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中的球场没这么肆意,学生只能搜刮宝贵的空隙打一场,也许一边拍球一边焦虑没写完的作业。
    乔苑林透过当下的场景幻想, 如果那一年梁承在安安稳稳地念书,他坐在场外, 梁承飞奔而过时总会分神瞥他一眼。
    假如人手不够, 梁承之漫不经心地一勾手,将邀请说得像命令:小屁孩儿,过来。
    那他一定不会逃跑了, 会颠颠儿过去厚着脸皮请求:我不会,你可不可以教我?
    除了篮球,还有生物、实验、骑摩托,都让梁承教他。他会请梁承吃东西,一起分食一份豪华巨峰葡萄全家福。
    嘭, 篮球进筐落地, 伴随结束的一声哨响。
    场上欢呼沸腾,小胡医生举着大喇叭高喊:今年的胜利依旧属于蓝队!梁承医生!我的梁哥蝉联MVP!
    乔苑林被拉回现实,爬起来朝梁承冲过去,走到一半在人群中克制住脚步。
    小胡医生超过他,奔到梁承面前,采访道:梁医生, 托你的福科室每人得到一张健身年卡,大恩大德!心外之光!
    梁承早已大汗淋漓,用护腕揩了一把,喘息着锁定白色的身影,小胡医生递来喇叭:梁医生,说说你此刻的心情!
    他大步跑向乔苑林,躬身勒住腰将人抱离地面,转一圈庆祝。
    小胡医生自圆其说:哇!梁医生拥抱了篮球宝贝!画面非常的温馨!
    乔苑林顾不上别的了,环紧梁承的脖子,说:你好厉害。
    梁承的气息还不稳,断续喷薄在耳畔:不好意思在宝贝面前输。
    四周人声鼎沸,他们耳语着悄悄话。比赛结束了,梁承到坐席第一排休息,他灌了半瓶水,乔苑林用手掌在旁边扇风。
    汗滴进眼睛里,梁承一直忍不住揉,眼角都红了。
    乔苑林阻止道:你别揉它了。
    梁承笑:那揉你啊。
    乔苑林差点想歪,扯无关紧要的事情遮掩:我领的苹果送给秦院长了,你先坐,我去看看还有没有。
    梁承伸手拽住他,不让走:每个职工发了一箱,够你吃的。
    人潮由稠变稀,大家收拾东西散场,乔苑林望见秦礼先在几排之后向他挥手再见,说:都是院长,秦院长比我爸和蔼多了。
    已容易收买。梁承道,因为他让你一起开球?那是你招人喜欢。
    乔苑林被哄得高兴,却也服了这人:你就装吧,明明是你私下去求的。
    梁承模仿道:老头怎么还泄密,无语了我。
    那高挺的鼻梁上又冒出几颗汗珠,乔苑林轻轻刮掉,说:原来秦院长早就见过我们,当年你救我的时候,他就在心外科,是当时的一哥呢。
    梁承沉吟计算了一下,说:我救你是十一年前,他那一年都六十出头快退休了,还一哥?
    乔苑林察觉被糊弄:原来是一爷。
    突然飞来两团毛绒球,精准砸在他们俩的脑袋上,秦礼先在过道骂了一句:浑小子们,我还没走远呢!
    看人逐渐走光散尽,偌大的球馆空了,静了。梁承拉乔苑林返回场上,捡起篮球,只陪对方一个人玩儿。
    离开之前,他立在乔苑林的背后,圈着手臂投进最后一球。
    他们有些迟,清扫更衣室的阿姨看着下班,乔苑林磨磨蹭蹭没来得及换,匆忙套上衣服就走了。
    手机有一通未接电话,是田宇打来的。
    无论安德鲁如何,乔苑林一直想感谢田宇的帮忙,而且大过节的,对方在奶奶家估计很没意思。
    他拨回去,刚响两声就接通了,说:田宇,最近忙不忙?
    别提了。田宇道,安德鲁的纪录片好像不在平海拍了,内容压缩一半,不清楚什么情况。
    乔苑林问:那你的工作受影响吗?
    田宇一向是乐天派:看团队协商完安排吧,我好清闲啊。不管了,圣诞节快乐!
    乔苑林看向驾驶位:我和梁承在一起呢,要去吃晚饭。
    车厢能听见手机里的声音,梁承直接比了个OK手势,于是乔苑林把话说完:你也出来吧。
    那我不成电灯泡了,多心酸啊。田宇事挺多,不如你把拂姐也约出来,我好想她。
    乔苑林挂断打给姚拂,对方刚收到客户打的尾款,欣然答应。
    四个人凑伙吃铁板烧,田宇和姚拂都知道他们在一起,所以乔苑林很自在。但梁承想起当助教的那段日子,感觉是带着仨学生开小灶。
    田宇喝了一瓶清酒,说:拂姐,我是纯直男,异性恋。
    谁管你。姚拂冷艳道,你不是也没关系,我弟不喜欢你这一挂。
    田宇:谁管他,你喜欢哪一挂?
    姚拂故意说:我不是纯直女,别瞎问。
    啊?高二你说长大了就会考虑我!田宇狂撸一口鸡肉串,平海的冬天,竟比加拿大更让我心寒。
    乔苑林只当在看小品,嚼着牛舌道:你好长情,高中同学我都忘记三分之一了。
    田宇问:生物课代表总记得吧,她不是毕业向你表白了吗?
    梁承一直默默地补充体力,闻言停筷,眼锋扫向桌对面确认:表白?
    田宇吓得赶紧说:大概是苑神拼命补习生物给了人家错觉怎么说呢,生物就是害人。
    乔苑林附和:对对对。
    姚拂冲这俩怂包翻白眼,说:不要追溯过去的事了,展望一下未来不好吗?梁医生,以后我该叫你哥,还是你跟着苑林叫我姐?
    梁承:
    田宇小声:我高中也思考过,如果拂姐乐意,你岂不是要叫我姐夫?
    乔苑林:
    吃完饭,姚拂开车送田宇回家,临走降下车窗,仗义道:弟弟,哪天出柜记得通知我,关键时刻我帮你们抱住舅舅的大腿,你俩方之逃生。
    乔苑林说:不至于吧,我都铺垫了。
    半路,梁承冷不防问:你铺垫到什么程度了?
    乔苑林想了想:拿输液打比方的话,大概做完了皮试。
    明湖花园门口的圣诞树五彩斑斓,一群小孩子在下面玩耍。到单元楼下,窗户灯光暗黄,乔文渊和贺婕已经休息了。
    梁承和乔苑林轻手轻脚地进门,客厅留着一盏台灯,茶几上并列着两份礼物。新家组成的第一年,父母借着节日为他们准备的。
    乔苑林拿起礼物盒上的卡片,说:是阿姨送我的。
    另一个盒子没有精致的包装,很符合乔文渊的作风,梁承打开,是一条名牌男士皮带。
    乔苑林怕拆坏了,抱着礼物回卧室的衣帽间,他解开绑成蝴蝶结的丝带,拿剪刀小心剪开包装纸。
    梁承趿着拖鞋不请自来,随手拉上衣帽间的门,说: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盒子里是一整套家居服,柔软暖和,里外三件附赠眼罩和袜子,就很像妈妈送给孩子的礼物。
    睡袍兜里塞着一只小信封,乔苑林打开抽出一张天蓝色的卡,是海岛游乐园的家庭纷享年卡。信封上贺婕写着,看天暖了,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吧。
    乔苑林喜欢得来回看,他拿出藏在衣柜底层的小储物箱,把这张卡和重要的证件放在一起。
    而梁承却注意到那只灰色的丝绒盒子。一枚纽扣要留一辈子么,他从后环住乔苑林,心猿意马,低头拱在颈窝轻嗅。
    痒,乔苑林说:我要去洗澡了。
    嗯。可梁承不松开。
    乔苑林又说:让我换衣服。
    梁承撩开他的衣摆:换。
    卫衣脱掉露出里面的球衣,乔苑林扶着柜门,然后运动裤连同球服短裤一并被褪下。
    这不是公寓,父母就在隔壁房间里睡觉,他没那么大胆子,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梁承问得严肃又恶劣。
    乔苑林被按着脊骨压进衣柜,脸埋在挂着的一排毛衣上,仍在求:哥今晚不要。
    梁承说:MVP没有奖励吗?
    狭窄的衣帽间就像旗袍店的小仓库,无窗封闭,逼仄温暖,弥漫着干衣球淡淡的工业香气。乔苑林滑下躺在地毯上,蜷缩起裹着长袜的双腿。
    外面似有开门起夜的声音,也可能是错觉,他吓得捂住脸,仍嫌不够,自觉咬住一角球衣。
    梁承愈发失控,端抱起他进了里间的浴室。
    ***
    对面卧房的床单一丝不乱,梁承在乔苑林的房间度过了整个平安夜。
    第二天早晨,乔苑林还在梦中,梁承先睡醒,从被窝抽出那条丝带搁在床头柜上。
    他进浴室洗漱,照镜子看见颈侧的牙印,不大但明显,是乔苑林怕抓到他背后的疤,所以咬了一口发泄。
    梁承弯曲食指和中指,用两个指关节掐住狠狠一拧,整块皮肤变成深红色,透着痧,掩盖了牙印。
    餐桌上摆着一锅热腾腾的疙瘩汤,贺婕盛好四碗,抬眼见梁承衣冠整齐地走过来,问:脖子怎么了?
    梁承面不改色:没什么,吃了肉火气重。
    乔文渊端着一盘小笼包从厨房出来,说:年轻人也用这种土法子啊,吃完饭给你找点药吧。
    行。梁承拿起椅垫,顺手摞在旁边的椅子上,皮带挺合适的,谢谢乔叔。
    贺婕往屋里瞧,问:苑林还没起床么,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送的。
    说罢,乔苑林穿着一身新睡衣亮相,惺忪未退,步伐奇慢,姿势略显怪异。他走来撑着桌面一寸寸往下坐,屁股挨住双层椅垫才放松下来。
    我特别喜欢。
    贺婕乐道:喜欢就好,怎么睡一觉跟挨过揍似的。
    乔苑林胡编:我梦见了金牌打手,他一晚上打了我三次。
    梁承在桌下被踹了一脚,软趴趴没力度,他夹起一只小笼包献给乔苑林,说:给,补补。
    乔文渊看不过眼:你自己不会夹?多大人了?
    年底了,我终于二十五了。乔苑林咬一口,别骂了,我已的好累。
    乔文渊督促道:别犯懒,年底大家都忙,必须坚持住。
    乔苑林烦他打官腔,说:今天星期日,家里也没有你们三院职工,你不要训话。
    臭小子。乔文渊道,死活要当记者,那就好好干,不能比别人差。
    梁承一旁听着,念及乔苑林高中时代的用功,似乎乔文渊一向要求严格,并不因为身体问题而放宽标准。
    贺婕也有同感,劝道:老乔,孩子健康开心就好了。
    乔苑林却先一步说:没事,我能做到。
    他早已习惯父母的高要求,一开始会哭,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甚至联合起来抗议过,不舍得让他这么拼。而乔文渊和林成碧不为所动,教导他哪怕付出加倍的努力也要和其他人一样。
    一个做医生见证许多病痛,一个跑新闻旁观许多遭遇,都认为社会残酷,人的歧视比疾病更令人痛苦,所以绝不能落后、弱小和愚钝。
    乔苑林呼噜一口疙瘩汤,他基因里的强韧使他接受并赞同,也使他坚持到现在。
    梁承剥好煮鸡蛋,道理他都懂,但顶风作案地再次放进乔苑林的餐碟,说:在外面上进,在家里可以喊累。
    乔苑林看向乔文渊请示。
    乔叔。梁承尊敬中藏着一分强势,咱们分工合作吧,你监督他,我负责呵护。
    这个词透着亲密,乔苑林唯恐露馅儿,急忙收敛了目光。
    乔文渊也迟疑地咂摸了一会儿,最终无奈妥协:别给他惯出王子病。
    吃过早饭,梁承帮忙打理院中的一株梅花,乔苑林坐在墙角一片空地晒太阳,拿着他的手机看同事们发的朋友圈。
    想翘个二郎腿,大腿抬高酸得乔苑林哎呦一声。
    梁承幸灾乐祸:有那么严重么?
    你好意思问。乔苑林警惕地回头望一眼,含蓄道,你太凶了。
    梁承这下不好意思再说了,因为顾忌乔苑林的身子骨,他至今不敢太放肆,每次总收着三四分力道。
    忽然,乔苑林低声:你刚才在餐桌上那么说,我爸会不会怀疑?
    梁承折下一枝,说:我在学你铺垫啊。
    噢。乔苑林转念就安了心,那现在什么程度了?
    梁承好歹是医生,总得比普通人拽一点,他自我感觉良好地说:一针见血,已经输上液了吧。
    第81章
    圣诞节一过完, 乔苑林要去北京出差,同行的总共四个人,他和记者二组的组长负责采访工作。
    前一夜乔苑林在家收拾行李, 电脑已经关机锁进了背包, 他忽然想起这个月的工作总结还没发。床头搁着梁承的平板, 他打开借用。
    门大敞着,梁承拿着便携药盒进来,弯下腰塞进行李箱的夹层,说:配了十天的量, 应该绰绰有余,一顿一格。
    乔苑林登入账号打开文档, 假设道:万一待半个月怎么办?
    自己去协和找大夫开。梁承懒得跟他逗闷子, 低头检查箱子里的东西,然后打开证件夹核对。
    乔苑林进入邮箱,正要退出梁承的账号, 系统提示有十几封新邮件未读。
    一水的英文,来自海外,基本是梁承在英国的同学前两天发来的,祝他圣诞快乐。
    乔苑林道:你这人怎么看都不看,哪怕群发个thank you也行啊。
    梁承心说一天天上班够忙的了, 晚上还得伺候你这个丢三落四的糊涂蛋, 哪有那个英国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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