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姬无昼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道,小事而已,你逛你的。
    鹿辞没再多说,目送姬无昼转进了一处街角,他知道姬无昼身上必是也有符纸,转去僻静处传送只是未免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引起骚乱。
    姬无昼走后,鹿辞沿着主街漫无目的地行了一段,逐渐发现这座城中的商铺和街摊都与青州大同小异。
    稍作打听方才知晓,此处与青州一样,都处于人间大陆东部,故物产风俗皆是相近,就连食物口味和方言都相差无几。
    走马观花地逛完半条街,鹿辞忽然没了继续闲逛下去的兴致,左右都是大差不差,也无甚新鲜。
    况且虽然不想承认,但独自一人瞎逛着实有些无趣。
    这么一想,他当即不打算再逗留,四下环顾了一圈,欲找处角落传送回宫。
    不料就在他左右张望之时,前方街口忽地传来了一阵惊呼喧哗。
    第27章 赤焰花谷
    鹿辞举目望去, 只见前方人潮尽头,数匹高头大马自街口一侧齐齐踏出,牵引着一架山丘般红帐金顶的车舆转入主街。
    车顶金雕盘蛇, 四面红纱朦胧,车辕左右各随一人,舆后浩荡两列束发佩剑的红衣少女,皆端一副英姿飒爽的冷傲之态, 目不斜视昂首前行。
    车服照路,骖騑如舞。
    服马前蹄所至之处,熙熙攘攘的行人仿佛被船桨划过的水面向两侧退让开来,伴着窃窃私语和车马叮铃之声,渐次空出中央一条宽逾六尺的大道。
    那伴在车舆左右的二人鹿辞都是见过的,正是逐赦大典上站在弥桑妖月身后的女子。
    这队车马的来路已是一目了然, 必是从东海归来途经此处的幻蛊仙宫弟子, 而那舆中端坐之人的身形虽是影影绰绰, 身份却也已不消多问。
    师姐好大的阵仗。
    鹿辞暗自咋舌, 随着向旁散去的人潮往街边挪了两步,及至人挤人肩碰肩,便听身后几人小声议论道:闻见没?好香啊。
    那可不?幻蛊仙宫哪回出行不是香气四溢?就跟花仙过境似的!
    听闻二人之言, 鹿辞忍不住吸着鼻子嗅了嗅,果然, 明明车马尚在远处, 四周却已是暗香浮动,香气不浓,但隐隐透着股诱人馨甜,让人不自觉便想再多嗅几分。
    鹿辞回首悄声问道:幻蛊天师每回出行都这么大排场?
    身后那人撇了撇嘴:倒也不能这么说。
    见鹿辞作愿闻其详状,那人嗐了一声, 道:这不是幻蛊天师的排场,是弥桑家主的排场!
    这二者乍听无甚差别,都是弥桑妖月的身份,但细究起来含义却大不相同:弥桑家主的排场,那就意味着弥桑妖月即便没有天师头衔,在这人间大陆也一样是处尊居显。
    车马临近,鹿辞的目光不由定在了那垂纱帐上。
    他才在逐赦大典见过弥桑妖月不久,此时虽只能窥得依稀轮廓,却也不难想象师姐的威严容姿。只是他不大明白,既然除了钟离不复外其他几位天师都有可以直接传送的祈愿符,她却为何不直接传送回幻蛊仙宫,而要乘坐车马回程?
    正疑惑,打头的服马已是从他身前经过。
    就在这时,忽一阵斜风拂来,轻纱撩起的窄缝间弥桑妖月抬眸掸眼,恰与立在街边的鹿辞来了个四目相对。
    弥桑妖月瞳仁一紧,倏然抬手掀帘,口中下令道:停!
    路旁百姓和仙宫弟子皆是被这声一惊,鹿辞也没料到竟是这般巧合,愣愣盯着弥桑妖月唇齿微启。
    车马停下,弥桑妖月望着鹿辞微微蹙眉,似是疑惑他怎会现身此处,而后目光在鹿辞周围逡巡一圈,确定姬无昼未与他同行后当即唤道:你过来。
    整条街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但鹿辞却也没扭捏,几步迈到车边行了一礼:见过弥桑宫主。
    弥桑妖月道:你在此作甚?
    鹿辞如实答道:此城有祈梦之人,原是随天师前来,宫中有事,他便先回去了。
    弥桑妖月略一思忖,几乎未作多少停顿,当即果断道:上车。
    鹿辞一怔,他还当弥桑妖月不过是叫他过来问几句话,未曾想竟还会叫他上车。然转念一想,他也差不多能猜到弥桑妖月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而这众目睽睽之下绝非适宜详谈之地。
    他未再犹豫,单手一撑跃上前板,躬身掀帘迈入了车中,刚一坐稳,弥桑妖月立即扭头朝车边弟子吩咐道:走。
    车马继续前行,道路两侧的议论声霎时鼎沸,或是猜测鹿辞身份,或是猜测他与幻蛊仙宫的关系,总之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红纱相隔的车舆内,二人皆是对车外嘈杂置若罔闻,弥桑妖月静看了鹿辞片刻,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鹿辞心知她在逐赦大典时便已看出端倪,眼下这么问并非试探,而是想让他自行告知,便也未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师姐,是我。
    这声称呼已足以证明她的猜测,弥桑妖月眼睫微颤,抓住他的手腕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变成这个人?
    鹿辞无意隐瞒,奈何这借尸还魂的缘由他自己也还未有头绪,只得将在悬镜台醒来的过程简单讲了讲,而后道:洛师兄猜测这许是与伏灵有关,可伏灵为何会落入此人手中,我目前还尚未查明。
    弥桑妖月凝眉消化片刻,又道:那当年秘境究竟出了何事?是不是姬无昼杀了你们?
    鹿辞摇了摇头,据实道:当年秘境发生了一场瘟疫,我们都是因染瘟疫而死。
    弥桑妖月明显有些难以置信:瘟疫?
    鹿辞点了点头:且至少在我死前,并未见到过姬无昼在秘境现身。
    话到此处,他索性将当年如何发现木盆,如何将婴尸捞起掩埋,秘境弟子又是如何接连染病死去都详尽叙述了一番。
    然而说着说着,他突然发现弥桑妖月的表情一点点怪异了起来,眉头越蹙越紧,眼中甚至渗透出一股惊疑不定。
    师姐?鹿辞奇怪道,怎么了?
    弥桑妖月脸色发白,像是陷入了某种臆境般放空了双眸,喃喃道:七窍流血皮肉化尽空余衣发白骨?
    鹿辞不由微微皱眉,在他的印象中师姐向来沉稳,应该不至于听见些血肉白骨之类的字眼就大惊小怪,如今这反应着实有些离谱。
    他加大几分音量,再次唤道:师姐?
    弥桑妖月骤然回神望向他,却未发一言,忽地转头掀帘对着车边弟子道:我先走一步,你带她们原路回宫。
    弟子不知发生何事,但很快接令道:是。
    弥桑妖月再未多言,放下车帘回过身来,一手抓住鹿辞手腕,另一手从封腰里捏出一张红色祈愿符轻轻一揉,刺目白光霎时闪出。
    一串动作全在电光石火之间,干脆利落得叫人发懵,鹿辞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再睁眼便看见了一片火红花海。
    西南腹地,赤焰花谷。
    嶙峋峭壁垂藤盘蔓,环绕着天坑似的一方宽阔谷地。谷顶薄雾遮笼,如云如烟。谷底遍地满是烈焰般的火红花簇,朵朵艳极刺目,丛丛齐腰绽放,花枝间几乎没有空隙,紧密延伸至远处峭壁下雕栏玉彻,画栋飞甍的环形宫群。
    幻蛊仙宫。
    此时二人站立之处乃是通往前方赤焰花海的峡谷尽头,谷口左右各有一仙宫门侍,见弥桑妖月突然现身吓了一跳,慌忙拱手行礼道:宫主!
    弥桑妖月微微颔首,二话不说领着鹿辞直奔花海而去。
    鹿辞直至此时才反应过来,赶忙问道:师姐为何带我回宫?
    弥桑妖月边走边道:带你看样东西。
    鹿辞心中仍旧疑惑,却也没再追问,跟着她向前行去。
    即将迈入花丛之时,紧密无间的花枝突然像是畏惧弥桑妖月一般,自行簌簌向两旁缩去,如舟破水,如剑劈绸,花丛间霎时空出了一条狭窄小径。
    鹿辞讶异道:这花好生奇特。
    弥桑妖月道:此乃赤焰花,为养蛊所用,每朵花中都有蛊虫,若外人擅入,蛊虫会即刻上身。
    说罢,她又嘱咐道:跟紧我。
    鹿辞点了点头紧随其后,花丛自二人前方陆续劈分,又在他身后重新闭合。
    花间幽香弥漫,香气与在街中嗅到的如出一辙,只这处更为浓郁,想来仙宫弟子身上香气便是在此长久熏染所致。
    一路畅行无阻,不多时便已走过大半花海,前方不远处便是仙宫所在。
    幻蛊仙宫建于峭壁之下,背倚山岩,大体分布如倾斜扇面层层递上,扇面底端的正殿如扇钉立于正中。
    所有殿宇皆以竹制为主,垂珠帘为门,挂纱帐为窗,显然是西南湿热之地特有的风格。
    正殿门前一道宽长翠竹阶梯衔接花海,阶上两列红衣弟子分立左右,见弥桑妖月行至近前齐齐行礼道:师父!
    随弥桑妖月踏上竹阶,鹿辞立刻发觉这幻蛊仙宫氛围完全不同于渡梦仙宫,所有弟子恭敬有加,行礼之姿一派肃然,见到他这么个陌生外人也丝毫不露异色,更无人好奇追问。
    行至阶顶,门前弟子撩开珠帘,弥桑妖月领着鹿辞大步迈入,径直穿过正殿向后行去。
    殿后亦是长阶,依山势倾斜,弥桑妖月疾步拾阶而上,期间路遇无数弟子停步行礼,她皆只是潦草点头,像是惦记着什么要事一般,带着鹿辞直奔仙宫最高处的那座巍峨殿宇。
    那是仙宫主殿,亦是宫主居所。
    入殿之后,弥桑妖月脚步依旧未停,穿过数道珠帘,绕过殿中屏风,直接行往主殿后方。
    踏出主殿后门,鹿辞登时便是一怔他原以为这主殿是紧贴岩壁而建,却未料后门与山壁间竟有一道深不见底的狭长沟壑。
    数丈宽的沟壑上横跨一座廊桥,一端连着主殿后门,另一端通往对面山壁,而山壁上竟还别有洞天,嵌着一座青灰石门,门楣雕双蛇,蛇头浮雕凸出前昂,两侧以赤焰花藤为楹,红花烂漫,将幽峻山壁圈出了一片嫣香姹色。
    不知怎的,这廊桥竟令鹿辞想起了渡梦仙宫镜月河上的冰桥,而对面无人把守的青石门则仿佛半月堡一般,透着一股禁地的气息。
    行过廊桥至石门前平台,弥桑妖月抬手伸进侧面赤焰花藤下摸索着一拧,石门霎时轰隆隆向上启去。
    洞中稍显昏暗,鹿辞迈入后适应了片刻,直至石门在身后闭合,他才逐渐看清眼前景象。
    三根琉璃柱与半月堡中如出一辙,漫天红色光点忽明忽暗如颤动烛火,应是无数祈蛊符汇聚。
    头顶山石凿空成筒,如烟囱般直直向上,祈愿符便是从顶端注入落下,散化成红光点点。
    见鹿辞驻足观望,弥桑妖月还当是因他不知这些为何物,刚要开口介绍,却听鹿辞问道:师姐,为何你们贮藏的寿元都是黑红色?
    此处琉璃柱中寿元与半月堡一样,都呈现出一股异样的黑红,与他在童老爷灵门中看见的那大半鲜红寿元完全不同。
    弥桑妖月有些意外:你怎知这是寿元?姬无昼告诉你的?
    鹿辞点了点头:我在他宫中也见过这样的琉璃柱,他告诉我这些都是灵气,分别为寿、运、忆。
    见过?弥桑妖月闻言更为诧异,他宫中贮藏灵气之处可以随意出入?
    鹿辞一怔,讪讪道:那倒不是,听说那是禁地,不过他说我在宫中任何地方都可以去。
    弥桑妖月沉默片刻,随即不冷不热地评价道:那他倒是大方。
    评价完后,她这才想起回答鹿辞的问题,转向那红色立柱道:当年他将灵器交给我们时便已提前说好,往后以灵器施法换取报酬之时,寿元只可取黑红这种。
    鹿辞道:为何?
    弥桑妖月面露一丝轻嘲:他什么缘由也未给,只说这是拿走灵器的条件,还说若我们哪日违背,他自有办法收回灵器。
    说完后,她似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径直走向了山洞中央。
    鹿辞迈步跟上,这才注意到洞中三足鼎立的三根立柱中间有一方长案,长案之上别无他物,单单摆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盘蛇顶雕花金炉。
    弥桑妖月捧起金炉,鹿辞只当这便是她要给自己看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何物?
    谁知弥桑妖月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回答,而是转身往洞外走去:跟我来。
    还要走?
    鹿辞困惑不已,弥桑妖月却已是行出了数步,他无奈,也只得快步跟上。
    出了这山洞之后,弥桑妖月带着他重新穿过廊桥和主殿,回到殿前向西绕过几处殿宇,抵达了另一处挨着岩壁的沟壑。
    这处沟壑与主殿后的那处应是相通,但沟壑之上并非廊桥,而是一架铁索吊桥,对面依旧是一扇石门,可石门前的平台上不再是空无一人,而是由两名佩剑弟子把守。
    行过吱呀吊桥,守门弟子行礼后将石门开启,甫一迈入山洞,鹿辞便发觉此处莫名阴寒,仿佛弥漫着一股沉沉死气。
    山洞里火盆噼啪,宽阔甬道两侧开凿着诸多小室,掸眼看去与悬镜台的牢房颇为相似,但小室前却并无牢门阻挡,只笼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轻纱。
    鹿辞随着弥桑妖月步步向前,一边走一边透过轻纱观察,便见每间小室中都设有一张石床,石床上无一例外都躺着人,而那些人皆是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这些是什么人?鹿辞好奇道。
    弥桑妖月脚步未停:蛊奴。
    第28章 金炉虱蛊 金坛养蛊十八载,一朝认主震
    弥桑一族自古便是西南最大蛊族, 掌握着人间大陆最为隐秘和详尽的养蛊之道。
    大部分蛊物在弥桑一族的秘卷中都已有记述,但也时常会因养蛊配方调整而养出不知习性和效用的新蛊种。一旦新蛊养成,为探明其威力作用须得以活物试蛊, 试蛊之物包括飞禽、牲畜,乃至活人。
    牲畜飞禽自是易得,但用于试蛊的活人却是难寻。为满足试蛊所需,弥桑一族历来都有征招试蛊者的惯例, 以丰厚报偿吸引甘愿卖身试蛊之人。
    然而,试蛊到底是凶险之事,故此大多前来应征的都是身患重症、绝症的命不久矣之人,以苟延残喘之躯为亲眷换取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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