笑,可全身太痛了,他笑不出来,最后只能撇着嘴角,也不知这之后主子会如何罚他,他这样失信,可转念一想,他或许没有命去受罚了
    雨声,梦中的深渊,无边的黑暗,尖锐的石头划破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原来那不是梦。
    梦里的一切在这一刻印证,而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人能唤醒他,把他揽在怀里安抚。
    黑暗永无止境,墨染闭上了眼睛,重重摔在地上,他彻底没了意识,昏死过去。
    楚云鹤脚步一顿,他的胸腔处莫名的一疼,无以言状的陌生疼痛,铺天盖地的袭了过来。
    他弯着腰,一手抚着胸口,眉紧紧皱着。
    江昱锦赶紧扶住他,一脸紧张的问他怎么了?
    楚云鹤摇头,缓了片刻,他直起身,环顾着四周,而后顺着另一个方向去了,江昱锦虽然莫名,却也跟着走了。
    林晟赶上了山,不大的平地倒着几具尸体,他慢慢走着,直到山崖边缘,他茫然的又向后看了一眼,除了他带来的人,再无任何一人。
    他回过头,微微探头向下瞥去一眼。
    白白的雾气,雨声渐大,寒意直冲心底。
    他回过身,地上扔着两把刀,他捡起来看了,片刻后,这位万军从中也未发怵的怔北将军颤着声音说:沿着山路,找墨染。
    雨水倾泻而下,朦胧了前路。
    楚云鹤却是一眼看到了躺在山脚下的人。
    胸腔处莫名的疼痛达到了顶峰,很奇怪的,他此刻心底深处,有个声音说,那是墨染。
    是你寻了十七年之久的弟弟。
    他动了动腿,忽觉腿有些发软,他动作迟缓地仰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山峰
    楚云鹤此时是矛盾的。
    他已经寻了这样久,真的到了现在,离自己弟弟几米远的地方,他却仿佛退缩了,万一寻错了人,该如何?
    这一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因为可能性太大了,他对此抱有很大的期待,而那地上的人若真的是他的弟弟,他又该有多心疼,他的弟弟,在他不知道的多少年里,不知道的多少地方,受过多少伤。
    他的心揪紧了,下意识的,他开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江昱锦却是直接冲到了人的跟前,作为神医的弟子,他不会放任着这样重伤的人躺在眼前,却无动于衷。
    血腥味扑面而来,再大的雨也掩不住这人浑身的鲜血。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翻了过来。
    楚云鹤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他走近了,一眼便看到了那张轮廓分明至极的脸。
    与牧野酒楼的遥遥一瞥并无区别。
    只是现在这张脸,苍白至极,却也沾着艳丽的红,妖冶至极。
    楚云鹤蹲下来,破烂的黑衣,无法遮掩的身体到处都是伤痕,他下意识的伸手,指尖轻颤,直到那个小小的月牙出现。
    楚云鹤有一瞬的眩晕。
    一直悬在空中的心,这一刻落在了实处。
    江昱锦从未见过这样的楚云鹤,但他现在顾不得多想,他把手搭在墨染的手腕处,片刻后,他看着楚云鹤,欣喜的说:还活着。
    直至听见这一句还活着,楚云鹤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还活着,有江昱锦在,就不愁救不回来人。
    他低头,一手揽着墨染的脖颈,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没什么重量的身体压在楚云鹤的手臂上,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向楚云鹤的脑海,他的手上一片滑腻,是鲜血。
    楚云鹤的心间,弥漫着对他来说很是陌生的,淡淡的心疼,他从前的二十几年人生里,大约是没有为什么人心疼过的。
    他微微低下头,轻声说: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PS:发糖型选手,不会发刀的,大家放心大胆的看吧,依旧是甜甜的吖~
    第84章 兵败
    雨势渐歇, 天气放了晴,从远方天际,到群山之间, 彩虹半隐半现。
    平坦的官道上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孙柏之神色一动, 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 探着头,期冀之色尽显。
    沈一南亦是如此, 没了先前的心不在焉, 冷清的脸上,难得一见的亮色,衬得人越发好看。
    终于来了孙柏之回过头,对沈一南说,他终于松下一口气, 脸上的笑意渐渐绽开。
    沈一南笑了笑,说:是啊。
    终于来了。
    步伐声越来越清晰,孙柏之激动不已地看着官道,直到为首那人走地近了,再往后,是越来越多的玄甲营士兵。
    孙柏之嘴边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满脸错愕,不可置信, 那人怎么是林晟呢?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林晟的那张脸在他的瞳孔中越发清晰。
    他的身子卸了力, 不由后退几步,心中惊悸不已,他来不及想为什么本该是他们的人出现在金陵城外, 现下却是林晟带着玄甲营的人来了此,他满心慌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孙氏,完了。
    沈一南闪身避开孙柏之,他遥遥看着林晟,浅浅笑了笑。
    林晟弯唇,冲散了几分愁意。
    他抬手,身后的玄甲营冲了上来,孙柏之脚下一个趔趄,他摔倒在地,玄甲营瞬间将他和沈一南围在了一起。
    孙柏之冷哼一声,他撇过头去,并不看林晟。
    林晟并不在意,落水狗罢了,没什么好置气的,他冷着声音说:带走。
    玄甲营的人动作很快,将孙柏之五花大绑,带走了。
    走了两步,孙柏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费力地扭着身子,回过头去,沈一南和林晟并排走在一起。
    他目眦欲裂,下一刻被身旁的士兵把身体掰了回来。
    沈一南
    你个叛徒
    沈一南皱了皱眉,他好似疑惑,没有忠心,何来叛徒之说?
    孙柏之顿时气血翻涌,他明显被气的不轻,你不安好心,不得好死
    沈一南毫不理会他无意义的咒骂,只淡淡说:嘴堵上吧,丞相也太吵了。
    士兵看了一眼林晟,林晟默然着,士兵了然,他随手将身上带着的帕子塞进了丞相嘴里,丞相呜呜着,费力挣着胳膊,绳子紧紧缠在他身上,他无法睁开,反而是把自己搞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沈一南看够了好戏,才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人,他不由轻声问旁边的人,墨染人呢?
    林晟目光陡然一沉,在沈一南疑惑的目光中,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雨声渐小,墨云散去,太阳的光芒重新撒在了这片土地上,透过窗户,殿内亮堂了起来。
    皇帝却仿佛如坠冰窖,浑身冰凉,阳光丝毫照不到他的身上。他的面前,他最看好的儿子,冷声质问着他,是不是早就看孙氏不顺眼了,才那样任凭一个小小的宫女,来诬陷他的母后,现在废了后,以后就要废了丞相啊?
    在太子冷然的视线中,他无以言对,最后点了点头。
    是啊,他确实无法再容忍孙氏,才会借这样的机会,来铲除孙家,可那是为了
    亲耳听到皇帝这样说,萧北宁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果然,沈一南说得是对的。
    父皇看好萧逸宸么?他直起身,向后看了一眼,萧逸宸靠在椅子上,面色沉沉。他没有听太子说了什么,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的状态,眼睛虚虚的,什么也没有。
    萧以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直觉萧逸宸的状态不太对,他平常不这样啊。
    萧北宁转过身,没什么意义的笑了笑,不想让儿臣继续在太子之位上了是么?他俯下身,轻声说:何必呢?绕这样一圈,直接告诉儿臣不就好了,你想要五弟登基,又何必拿孙氏开刀呢?
    皇帝此刻头晕目眩,他的胸膛起伏着,丝毫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是他一直看好的皇位继承人。
    他在说些什么?他动了孙氏不假,废了丞相的诏书,按照原本的计划,明日,就会在朝堂之上,昭告天下,可那是为了让他萧北宁日后能坐稳萧家的江山。
    皇帝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萧北宁突然勾唇笑了笑,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拉长了语调,眼中隐隐有疯狂的态势。
    等一会儿,父皇您就是不想把皇位传给儿臣,都不行了。
    他说着,低低的笑声传进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尤遭雷劈,他伸手,颤抖地指着萧北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萧北宁浑不在意,他道:知道啊,不仅知道,他笑意渐盛,我还做了呢。
    放肆
    皇帝大呵一声,除了福公公抖了抖,其余人皆是没什么表情,好似往日里的龙威不再。
    来人他唤道。
    殿门外没有丝毫动静。
    太子揉了揉耳朵,他懒洋洋地说:父皇,别喊了,现在整个皇宫,都是我东宫的人呢。
    皇帝震怒无比的同时,一丝无力浮上心头,他再也维持不住面上故作的镇定,太子可能疯了,竟然是要造反,而他没有察觉,也就没有应对的准备。
    偏偏此刻,魏诀被他派出去暗中调查究竟是谁要下毒害他,除却魏诀,禁军现下只有他自己手中的调令才能动,可他现下
    他的目光越过萧北宁,看向萧逸宸和萧以安,二者皆是不为所动,他心中骇然,不知何时,他的这些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都已经变了样。
    他们为了权利,不惜要对他这个父皇下手。
    他笑了笑,到现在,他的身边,只有一个福公公可用,但一个福公公,约等于没用。
    他睨了一眼跪在旁边,低着头不言语的福公公,到底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萧北宁从怀里掏出白净的帕子,他伸手,要给皇帝擦一擦,他神情恭敬,和从前那样,并无差别。
    皇帝偏头躲过去,他狠声道:逆子
    萧北宁的手顿了顿,眼睛微微下弯,儿臣也不想啊,可谁让他突然加重了声音,眉眼都染上了戾气,谁让你逼儿臣至此呢?
    他伸手捏着皇帝的下巴,强制性的让皇帝望向自己,白净的帕子覆在了皇帝的嘴角,他用力,擦了擦。
    皇帝瞪着眼睛,恨不能把这萧北宁这个以下犯上的儿子给戳出一个窟窿来。
    萧北宁漠然置之,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没有回头路可言,一些从前放在心中去尊敬的东西,现在也没了必要。
    他拿开帕子,皇帝的嘴角混着干涸的血迹,和他用力擦出来的红印,看着有些有失威严。
    萧以安抱着手臂远远地看着,在萧逸宸告诉他,太子要造反之后,他便对今天的场景有了预感,可当真正的看到皇帝被这般对待,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自在。
    说到底,他没有太子那样受宠,也没有萧逸宸那样不受宠,所以到了最后,心里最过意不去的,反而成了他这个什么都没做过的人。
    皇帝厌恶地用手背擦试着嘴角,萧北宁在一旁不咸不淡的看着,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就没有必要再去上演父慈子孝了,他现在只想着丞相和沈一南能尽快带着人来,而后在禁军和玄甲营都无法的情况下,逼迫父皇,让位给他。
    他的心里飘过各种想法,越想便越兴奋,隐隐有放肆之下的害怕和激动,更多的,还是愿望即将达成的兴奋。
    他即将坐上那个最高的位子,而后俯瞰整个天下,他忽然想到了沈一南那天所说,将来若是他萧逸宸登基,而他萧北宁是个什么下场,就不用多说了吧。
    他笑了笑,现在,不久的将来,应该是他萧北宁荣登九五,君临天下,而他萧逸宸,不过是他登基路上的一抔白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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