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雨后初晴,梁承嫌晒垂着眼,瞧不出戏谑或认真,没尝够红尘俗世,至少谈个对象再说吧。
    这句话貌似引起了关注,他们走下台阶,四面的大爷大妈围过来。
    梁承把乔苑林拉到身边,挨着,看清一位大妈手里的牌子,女儿,二十九岁,本科,收入稳定有房有车这他妈是个相亲角。
    有个大爷问他们:结婚了吗?有对象吗?
    梁承和乔苑林同时摇摇头。
    又一叔叔问:是不是本地户口?
    梁承和乔苑林异口同声:是。
    学历。
    研究生。
    在哪工作?
    梁承说医院,乔苑林说电视台。
    叔叔阿姨们挺满意,学历不错,大单位,一位阿姨指着梁承,说:哎呀好帅啊你们,不过你岁数比较合适,旁边这个太小了。
    梁承掏出车钥匙,作势离开,有个大爷喊:开的大奔呢!
    大爷说:条件这么好怎么还单身啊?
    梁承随口道:没合适的。
    那你中意什么样的?大家乱问,留个微信号吧,啥标准,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
    梁承已将乔苑林挡在身后侧,郑宴东他不了解,只能对自己的取向负责,他没回头,用周围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回答:不凑巧,我喜欢小伙子。
    一片死寂,大爷大妈们全愣了,看着他们俩的目光逐渐由惊讶变为探究,继而恍然大悟。
    乔苑林面若朝霞,慌张地想逃,可梁承死死扣着他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辟开一条路,拉着他离开。
    车厢冷气飘浮,乔苑林却虚热,额头一片轻薄的汗水。梁承抽张纸巾递给他,他不接,问:为什么?
    重逢以来他能感受到梁承的主动,翻来覆去地疑问过,当年那般决绝,现在把他看作什么?继兄弟,还是有些交情的旧相识?
    他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庸人自扰,更不敢自作多情,可他是个成年人,截至刚才,他无法再忽略梁承的暗示。
    他又问一遍:为什么要向陌生人说那些?
    梁承道:我是在对你说。
    乔苑林僵靠着椅背:我不明白。
    乔苑林。梁承声色低沉,格外郑重,我喜欢男人,同性,八年前就是。
    乔苑林刷地扭脸对着窗外,在躲,颈侧绷起一道脆弱的筋,当下的暧昧令他混乱,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害怕。
    曾经的难堪和痛苦,他经受不住第二次,而这个元凶又道:我们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乔苑林粗声说,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你不要再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是你的自由,从来跟我没关系。
    梁承攥着方向盘,喉结滑动,张嘴还没发出声再次被打断。
    你行行好。乔苑林来完硬的来软的,委屈十足,你让我怦然心动,又让我怦然心碎。我心脏本来就不好,你饶了我吧。
    到小区门口,乔苑林解开安全带,逃荒似的走了,连车门都忘了关。
    自此之后,乔苑林躲着梁承,怕在家里遇上,没头没脑地去姑姑乔文博家住了两天。
    幸好台里事忙,他顾不上瞎琢磨,忙一天只剩下疲惫,手机每天收发数十条消息,小白狗头像落在后面看不到了。
    对程立业的专访正式播出,因为是独家新闻,八达通的收视率今年首创新高。程立业作为一名老警察,一面是见义勇为的褒奖,一面是反思和忏悔,两桩类型案件的对比引起巨大讨论,多家媒体进行了分析报道。
    在新闻中心,栏目组狠赚了一把存在感,后续还有公安宣传片,虽然算不得大翻身,但绝对是亮眼的一仗。
    乔苑林点击鼠标,电脑上的新闻画面定格,记者一栏标注着他的名字。他更愿意当成是一个新的开始。
    不光精神上满足,他们接到新的赞助商,这个月奖金喜人。
    办公室走得差不多了,乔苑林关掉电脑下班,桌面变暗,日历上烫金印刷的数字泛着幽光。
    明天就是五号了。
    电梯下降一半,手机振动,乔苑林盯着来电显示,信号不好,他有正当的理由拒接。
    一直到一楼梯门打开,仍响着,看来躲不过去了,他接通走出电梯:喂?
    里面有电视声,梁承在家,说:晚上包饺子,乔叔让我叫你回来。
    乔苑林道:好。
    梁承不问自答:我晚上值班,吃完饭就走了,不会在家里多待。
    乔苑林很不是滋味,隔着手机和梁承对峙,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回过头,雷君明刚出电梯,打招呼道:苑林,下班了?
    嗯。乔苑林将手机移开一点。
    雷君明遗憾地说:你离开采访部见面都不方便了,怎么样,在新栏目还适应吗?
    乔苑林回答:还行。
    我看最新一期了,真好。雷君明说,我知道你在哪都会很出色。
    乔苑林笑笑,看了眼屏幕,梁承还没挂断。
    雷君明走近,问:明晚有空吗?
    明晚
    五号,正好发工资。雷君明道,一起吃晚饭,或者去喝点东西放松放松,挑你喜欢的。
    乔苑林握着手机,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从里面传入耳朵,他抿一下嘴唇,弄不清此刻的心思。
    乔苑林。梁承好像在叫他。
    而他回答:那就明天,我来请客吧。
    第50章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打着表,乔苑林多坐了一刻钟才下来。
    走到楼下,四周没有梁承的车, 他开门进屋, 玄关的鞋架上也没有多一双鞋子。他希望别碰面, 如愿了,可是并不感到轻松。
    莫名的,他有些心虚。
    乔文渊在客厅讲电话,谈的公事, 语调比新闻别播还正经。贺婕在餐厅切橙子,说:苑林回来啦。
    嗯。乔苑林过去放包, 露出没啥烦恼的模样, 这么大一箱啊。
    贺婕说:梁承有个患者在老家开果园,因为洪水损失惨重,他就买了几箱分给科室同事, 这箱拿过来给咱们吃。
    乔苑林尝了一块,汁水甘甜,问:他吃过饭了吗?
    别提了,吃了三个就说饱了,回医院值班去了。贺婕擦擦手起身, 早知道不包那么多了, 走,我给你煮去。
    乔苑林不好意思麻烦贺婕,但他向来不懂煮东西的火候,便进厨房学习。等着水滚沸,他说:我明晚不在家吃饭。
    贺婕道:又加班吗?
    我约了同事。乔苑林想了想,应该不会太晚回来, 十一点之前吧。
    贺婕没想到他会报备,而且是跟自己,心中熨帖。这时乔文渊讲完电话过来,说:再敢喝酒就别回来,到大街上去睡。
    吃完饺子,乔苑林洗澡上床,抱着IPAD看网上关于这期节目的留言,把中肯的建议提炼下来记在备忘录上。
    微信弹出消息提示,他点开,雷君明发来一家餐厅的点评链接。
    当时答应明晚一起吃饭后,乔苑林挂断电话,至于吃什么、去哪吃,他头脑空白,让雷君明决定。
    打开链接,是一家北京菜,雷君明又发来一条消息:你要请客,那吃完饭师兄请你喝东西。
    乔苑林回复:好。
    雷君明:这家评价很地道,尤其是招牌烤鸭,你觉得怎么样?
    乔苑林:挺不错的。
    雷君明:毕业后很想念在北京读书的日子,你第一次跟我说话就是在学校二食堂,记不记得?
    乔苑林没印象了,说:不是新闻社面试吗?
    雷君明:你果然忘了,我在餐口排队,你傻乎乎地问我,师兄,鸭腿饭是不是北京烤鸭撕下来的腿啊。
    乔苑林隐约记起来,那是入学第一天。他认为大学的第一顿饭意义非凡,看哪个餐口排队人多就去问,所以不记得具体问过谁了。
    而最后,他买了角落那家的牛肉锅盔。
    深夜,若潭医院住院部,梁承从病房出来。法洛四联症的婴儿已经住院,肺动脉段凹陷严重,一小时前急性缺氧发作一次,这会儿安稳下来。
    到护理站,刘护士说:梁医生辛苦了。
    没什么。梁承叮嘱了几句。
    桌上有包话梅,他顺手拿了一颗,酸,咬紧牙关才忍住干呕,一番自虐后,倒是被刺激得精年了不少。
    王护士翻值班表,说:梁医生,今天是冯医生的班啊。
    我跟她换了。梁承说。
    那你明天就清闲了。王护士道,下班就走能走,有约啊?
    梁承将话梅核儿从左脸颊顶到右,预留出的时间已无意义,他活该,于是坦荡地自嘲:人品不行,约不上。
    漫长的一夜过去,大清早,门诊部挤满了人。
    梁承在换药室小憩,被吵醒,出来碰上了孙卓。那档节目并未搁浅,毕竟电视台和医院协议好的,今天将正式拍摄。
    孙卓别动道:梁医生。
    梁承点一下头,他退出后节目便跟他毫无瓜葛,不过好歹答应过,而且孙卓总归是乔苑林的领导,所以他推荐了另一位医生。
    打了声招呼,梁承就去手术中心了。一直忙到下午,快要下班,他冲个澡换上自己的衣服,要再去病房转一趟。
    电梯人多,梁承碰了下扶手,到住院部率先拐进洗手间,迎面从隔间出来一人,是雷君明。
    梁医生。雷君明依旧笑得文质彬彬。
    梁承不咸不淡地嗯一声,弯腰洗手,两个人并立在水池前,他抬头从镜中审视对方,衬衫熨烫过,还喷了古龙水。
    雷君明回看他,找话聊:梁医生,你和苑林是堂兄弟吗?
    不是。梁承不确定乔苑林愿不愿意透露家事,说,以前是邻居。
    雷君明颇为意外,笑道:远亲近邻嘛,可能比大哥还亲。
    梁承冲洗泡沫,问:你们大学时很熟?
    我们蛮有缘的。雷君明回答,苑林在食堂跟我搭讪,我就记住他了,后来又进了新闻社,接触下来他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小孩儿。
    梁承烘干双手,看了眼手表,正值傍晚的堵车高峰期,说:还不下班么?
    雷君明道:我是来帮忙的,跟孙别任说一声就可以走了。
    节目组转移到病房拍摄,怕吵,有事都挤在消防通道讨论,梁承经过,貌似听见乔苑林的名字。
    二组组长说人手不够,半个月了,估摸孙卓已经消气,便趁机进谏,希望把乔苑林调回采访部。
    孙卓不同意,场面僵持。
    梁承朝病房走去,走到一半,听见什么回过了头。
    城西商业街华灯初上,乔苑林穿着件奶油色T恤,磨白牛仔裤,在樱桃木的中式餐桌上显得格外柔和。
    雷君明打来,说被孙老大留下了,要晚一点到,让他先吃。
    乔苑林翻了几遍菜单,烤鸭诱人,他却想起小玉大排档的海鲜,以及炸开花的生日蜡烛和被瓜分一空的蛋糕。
    等待将近一小时,他感觉差不多了,然而一顿饭吃完雷君明也没过来。他打包了半只烤鸭,发消息说:师兄,要不改天再约吧。
    雷君明回复:我这边快收工了,马上去找你。
    乔苑林:我吃完了,老在餐厅坐着不太好。
    雷君明:旁边是酒吧街,你找一家,到了我请你喝东西。
    乔苑林想提醒对方他不能喝酒,但今天已经够扫兴了,就回复了一个OK。离开餐厅,他兴致缺缺地溜达到隔壁街上。
    路牌上写着:梵谛西街。
    不就是应小琼想投资酒吧的那条街?乔苑林走马观花,天一黑,这里是全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男男女女,灯红酒绿。
    各色招牌光芒耀目,声浪沿着街边流淌,乔苑林不知道应小琼要投的是哪一家,挑了间不那么吵的走进去。
    卡座要预约,他只好坐吧台的高脚椅,第一次来,为了显得熟练老成,摆出一副被鲍春山骂过的厌世表情。
    酒保问:哈尼,是会员吗?
    乔苑林一惊,原来酒吧里叫得这么亲,他故作淡定道:目前不是,但可以考虑。
    酒保没推销,说:喝点什么?
    爵士乐悠扬放松,暗色光晕里男人女人聊天谈情,人手一杯洋酒,只有乔苑林孤独地嘬可口可乐。
    太无聊了,他摸出手机听姚拂骂难伺候的客户,刷新朋友圈,田宇在加拿大开派对,他点了个赞。
    外面街上一阵引擎轰鸣,越野车呼啸而过。
    乔苑林偏头张望,忽然一个男人挡住他的视野。
    他打量对方,四十来岁,油光水滑的背头,定制西装,下颌修着雅痞范儿的胡渣,像电视剧里的投行精英。
    男人跟他搭讪:小朋友,自己一个人?
    乔苑林生平最恨小朋友、小屁孩儿这些词,说:叔,有事?
    男人肉麻地说他顽皮,问:成年了吧,叔叔请你喝酒。
    乔苑林道:你是gay吗?
    你很直接啊。男人抬手搭他的后背,青春漂亮,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乔苑林挺直躲开:但我在忙,记者,正暗访调查呢。他拍拍包,非正常拍摄,懂吧,别烦我,否则不给你打码。
    男人边笑边说他可爱,离开前跟酒保说:给这位小朋友一杯酒,算我的。
    乔苑林没来及拒绝,男人就走了。他莫名获得一杯鸡尾酒,红色的,飘着莓果香气,应该比啤酒好喝。
    就尝一口总不会醉吧,他给自己找理由,轻轻啜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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