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昼手中的万铃法杖能够为人造梦,而造梦事实上就是在造忆或改忆。
    法杖造出的梦境足以以假乱真,可以直接嵌入人的记忆之中,使人将其当做一段真实过往,也可以用来覆盖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让人彻底忘记那段往事的存在。
    这也就是说,世间祈梦之人一旦如愿以偿,等到一觉醒来之后,记忆便会与从前大相径庭。
    当然,想要拥有自己渴望的梦境就须得付出代价:若以金钱为价,那便是千金起底,而若无钱亦想求梦,便可以自己拥有的其他灵气作为报偿。
    眼前这三根琉璃柱里存放的便是这十年来人间祈梦之人所付出的报酬寿元,气运和记忆。
    听完后,鹿辞兀自思索片刻,很快便理解了其中关键:在人所拥有的五种灵气之中,身与魂是活着的根本,自然不会有人用它们来换取梦境,而剩下的三种多一分少一分影响不至于太大,至少不会立刻有性命之忧。
    然而,面对眼前这三根立柱,鹿辞莫名生出了一丝怪异之感。
    那紫色的气运和金色的记忆看上去倒都是宁静祥和之物,可代表寿元的红黑雾气却仿佛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让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只是这种不舒服难以解释缘由,鹿辞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索性不再庸人自扰,单手抚上眼前黑红立柱,又转头看向紫色那根,问道:为何寿元会有这么多,而气运却只有那么点?
    姬无昼顺着他的目光往紫色那根看去,道:这些只是剩下的,前些日子用了不少。
    鹿辞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这里的寿运忆你都可以随便用?
    姬无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转头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好像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鹿辞不由哑然。
    没错,姬无昼以万铃法杖为人造梦,获得的报酬自然就是他的东西,他有什么不能用的?
    鹿辞抬头看着眼前即将装满的黑红立柱,心想:梦可以源源不断地造,寿元便可源源不断累积,如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岂非可以长生不老?
    想着,他又转头看向了那根金色立柱,道:这些记忆又有什么用?
    寿元和气运的用途都不难理解,可记忆这种东西似乎很是鸡肋,鹿辞实在想不出它们能有什么用处。
    姬无昼道:很有用,可以喂鹿。
    鹿辞:那真是好有用哦。
    姬无昼又补充道:不过灵鹿挑嘴,只爱吃好的回忆。
    鹿辞思忖片刻,疑惑道:但会被人甘愿付出当报酬的记忆,恐怕都不会太美好吧?
    姬无昼挑眉道:没错,但不好的我不收。
    鹿辞顿时恍然。
    他原本还在想,这三种灵气中记忆应该是最廉价的才对,因为每个人都拥有无数记忆,随便拿一段自己不想要的记忆当代价换取一段自己想要的美好梦境岂不是很划算?
    然而如今听姬无昼这么一说他才明白,自己设想的这种投机取巧根本不存在,而若要用一段原本就美好的记忆去换取另一段美好记忆,那还是否划算可就值得商榷了。
    见鹿辞目光迷离若有所思,姬无昼也未探究他在想什么,问道:你可想知道如何造梦?
    嗯?鹿辞回过神来,却没理解他的意思。
    姬无昼冲着漫天幽蓝光点抬了抬下巴:挑一个?
    鹿辞的目光在空中四处逡巡一番,却没能看出它们之间有何不同,确认道:随便挑?
    姬无昼道:随便挑。
    鹿辞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抓住了一个距离最近的光点。
    刚一攥进手中,那光点便倏然化作了一张银白色的符纸,其上密密麻麻满是文字,周围还有些奇特的花纹。
    不知怎的,鹿辞忽然觉得这符纸的样式有些眼熟,好像自己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但还没等他细看,姬无昼却已是将符纸从他手里抽出,另一手塞进他手中轻轻一握道:走了。
    鹿辞还没反应过来,姬无昼却已是将那符纸攥进掌中一揉,刹那间白光四起,鹿辞被晃得猛一闭眼!
    白光久久没有散尽,但亮度似乎一点点减弱了下来。
    鹿辞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去,便发觉此刻已是天光大亮,而他们所站的地方竟然已经不是半月堡内!
    鹿辞惊愣原地,一时间都忘了将手抽回,直至手掌被轻轻捏了两下才猛然回神,错愕道:这是哪?
    姬无昼看着他的表情,忍俊不禁道:你挑的地方,你问我?
    鹿辞看着眼前陌生的庭院,仍旧有些难以置信,思绪好半晌才运转正常,眨了眨眼道:这是那张符纸上祈梦之人的住处?
    姬无昼莞尔道:没错。
    鹿辞深吸了口气: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那貌不惊人的祈愿符不仅能自己飞入仙宫,竟然还负责传送?!
    眼前的庭院并不算大,院里仅有一间屋子,似是再寻常不过的民宅。虽不富丽,但屋前小院却是打理得十分精致,一副石桌椅,两棵绽着红花的石榴树,还有一口养着鲤鱼的小池塘。
    鹿辞分了一瞬的神去想若是方才传送时一不小心传进池塘会怎样,但很快便收回了神思,抽回手问道:现在要做什么?
    因为意识到是在别人家中,他特意压低了音量,说完后顿时有了种他们在做贼的感觉。
    姬无昼看向那屋子,扬声道:有人吗?
    鹿辞:好吧,做贼的只有他一个。
    静待片刻后,整个院子里毫无动静,唯有池中鲤鱼一个欢快摆尾发出了些许轻微水声。
    啧,看来是没有了。姬无昼故作遗憾地挑了挑眉,可惜了,我这还是第一次不看价码就上门呢,天上掉馅饼都接不住,这人运气可真差。
    鹿辞完全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半分可惜之意,幸灾乐祸倒是听出了不少。
    姬无昼迈步走向院中角落那张石桌,鹿辞还当他是要坐下等待,便也跟了上去,却不料姬无昼行至桌前,将方才握在手里的符纸搁在桌上,又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块金锭当成镇纸往上一压,道:留个打赏吧,聊表安慰。
    鹿辞简直哭笑不得,心想:你这哪是打赏,根本就是伤口上撒盐吧?否则悄无声息走就是了,谁知道你来过?
    走吧。
    姬无昼转身对他示意,鹿辞也顾不上再腹诽,跟着他往院门走去,好奇道:怎么回去?
    他方才就在想,来时有符纸传送,走时又该怎么走呢?
    姬无昼漫不经心道:这不是有你么?
    鹿辞茫然:我?
    姬无昼随手一捞他的左臂,屈指在他指根伏灵上轻轻一弹:你不是会召鹿舆?
    鹿辞心中一颤。
    他在逐赦大典上吹过伏灵不假,但当时姬无昼对此的反应实在太过平淡,随后从秘境到仙宫的一路上他也丝毫未提及此事,鹿辞还以为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手上有这么个东西。
    原来他一直都是清楚的么?
    那他为何不好奇这东西从何而来?
    姬无昼见他站在原地盯着指笛发愣,也跟着停下脚步道:怎么?
    鹿辞回过神来看向他,一时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就事论事道:距离太远的话恐怕办不到。
    姬无昼不以为然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鹿辞一怔,随即发现这话还真没法反驳。
    从前他动用伏灵都是在秘境之内,而羲和洲加上周围七十二岛拢共也没有多大范围,所以他还从未细想过伏灵的笛音最远能传到何处。
    这么一想,他当即决定依姬无昼所言先试试再说,可刚将手递向嘴边却被姬无昼按住了胳膊:欸,这么着急作甚?在悬镜台关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出来,不想四处走走?
    鹿辞眼睛一亮,恍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可是正身处于前世心心念念却至死都没能踏足的人间大陆,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差点忘了把握,反倒还要他来提醒?
    想着,他立刻点头道:想。
    他眼中的期待几乎要满溢出来,看得姬无昼心中一酥,弯起嘴角道:那就走吧。
    出了小院,鹿辞随手关好院门,这才发现这小院地处于一条僻静小巷的深处,难怪方才未听得半点喧嚣之声。
    二人沿着小巷向外走去,不消片刻,隐隐约约的叫卖声便已传入耳中,又转过几个拐角后,巷口赫然出现在了不远处,摩肩接踵的行人左右穿梭,喧闹嬉笑声越发清晰,听得鹿辞竟有些兴奋起来,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
    甫一踏出巷口,鹿辞便如饥似渴地东张西望,看了好半天才想起转头问道:往哪边走?
    这一转头,他突然发现姬无昼正微微蹙眉,面色凝重地盯着街对面的一间药铺,眼中像是诧异又像是不安?
    鹿辞还从未见他露出过这种情绪,刚要问怎么了,姬无昼却已是恢复如常,转头看向他道:随你。
    他那一瞬的表情稍纵即逝,此刻已是丝毫看不出痕迹,鹿辞心中虽有些纳闷却也没再多问,左右看了看,便选了看似更为热闹的右侧。
    从前在秘境时所有弟子的衣服都相差无几,重生到悬镜台后,入眼的满是白色囚服和守卫盔甲,再往后的逐赦大典上,各船弟子着装也都是各自仙宫的统一款式,这使得鹿辞此刻觉得就连穿梭在着装各异的陌生人中都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四大天师在人间被奉若神明,有关他们的轶事,画册乃至雕像都数不胜数,然而真正与本尊打过照面的却寥寥无几。
    万铃法杖今日掩于长袍之下,按理说已经没什么物件还能昭示姬无昼的身份,饶是如此,他那一头明显异于常人的银发和鹤立鸡群的风姿还是引来了不少探寻的目光。
    姬无昼自己倒是毫不在意,而鹿辞更是忙着东张西望目不暇接,根本没心思注意其他。
    一条笔直大街硬是被鹿辞走出了九曲十八弯的味道,任何店铺他都要进去转一圈,任何街摊都要停下看两眼,身体力行地展示着什么叫刚从牢里放出来。
    姬无昼静静跟在他身侧,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表现丝毫不觉不耐,仿佛早料到会是这般情景,不仅不催促,反而还时不时顺势问上一句:可有什么想买的?
    对于这个问题,鹿辞一律以摇头回应,他对自己如今寄人篱下且身无分文的处境十分有自知之明,白吃白喝也就罢了,实在没脸还白蹭东西。
    然而姬无昼却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道:我可以借你。
    鹿辞稍愣片刻,而后随意点头道:好。
    嘴上虽是应下了,可继续逛店时他却依旧空手而出,像是打定了主意只看不买。
    除了有门面的店铺之外,沿街大多摊子也都是卖东西的,对于这些鹿辞都只是稍看两眼便走,然而对于偶尔夹杂其中的一两个测字算命、卖艺杂耍的摊位他倒是很感兴趣,时不时停下旁观一下瞎眼神棍如何卜卦,粗壮大汉如何喷出火来,而后十分捧场地抚掌啧啧称奇。
    走着走着,鹿辞的目光忽然被一处小摊吸引了目光。
    那处摊位不算惹眼,只一中年男子坐在一张小桌前,桌上摆着几个杯子,而桌边立着的一杆长幡倒是颇为特别长幡上方画着一只硕大的怪异人眼,眼下歪歪扭扭写着观六路三个大字,虽能看出连起来是眼观六路一词,但用意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行至那桌前,鹿辞还未来得及发问,那摊主却已是热情道:公子玩玩看?
    玩?鹿辞低头看了看桌上六只杯盏,这怎么玩?
    摊主嘿嘿一笑,飞快地将那六只杯盏翻了个底朝天,又从袖中抖出一只鸡蛋来放在桌上,抓起其中一只倒扣的杯子将它罩了进去,而后双手交叉行云流水地一通挪移,将六只杯子的顺序全部打乱。
    鹿辞看得一阵眼晕,待摊主终于停下才茫然道:然后呢?
    摊主笑嘻嘻道:公子可以挑了。
    鹿辞继续茫然:挑什么?
    摊主道:挑杯子啊!鸡蛋在哪个杯子里?
    鹿辞这才恍然:啊是这么个玩法?
    摊主道:对,就是这么个玩法,十文钱一次,没挑中我收钱,挑中了不仅不收钱,我还倒给你十文。
    鹿辞点了点头,道:可我刚才不知道规则,没看清,要不你重来一次?
    摊主嘴角抽了抽,心说让你看清了我还怎么赚钱?他方才之所以不提规则就开始就是为了乘其不备先捞一把,可如今对方既然把这点弯弯绕揪出来了,他也自知理亏,虽不情愿却还是抬手搭上了杯子打算重来一次。
    不料就在这时,一旁姬无昼忽然悠悠道:不必,你随便猜一个,猜错算我的。
    摊主心中一喜,抬眼看向姬无昼,一看便知这是位不差钱的主,连忙附和道:就是嘛小公子,玩玩而已,随便猜一个?
    鹿辞听他这么说,倒也没再坚持,看了看那六只杯子,随手一点道:那就这个吧。
    他这当真就是两眼一抹黑地瞎猜,不料手刚点上去那摊主面色就是一变,一边拎起杯子一边讪笑道:小公子运气还真好,随便猜都能猜中。
    哦?鹿辞也很是意外,看着那杯子里露出的鸡蛋笑道,哟,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摊主并不很想掏钱,赶忙趁热打铁道:再来一局?
    鹿辞也未拒绝:好啊。
    他方才不知规则,还真没注意看摊主手法,并不介意再来一次好好看看,然而等摊主再一次开始移动杯子他才发现,不知规则所以没注意看什么的真不是看不清的理由,这摊主乾坤大挪移的手法简直出神入化,那些杯子险些在他手里被玩出残影来。
    一通眼花缭乱之后,鹿辞由衷赞道: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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