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君明说:你改天再答复我吧。
    梁承问:答复你什么?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雷君明并无多少底气,说完转身进入大楼。
    离开电视台, 乔苑林躲似的坐在车厢后面, 雨下得急了,梁承开得也猛,好几次打弯他几乎躺倒身子。
    雨刷器仿佛摇摆催眠的项链,乔苑林盯着,乱糟糟的思绪全堵在脑中雷君明居然问他,能否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月老是不是疯了, 救过他的命、给予他莫大快乐、最烦他的时候都不曾用手段欺负他的人,说根本不会喜欢他。把他当对手、为了取代他撒谎欺骗的人,却是爱慕?
    乔苑林忍不住猜测,认识以来雷君明对他的照顾,几分是喜欢,几分是藏着妒忌的虚情假意。
    他要如何答复?人长大后一切都变得复杂,少年时开心就跟人好,讨厌就吵架,一腔感情纯粹勇敢,现在连拒绝都要小心斟酌。
    越想越烦,他无意识地叹一口气,打破了大半程的沉闷。抬眼,他佯装不经意扫过后视镜,不料正对上梁承的守株待兔的目光。
    来不及移开,梁承问:在想什么?
    乔苑林神色凝滞,却心思百转,如果刚才梁承没有出现,他是否还会这么烦恼?那梁承知晓的话,又会是什么反应?
    我,他口是心非地撒谎,在想要不要答应。
    狭窄的镜片照不出梁承的表情,只听语调克制,说:答应什么?
    乔苑林抓着膝盖,回答:雷君明对我表白了。
    梁承飞快地眨两下眼,望向前路。他抬起左肘搭上车门,虎口抵着下巴,食指指节处的茧子摩擦在唇角。
    轻启薄唇,他撕咬上那块粗粝的皮肤。
    咬破见了血,到家了。
    熄火,噼啪砸在车顶的雨声格外吵,甚至淹没他的声音,他说:不行。
    乔苑林觉得冷,缩着肩膀:什么?
    不行。梁承重复一遍,雷君明不行。
    跟你有什么关系。乔苑林咄咄小声,难道我要一棵树上吊死,这辈子不能接受别人吗?
    梁承侧过脸,说:我没资格干涉你,但你扪心自问真的喜欢他么?那些所做作为,他配么?
    所以只是怕自己吃亏?乔苑林使劲咽下一口气,问:如果我遇见相配的,我也喜欢呢?
    梁承按下按钮,安全带啪地回弹,听起来像什么崩断了。他说:那我会为你高兴,会祝福你。
    乔苑林咬着后槽牙:谢谢。
    冷雨扑面,他下车打了个颤,进门的几步路便寒意侵身。餐厅留着灯,桌上防尘罩盖着饭菜,他没胃口,直接回房间锁住了门。
    踢掉拖鞋,乔苑林撩开薄被直挺挺躺进去,心酸得不得了。本来因为案子结束想要感谢的,现在却
    姓梁的,就会治他,就会折磨他。
    真以为是他大哥么,谁他妈稀罕你的祝福?!
    姓梁的在犹豫回公寓还是留宿,到底不放心,停好车进了屋,将乔苑林乱扔的球鞋收进柜子。
    他热了杯牛奶,端到卧室外敲了敲门,没人应,便搁在了门边的花瓶架上。
    大约过去十几分钟那么久,乔苑林听不见丝毫动静了。他想起身,给自己找理由,渴了饿了,有些资料散在茶几上没收拾。
    爬起来下了床,他走过去拧开门。
    外面,梁承自始至终没离开过。
    乔苑林呆住,攥着把手:你,你想吓死我啊。
    梁承面无表情地说着对不起,却强势地撑开门,在乔苑林慌乱的目光中把人抱住。双方父母就在一墙之隔,他胆大地搂紧,抱了个严丝合缝。
    骗你的。
    什么?
    车上的话在骗你。梁承揉着乔苑林的颈后,耳语解释,也像在威逼利诱,不管是雷君明还是别人,拒绝他。
    乔苑林被箍得手脚发软,只有嘴硬:凭什么
    梁承冷静道:给你编铃铛的时候我在想,你们很合适,至少他不让你痛苦。走出酒吧,我决定再也不惦记五号那一天了。可你出事了,我就明白,他不行,谁都不行。
    乔苑林。他说,给你的伤害我会弥补,不要别人,好不好?
    咔哒,隔壁门锁响动。
    乔苑林吓得推开梁承,但仍挨得很近,他平坦的胸膛上下起伏,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刚才对方的坦白。
    乔文渊披着外套出来,看见他们一愣:回来了?桌上有饭。
    主卧有洗手间,乔苑林问:爸,你怎么起来了?
    医院有事,我过去一趟。乔文渊嘱咐,你俩有话进屋里说,别吵着你阿姨睡觉。
    乔苑林哪还敢说,趁机将梁承推出一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哥让我喝牛奶,没说别的。
    乔文渊瞪他:你多大了,喝牛奶还让别人惦记。
    没事。梁承纹丝不乱,乔叔,下雨开车小心。
    乔文渊走了,梁承端起牛奶递给乔苑林,没有说话。咬破的手指伤口鲜红,乔苑林接过,迅速关上了门。
    门后,乔苑林说:茶几第一个抽屉有创可贴我睡了,勿扰!
    初秋的第一场雨下了整夜,黎明延迟,九点多钟仍阴恻恻的。
    乔苑林按掉闹铃又眯了一觉,醒来对上床头的牛奶杯,思绪回笼,什么弥补伤害、不要别人是他理解的意思吗?
    洗完澡,他穿了件长袖帽衫,端着杯子去厨房洗。
    贺婕上班去了,乔文渊没回来,他以为家里没人,走到门口,梁承在厨房里做早饭,裹着创可贴的食指微微蜷缩。
    醒了?梁承瞅他一眼。
    乔苑林道:你今天不上班吗?
    调休。梁承剥好煮蛋,吃饭吧。
    茶几上的资料转移到餐桌上,梁承昨晚找创可贴的时候看过,是关于女生在酒店死亡的案子。不过多了一张纸,是他早晨打电话时记下的。
    他推给乔苑林,说:看看有没有用。
    纸上写着大概死者曾接受尸检,结果显示死者生前服用镇定药物过量。拒调查,死者平时因压力过大,本就有服药习惯,所以当时无从判断一定是酒水有问题。
    而且出事后,酒吧立刻消灭证据,等立案调查时已经很难追溯。
    乔苑林反复看了三遍,如今大起底,这个不了了之的案子也许会有转机,能给死者一个交代。
    他妥当收好,问:你从哪得知的这些?
    梁承原本只是试试运气,说:问了郑宴东,他恰好接触过这个案子。
    乔苑林恍然想起郑宴东是法医专业,说:他现在怎么样,一直在平海吗?
    嗯,公安系统,法医检测鉴定中心。梁承道,如果要详细了解,可以再联系。
    乔苑林说:替我谢谢他。
    梁承问:那你怎么谢我?
    话锋转得忒快,乔苑林掐着半个鸡蛋傻傻的,用力一捏,蛋黄噗叽掉进了米粥。许是太滑稽,梁承扯开了嘴角。
    等你忙完这个新闻。他道,腾一天给我。
    乔苑林答应了,像迎接一场决定命运的大型考试,之后他想起来便觉忐忑,久违的心跳加速。
    在这种状态下,他不确定工作效率该提升还是放缓,但新闻已经进入最后的制作阶段,由不得他干预。
    同时,警方正式查封春风酒吧,各种小道消息在梵谛街传播蔓延。
    本周五,耗费一个半月的新闻终于尘埃落定,在八达通独家报道,标题采用栏目擅长的风格《春风一夜的背后》
    鉴于全部调查是由伟哥引起,被网友俗称特大迷情伟哥案。
    因节目时长有限,连播四天。从酒吧的黑交易到那一起命案,再到保健品公司,补习机构,以及柳毅柳刚当年的前科。娱乐、职场、教育、养生,波及范围之广,触动的人群涵盖各个年龄阶段。
    如果之前的专访只是在平海有所反响,这次的新闻在全国都掀起了波澜。四天的收视水涨船高,极为轰动,八达通半死不活的官微几乎被留言挤爆了。
    酒吧老板的结局,会员名单,对保健品公司的监管漏洞,职场潜规则各家媒体纷纷涌入,争抢着捡他们小栏目剩下的余音。
    节目起始,乔苑林以受害者的身份拉开序幕,在结尾以他的自白来收束全局。
    他没出镜,仅有画外音,说:生活充满了坑洼,我不慎跌倒了,不但要爬起来,还要广而告之这里有坑,要搞清楚这里为什么有坑,要警告别人小心,要尽一份力把这烂坑填上。
    话终,字幕滚动,他的名字前不再是受害人,而是调查记者。
    整个新闻中心都在关注这件事,继专访之后,乔苑林为八达通,也为自己,又打了漂亮的一场仗。
    他以为会获得极大的满足,没想到轻松更多一点,压在心里的大石彻底消除,连呼吸都轻快了。
    栏目组像过年一样热闹,嚷嚷着办庆功宴,鲍春山难得没骂人,宣布放假一天的时候还绷不住笑了。
    乔苑林这一波大显锋芒,拎包下班,每当有人进电梯都朝他打招呼。资深的夸他前途无量,年轻的赞他有勇有谋,可能人家是客套,但他切切实实的害羞。
    到一楼,他迅速走出去,手机响,梁承打来的。
    乔苑林记得几天前的约定,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他放慢脚步往外走,接通道:喂?
    里面,梁承说:我在电视台门口。
    乔苑林啊一声,放松的心肌一点点收缩,走出大楼,他看见了等在门卫室前的梁承。
    阴云飘浮数日,今天放晴了,梁承的黑衬衫泛着一层光泽。他笔挺而慵懒,当年就是,在教室外配上淡淡的腔调,让乔苑林出来一下。
    现在乔苑林出来了,举着手机。
    梁承似乎不想再等,朝他走来。
    他发出一个琐碎的音节:唔。
    梁承在挂断前道:乔苑林,我有话对你说。
    迈下台阶,乔苑林微张着唇,鼻翼翕动仿佛喘不过气来。
    秋阳悬在他头顶,咚,咚咚,错乱的心跳声和耳边的忙音交缠。
    忽然,手机滑落,他丧失了全部力道。
    乔苑林合住眼,在昏迷的前一秒,倦鸟归巢又或自投罗网,他栽进了梁承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门卫大爷:好家伙,给帅晕了?
    第57章
    从电视台到若潭医院大约三十分钟车程, 梁承不知道一路怎么开过去的,好像闯红灯了,闯了几个、哪个路口闯的全然不记得。
    有那么一会儿他大脑空白, 学的所谓医术忘个干净, 就握着乔苑林的手, 几乎在那片手背上掐住五指红印。
    奔驰冲进医院大门直奔急诊中心,梁承恢复镇定,从不合格的家属切换为专业医生,急救、检查, 将紧张隐藏在衬衫下的冷汗中。
    幸好虚惊一场,乔苑林只是劳累过度, 加上短时间内精神放松又绷紧, 波动过大才导致晕眩。
    办完住院手续,梁承给乔文渊和贺婕分别打了电话,挂线进入病房, 他停在床边缓缓地舒了口气。
    乔苑林安静躺在床上,被子压在胸口,输液的手掌搭在上面。他一向瞧着不结实,白净单薄,此刻愈发苍白, 皮肤上的血管青紫交错。
    他的奕奕神采多仰仗那一双大眼睛, 瞪时圆润,懒时勾着眼尾,机灵又聪明。现在合住了,整个人没了生机,像一具精致脆弱的玩偶。
    梁承伸出手,用手背贴上乔苑林的面颊, 小心地触碰。
    滴液如时钟,不声不响地过去片刻,乔文渊赶过来,仍端着体面自若的院长风范,可额角的青筋却暴露了情绪。
    梁承从病床边挪开一步,说:乔叔,没有大碍。
    乔文渊点点头,俯身端详乔苑林的状态,半晌缓过劲儿,说:怎么就长不大,明知身体不好还胡来。
    没几分钟贺婕也赶到了,和乔文渊各自守在一旁。梁承立在床尾,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道:我给他办了住院,先观察一周。
    今天多亏有你。乔文渊道,等他醒了,还是转到三院吧,我看着他。
    梁承直白地反对:我不建议。
    鲜少有人这样对乔文渊讲话,他看向梁承,手机响,院办的座机号,他便接通先去走廊处理公务了。
    门关上,贺婕劝道:梁承,我知道你关心苑林,可你乔叔是苑林的爸爸,你不能喧宾夺主。
    梁承说:我是若潭心外科的医生,躺着的是我的病人,就由我做主。
    贺婕愣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她许久没见梁承这般模样,险些忘记,对方的性子宁愿头破血流也不肯妥协。
    乔文渊讲完电话回来,病房静了。
    梁承看着乔苑林安睡的脸,最大程度软化,说:乔叔,你要忙一摊子事,恐怕分身乏术。在这儿我能照顾他,你放心,有任何情况我会负责。
    贺婕道:老乔,就听梁承的吧。
    乔文渊答应下来,待了一会儿和贺婕回家收拾东西。梁承独自在病房守着,连护士也不用。
    输完液拔针,乔苑林迷迷糊糊地动弹一下,转瞬又睡着,还梦呓一句大仇得报。
    梁承拧着眉头,他担心得寸步不敢离,这家伙做什么武侠梦呢。直至傍晚,手机响,他到窗边接通。
    是我订的嗯,帮我取消吧。
    乔苑林困得睁不开眼,但意识已经苏醒,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对方说完出去一趟,回来后窸窸窣窣的,然后又出去了。
    他还闻见一股清香,等睡意消退,他张开眼,天花板一片洁白,两边床头柜上堆满了鲜花。
    绽放的花朵团簇密实,五彩斑斓,床边也摆着一些将他包围。这规格,好像重要人物的遗体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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