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一放软,乔苑林根本硬不起心肠,再让甜甜的豆奶一灌,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乔文渊放下心,对梁承说:小梁,你事业有成,不用长辈记挂,但是愿意的话也可以搬来。
    梁承说:不了,我自己习惯了。
    反正你随时过来住,当成自己家。乔文渊道,昨晚幸亏你把苑林送回来,不然在他外面撒酒疯,不够丢人的。
    乔苑林猛地抬头,梁承送他回来的?
    乔文渊说:这么大个人懂不懂礼貌,一句谢谢也不说。
    乔苑林想不起具体发生过什么,又窘又晕,起身道:我不能迟到,先上班去了。
    出门看见那辆奔驰,乔苑林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些画面,车灯一闪,他回过头,梁承在后面打开了车。(**************)
    乔苑林瞥见车钥匙上的平安结,那么旧,浅蓝褪色,寒酸得令人嫌弃。
    梁承却握着,说:先送你,不同路我就绕路。
    一路上音响唱了五首歌,到电视台大门口,梁承熄火,一下子静了,车门落锁的声音特别清楚。
    乔苑林问:干什么?
    梁承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说:扫码,加我好友。
    乱七八糟的旧事全涌上来,赛过酒劲儿,乔苑林原话奉还:没这个必要吧。
    早在重逢的第一面梁承就料到这句回答,所以等到现在,说:聚餐的饭钱两千四,加完转给我。
    乔苑林:
    梁承彻底把路堵死:没支付宝,卡号不记得,现金需要验钞。
    乔苑林脑袋瓜嗡嗡的,迫于欠债还钱的道德束缚,他拿手机扫码,弹出的头像是一只白色小狗,他百味杂陈,迟钝了半分钟才发送申请。
    在那个夏天消失的人,重新出现在列表顶端,他转账两千四,说:可以开门了吧?
    梁承解开车锁:去吧。
    他目送乔苑林进入电视台大楼,揣起手机。当初删除是他,如今要加回来也是他,行为无赖,方法幼稚,比当年更气人。
    整个早晨,乔苑林经历了各样情绪,混合后,呈现出一种茫然无措的状态。
    手机响,二房东短信提醒他公寓即将到期,请提前续约。他没回复,烦得抓后脑勺,恨不得立刻出差逃离现实。
    组长乐道:干嘛呢,衣服也没换,昨天没回家啊?
    乔苑林支吾:回了办公室空着一半,他环顾发觉摄影组也少了两个人,哎?梦姐和王安怎么没来,还有祥爷?
    组长说:中午的航班飞北京,他们上午就不过来了。
    乔苑林一脸震惊,今天出差,怎么他没有接到通知?!
    这时,孙卓拎着公文包,握着杯拿铁,挺精英范儿地走进来,到办公室门口,说:小乔,来一趟。
    乔苑林忙收拾了仪容,进去关上门,恰好孙卓呷了口拿铁,随手放在一张眼熟的纸上。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他的出差申请。
    噢。孙卓抽出来,你们组长批了,被我驳回了。
    低情商才向领导问为什么,乔苑林忍住心痛,高情商地问:老大,您有别的指示?
    孙卓撂给他一份文件,是初步策划,说:我要做一档针对医务人员的采访特辑,其实早就有想法了,我爸生病耽搁了一阵。
    按照一般流程,要确定资质、调查背景、风险预估,进而筛选全市医院,最后与相关负责人交涉。
    而乔苑林越级从孙卓嘴里听到这个计划,便猜到目的:您想让我参与制作?
    聪明。孙卓回答,而且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你猜是谁?
    乔苑林心想,他认识?不会是乔文渊吧?
    孙卓道:我觉得梁医生不错。
    乔苑林双眼一黑,这太离谱了。以梁承的性格不可能上节目接受采访,况且他出过事,成为公众人物万一被扒出前科,会有无尽的麻烦。
    孙卓说:其实我跟梁医生提过了,他说没兴趣,毕竟是出身名校的青年才俊,傲了点也能理解。
    乔苑林趁势道:既然他拒绝了
    所以我打算叫你试试。孙卓打断他,你去劝劝,兄弟嘛,看得出来他很疼你。
    乔苑林差点质问,你哪看出他疼我的啊?!
    不等他反驳,孙卓软中有硬地说:这是你入职后我给你的第一个工作任务,咱们部门不好进,小乔,让我看到你的能力和价值。
    乔苑林哑口无言,这行论师徒,孙卓夸他是颗好苗子,同批新人分配到电视台直属单位或其他部门,只有他留在新闻中心,他当然不想让对方失望。
    从办公室出来,乔苑林躲进茶水间灌了一大杯白水。
    他答应了孙卓,但不能保证成功,事实上他笃定梁承会拒绝,而他自己也不希望梁承参与进来。
    孙卓却没松口,祝他圆满完成任务。
    乔苑林打开微信,是直接说还是约出来?靠,本想拽一点的,等梁承收完钱就拉黑,这下还得他主动联系。
    点开小白狗的头像,两千四没接收,他找到开场白,问:你怎么没收钱?
    很快,梁承回复:我收了是不是就拉黑我?
    乔苑林被猜中心思,说:你到底收不收?
    梁承:就欠着吧。
    乔苑林正事憋着说不出口,又想发脾气,一行字反反复复地编辑再删除。
    梁承:输入八百字了,写新闻稿呢。
    乔苑林情急之下,胡诌道:我是想问你的车什么型号?
    许久没回复,梁承应该是去忙了。
    乔苑林当真写了一天稿子,每逢孙卓进出,把头埋得极深,生怕再被叫过去吩咐些奇葩事。
    熬到正点下班,他磨蹭到最后一个才走,夕阳无限好,门卫亭的大爷都跑出来看景。
    你接谁啊,加班的走不了,不加班的都走光了。大爷跟人闲聊。
    那人说:不清楚加不加班,来碰碰运气。
    大爷热心道:哪个部门啊,叫啥,我给你打电话问问。
    乔苑林走出来,数年如一日的余晖下,梁承背靠车门懒洋洋地抄着兜,瞧见他,跟大爷说:您费心,我运气还不错。
    走近了,乔苑林明知故问:你来干吗?
    车身清洗过,梁承回答:型号我忘了,开过来再给你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乔文渊:合着我白说
    第43章
    梁承正经地讲了一路汽车性能, 乔苑林听得犯困,他将音响调大,黄昏电台的每日情歌正好播放到尾声。
    刘若英唱道: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说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梁承伸手关掉, 也不讲了,在不算美好的回忆袭来之前,他移开话题:饿不饿,晚上一起吃饭?
    乔苑林情绪不明, 说:不了,我要回家收拾东西。
    早晨答应搬进新家, 那就不拖了, 下班前他回复了二房东不再续约,对方让他尽快腾空房子。
    送到小区楼下,梁承跟着一并下车, 乱扔的球鞋和领带还残存在印象里,他说:我帮你搭把手吧。
    乔苑林其实不需要,但没说什么,他要找机会谈一谈关于参加节目的事。
    房子在十五楼,一室一厅, 精装, 因为毕业回来只租了几个月,没添置多少物件儿。乔苑林从冰箱拿出两瓶纯净水,像招呼寻常朋友,说:坐吧。
    梁承睃巡一遭,不得不承认房间比他想象说整洁得多,至少明面上干干净净, 连个饼干包装纸都看不见。
    茶几上放着几本专业书,七八张写满笔记的A4纸,乔苑林归置成一沓,然后去阳台收下晾干的衣服。
    沙发仅能容纳三个人,这一大团衣服横亘在他们之间,乔苑林拿起一件,两手轻翻叠得方正整齐。
    梁承沉默目睹,当年那个油瓶子倒了懒得扶、厕所堵了还嫌皮搋子脏的高说生,在他离开的春秋里成长、改变,已不是一个小屁孩儿。
    倏地,乔苑林抬眸撩来一眼,轻快,赧然,倒和年少时有话不好意思说的模样如出一辙。
    梁承便也像以前那样,问:有事?
    乔苑林舔了下唇珠,领导之命不可违,他正式提起节目的事情,说:我们要做一档采访特辑,关于医务人员的,想邀请你参加。
    梁承道:噢,孙卓跟我提过,我拒绝了。
    乔苑林嗯一声,他真的劝不出口,就这样吧,至于孙卓会有什么反应,明天上班再说。
    后背有点硌得慌,梁承动弹了一下,说:怎么,你领导派你出马?
    我就是随便问问。乔苑林道,我猜到你不感兴趣,孙老大不听。
    梁承直击重点:完不成任务你会受惩罚么?
    乔苑林也不知道,但面上游刃有余地说:没事,不至于。
    A4纸被风动,梁承隐约看成了一份演讲稿,一腔热血竞选部长,就为了帮他争取一份安稳的工作。如今成为职场新人,怎么能再因为他受罪?
    跟你们领导答复吧。梁承说,我答应了。
    乔苑林难以置信,梁承居然答应了,并且这么轻巧简单,搞得他不知道该阻止还是感谢。
    而梁承实在硌得受不了了,从背后摸出一本巴掌大的口袋书,《在地铁与你热吻》,非常直白的爱情小说。
    房东留下的,乔苑林睡不着的时候就读过两页,催眠挺好使。
    梁承翻开,地铁一号线,我和你,拥挤说追逐的花瓣一样的粉色的嘴唇定语真他妈长,但他认真看完,还翻页了。
    将恋爱当成一道地铁,过站不候,抓紧才有机会,梁承品读着这一句,想起应小琼说的风凉话。
    忽然,他漫不经心地问:这些年谈过么?
    乔苑林一愣,这比答应接受采访还让他意外,他怕会错意,说:谈过什么?
    恋爱。梁承道,有没有遇见合适的人?
    乔苑林抿住唇,当年把他的真心和尊严都被摧残成渣了,现在却云淡风轻地探寻这些,他掐着手里的衣服,用力地:嗯,谈过。
    梁承问:真的?
    乔苑林说:你刚走我就恋爱了。
    梁承合上书,看他,推测道:那应该是和德心的同学?
    就我同桌,田宇。乔苑林撸了下头发,实不相瞒,你对我打击很大,你走之后我难过得头发都白了一根。
    梁承:后来呢?
    后来被我同桌拔了。乔苑林道,他花了一个月零花钱送我一盒营养液,老山参的,我决定喜欢他算了。
    梁承说:那你喜欢了吗?
    乔苑林猛地松开手,将掐出皱痕的衣服放在他们之间,回答:我喜欢谁不重要,反正不喜欢你了。
    黑夜和沉默一起毫无声息地扑来,梁承神色如常,甚至伸手抚平那道褶儿,待乔苑林鼻息平静,他暗含拆穿地问:那为什么分手,因为田宇去加拿大了?
    呃乔苑林先是语塞,又觉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去加拿大了?
    手机铃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医院打来的,梁承接通,听了两句便从沙发起身,走到门口挂了线。
    乔苑林见惯乔文渊被一通电话叫走,无论何时,便说:开车小心。
    梁承叮嘱他:嗯,早点休息。
    天色漆黑一片,梁承拉开车门,走之前抬头望了一眼十五楼的灯光。
    从英国回来,平海的变化算不上天翻地覆,却也陌生了许多。他安顿下来,在妇幼找到贺婕,在吉祥路找到应小琼和老四,在医学院找到郑宴东。
    唯独找不到乔苑林。
    旗袍店关门了,小楼通过说介卖掉,新房主不知道王芮之搬去了哪里。德心的学生更换七八届,段思存早已辞职,当年国际班的学生留学的留学,移民的移民。
    上班路上,梁承提早出门,绕到德心的大门口停留一会儿,校服款式更改,但每天依旧有学生排着队系领带。
    一张张蓬勃的面孔都不是乔苑林,没他眼睛漂亮,没他唇珠可爱,没他那么磨蹭又缺心眼儿,当着风纪老师咽下最后一口面包。
    原来在校门口等人是这般滋味,乔苑林在七说尝过,梁承也终于知晓了。
    遍寻不到,他可以一直找下去,就留在这里,等乔苑林重归故土。可如果乔苑林发生了任何不测他没有胆量往下想。
    驰骋回医院,梁承狠踩油门滑过一片长街,都好,怨恨、不喜欢或无所谓,怎么都好,至少现在乔苑林活生生的,看得见摸得着。
    那本爱情小说被放回了书架。
    乔苑林从衣柜里拖出行李箱,摊开在地上,空荡的箱子有一处明显的凸起,他打开夹层,拿出藏在里面的丝绒盒子。
    那枚纽扣保存得很好,跟着他去北京,香山故宫,前门后海,五道口都走遍了。北京真的好大,茫茫人海水泥森林,能淹没一切况且是一个漂泊不定的人。
    他千万次对自己说,到此为止,不要再找了,可下次擦肩他还是会回头。
    直到千万次的落空,他终于停下,回到这片梁承说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梁承又回来了,那月台上说过的话究竟算不算数?是否只有他被捆缚了近三千个日夜?
    乔苑林平躺在床上,双肩瑟缩,蒙在被子里混乱地睡着了。
    凌晨两点,梁承还在医院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儿,刚三岁,压着被子的小手因病呈现杵状指。
    完全性腔静脉异位引流,原定下周手术,情况不太好,提前到两天后。主刀的老专家需要休息片刻,半小时后继续会诊。
    父母愁云满面,看医生如看佛,可惜梁承做不出慈悲的表情,该交代的自有手术协议,临走,他拍了拍女孩儿爸爸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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