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同学纷纷看过来,段思存惊讶于他的反应,顿了一拍:没错,你怎么知道?
    乔苑林猛地起身,问:他是谁?
    段思存愣着:难道
    乔苑林急得要揪对方的领子了,大声问:他是谁?那个学生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段思存轻靠着椅背,他很久没提过那个名字了,握紧冰凉的金属扶手,低声回答:他姓梁,叫梁承。
    大厅内响起广播,提醒乘客开始检票。
    梁承把最后一章读完,合上书,进站口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他走到末尾,随便选了份歌单戴上耳机。
    队伍逐渐缩短,他正要进站时,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太太扛着大包小包从洗手间方向跑来,生怕误了火车。
    梁承错开身体让对方先过,老太太在自助闸机前举着车票,不知道怎么弄,他指向插票口,说:这儿。
    闸机打开,老太太感谢道:谢谢你啊,小伙子。
    这一点小插曲耽误片刻,梁承和其余乘客拉开一段距离,所幸始发站上车时间充足,他不慌不忙地走向月台。
    五号候车厅,乔苑林伫立在原地,回不过神。
    三年前救他的人是梁承。
    会做心肺复苏,给他配的药分毫不差,听他说有心脏病却毫不惊讶的梁承。
    被他误会又赶走的梁承!
    乔苑林浑身的血液汩汩地冲向大脑,整个人懵了,傻了,他该怎么办,该去哪里把梁承找回来?
    他去大排档,去求应小琼,天天去,就蹲在摩托车旁边等?
    同学都在排队了,田宇来叫他:进站了,走吧。
    乔苑林被田宇拽着一只胳膊,周围同学欢声笑语,他失魂落魄地混在里面,被踩了一脚都没有察觉。
    检完票,学生们涌向宽阔的月台,有拍照的,有闲聊的,老师心累地放弃维持秩序。
    经停的列车还没进站,两个月台之间隔着一道空空的铁轨,乔苑林张着涣散的眼睛,看远处的人群微微虚焦。
    两个男人因为插队在争辩,情侣牵着手,小孩哭闹,大声讲电话的中年人,扛着包的老太太。
    他好像全部看在眼里,又仿佛谁也没有看到。
    陡地,一只背影闯入满眼纷杂中,高冷而挺拔,置身事外地站在人群边缘。
    乔苑林一点点凝神,眼中迸着光,冲到几乎越过安全线的位置。
    梁承。他先低叫了一声,接着大喊道,梁承!
    所有人看过来,段思存尤其一惊,就连对面月台上的人也纷纷回头,唯独梁承没有任何反应。
    乔苑林不相信会认错,放开嗓子:梁承!
    梁承动了一下,朝前走,耳机里响着一首暴躁的硬摇滚。
    乔苑林立刻慌了,竭力大喊:梁承,你别走!
    梁承!不要走!
    你留下来吧!梁承!
    乔苑林喊得嗓子哑了,梁承始终没有听见,他等不及了,拨开四周层层的人群往回冲,书包带子挤掉一边,一晃一晃地砸在后背上。
    姚拂喊他,田宇也喊他,同学们都惊呆了。
    段思存急道:乔苑林!
    嘭地,乔苑林干脆把书包扔了,头也不回地决定道:我不去了!我不去参加文化节了!
    他上下电梯,绕了一大圈到另一边月台,边跑边喊梁承的名字。
    一时间所有长眼睛的生物全被乔苑林吸引了目光,齐刷刷地看过去。
    梁承走到列车门前,递上车票,乘务员却惊讶地望着远处。他终于觉得不对劲,也转过了头。
    十几米外,乔苑林满头大汗,焦急如焚,每跑一步都害怕心脏病发,却又不敢停,以一种战战兢兢的滑稽姿势狂奔而来。
    梁承诧异地一顿,目睹乔苑林离他越来越近,那张脸通红、殷切,冒着鲜活的热气,忽然咧开嘴,笑出了一种苦尽甘来的灿烂。
    他怎么在这儿
    梁承还没问出口,乔苑林直接扑来抱住了他。
    没二两肌肉的手臂箍着他的肩膀,凌乱的气息呼在颈侧,棒球帽掀飞了,头发贴着他的脸颊蹭掉一只耳机。
    这下梁承听得见了。
    乔苑林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22章
    全体师生望着乔苑林的壮举,直到列车进站,穿入两个月台之间。
    梁承被抱得太紧,找不到缝隙把乔苑林推开,只好抬手捏住乔苑林的后脖子,从身上剥下去。
    剥开后仍有黏连,乔苑林抓着他,慌张地说:你别走。
    梁承没理,将车票递给车厢门口检查的列车员,同时抽走了胳膊。也就一秒钟,乔苑林再次贴过来捉住了他。
    你别上车。乔苑林恳求道,留下来吧,别走。
    梁承简直匪夷所思,这家伙出现在火车站姑且用巧合解释,但这么拼命地挽留他,是哪根筋搭错了?
    这时,乔苑林说:我错了。
    梁承:
    乔苑林又道: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留下来,再给我一次机会。
    列车员看着他们,眼神有些微妙,建议道:需要时间考虑的话,可以先改签。
    不用。梁承想都没想,松开。
    乔苑林耷下头,蔫巴丧胆的,说:你知道我有心脏病,不能剧烈运动,刚才跑过来好难受啊。
    他逼真地哼哧了一声,像呼吸不畅,列车员担心工作范围中发生意外,对梁承说:这位乘客,还是先带你的朋友休息一下吧。
    一分钟后,梁承眼睁睁地看着火车从面前开走,手中的车票作废。
    他拂开乔苑林,说:你确实有点病。
    乔苑林攒了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地点了点头。
    梁承无语地扭开脸,另一边火车上,窗内挤满了人头,满车厢学生都趴在玻璃上围观他们。
    他忽然看见了段思存。
    相视少顷,梁承大步离开了月台。
    乔苑林立即跟上,他怕梁承还是要走,又怕说多了把梁承惹毛,嘴巴张张合合纠结了一路。
    走出火车站,乔苑林松了一口气。梁承无视排队等活儿的出租车,随便上了一辆双层大巴。
    炎炎夏日,露天的二层人很少,梁承择了个靠边的座位。
    乔苑林坐在旁边,椅子晒得滚烫,他悬空后背,呼吸在炽烈的阳光下有些吃力。他偷瞄梁承一下,觉得内疚,再瞄一下,又有点高兴。
    梁承觑着车外,彷如一尊冷热不侵的雕像。当汽车发动机都遮不住乔苑林变重、变缓的喘气声,他把背包塞了过去。
    乔苑林立刻抓住,殷勤道:我帮你抱着。
    梁承说:里面有水。
    乔苑林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下几口感觉好多了。他没说谢谢,说了句对不起。
    梁承没理他。
    他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事,对不起。
    梁承不想听第三遍,说:你要死要活地不让我走,就是为了道歉?
    不全是。乔苑林回答,岭海的事情应哥都告诉我了,我这些天很后悔。你当初为什么不解释?
    梁承说:你是我什么人,我要跟你解释?
    乔苑林道:可你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误会,也不会赶你走了。
    早晚要离开,主动或被动的区别不大,梁承说:无所谓,没有人会在一个地方租一辈子。
    乔苑林噎了一会儿,抹掉涔涔汗水,忽然问:那你后悔救过我吗?
    梁承终于有所反应,一直对着车外的视线转过来,对他侧目。
    乔苑林说:我已经知道了,三年前救我的人是你。
    梁承又把视线移开,承认道:你长高了一大截。
    乔苑林急切地问:你认出我了?
    乔苑林搬来的第一晚,梁承在床头压下被角,借着台灯的光,分辨出那张脸似曾相识,等乔苑林一蹙眉,三年前稚气又痛苦的孩子倏地涌现在脑海。
    再见的第一面,梁承就认出来了。
    乔苑林极受刺激:你早就认出来了,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梁承从施救到离开,再到如今的三年时间里,从不指望得到感谢,他反问:重要么。
    重要!我一直希望找到你。乔苑林说,我只模糊记得你穿着七中的校服,出院后,我去了七中无数次。你们十点半下晚修,校门口有一座刻着校训的石碑,门卫室的大爷姓赵,每周六都考试,结束后男生会打篮球到黄昏。
    梁承以为忘记了那段遥不可及的日子,但此刻历历在目。
    乔苑林细数完,沮丧地说:可我就是找不到你,你当时去哪了?
    梁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你现在找到了。
    嗯。乔苑林道,所以我要你留下来。
    梁承问:你想怎么样?
    乔苑林用力按住他的手背,架势像要义结金兰,然后情深义重地说:我要好好报答你,恩人。
    他们回到了晚屏巷子。
    乔苑林挟持着梁承的背包,大巴换出租,一下车在巷口累得扶住了电线杆。
    梁承单手插着裤兜,另一只手握着喝光的矿泉水瓶,路上乔苑林捂着包不肯撒,喘得费劲,他时不时给灌两口下去。
    丢进垃圾桶,他问:包能给我了么?
    到家再说。乔苑林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我帮你背着,你也省劲儿啊。
    梁承抬眸看所谓的家,那幢小楼依然灰扑扑的,只有牌子鲜艳些,二楼卧室的窗子正对着他。
    旗袍店在营业中,乔苑林推开门,大声说:姥姥,你看谁回来了!
    王芮之在给模特换一件新旗袍,摘下老花镜,惊讶地说:小梁?!
    乔苑林道:姥姥,梁承搬回来住。
    好,好。王芮之不明所以,先一口答应,怎么回事呀,你今天不是去外地吗?
    乔苑林说:计划有变,我等下跟您解释。
    王芮之放下模特,高兴道:行,回来就好,你们先去换鞋。
    梁承和乔苑林吵架的那一天,牛奶汤圆谁也没吃,王芮之决定再煮一次。
    乔苑林迫不及待地钻进厨房,告诉王芮之曾经救他的人就是梁承,讲到火车站的经过,把老太太唬得一惊一乍。
    梁承立在玄关,两副钥匙挂在墙上,扣圈上分别多了一条平安结,用旗袍盘扣的细绳编织而成。
    这是乔苑林上周的艺术课作业,他的钥匙绑着一条浅黄色的,据说寓意出行平安,又编了一条浅蓝色的给梁承用过的另一副。
    厨房里飘出香气,乔苑林说:姥姥,多放牛奶少兑水。
    王芮之:还用你教?
    有核桃嘛?乔苑林问,撒点核桃仁,补脑子。
    王芮之说:麻烦,别补了,我怕把你聪明坏了。
    梁承静静听着,一路上,他能轻而易举地夺下背包,甩开乔苑林走人,但兜转一遭还是回到这里。
    不单因为程立业的保证,他不得不承认,这里有他许久没尝过的家的滋味。
    牛奶汤圆香滑软糯,梁承先吃完,上楼放行李,卧室里的床和衣柜都空空的,只有书桌上堆满了课本。
    桌下多了一只垃圾篓,扔着零食袋,他走到窗前,仙人球的花盆上贴着一张表格,记录浇水的日期。
    乔苑林敲门进来,收拾桌上的物品,刚把凌乱的试卷折好,梁承说:不用收了。
    我可以在这屋写作业?
    嗯。
    乔苑林无疑很开心,说:旧电脑太卡了,你以后用我的笔记本吧。
    梁承问:怎么没换房间?
    乔苑林说不清,走过去,临窗的光线把睫毛照成浅棕色,他开玩笑说:你在床上掐我脖子,我怕做噩梦。
    真没准儿。梁承也玩笑地问,掐脖子难受,还是跑步难受?
    乔苑林比较了一下,说:那还是跑步,我真的是第一次跑,怕你走了,结果差点把我自己送走。
    梁承绷着的嘴角往上扬,看他笑,乔苑林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是藏在抽屉里不许人碰的丝绒盒子。
    他举到梁承面前,打开,里面放着一粒洁白的纽扣。
    梁承不知道,他在一遍一遍按着乔苑林的心脏时,乔苑林也在紧紧抓着他,就像抓一棵救命稻草。
    这枚纽扣是从他的校服衬衫上拽下来的,乔苑林攥在手里,直到醒来,然后珍藏了三年。
    乔苑林脱下衣服给他包扎伤口,被问到我是坏人还给我,出神不答的时候,在想的也是他。
    梁承一惯的沉着有些松动:要还给我么?
    乔苑林说:我本来打算物归原主,但你说,人不会在一个地方租一辈子,所以我想留作纪念,行吗?
    梁承合上盖子,回答:随你。
    乔苑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睫毛像翅膀一样扑棱了两下,说:谢谢,梁承哥。
    叫我什么?
    你大我四岁,尊称你一声哥是应该的之前的误会怪我太莽撞,你踏踏实实住,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梁承失笑:你的态度会不会转变太狠了。
    我这叫知错就改。乔苑林说,你救我的命,我还必须知恩图报。
    在窗口暴晒了十分钟,梁承后背淌汗,想冲个澡,他忽然记起一件事,说:现在就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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