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待字闺中, 又将参选女官,公子声名远播, 令妹承蒙圣宠, 庆国府犹如烈火烹油, 世人皆在观望,更当自重。赵宝钺把茶盏放下, 怪拐带良家妇女,这可不好听。
    好烦,好想送客, 郑照站起身看向赵宝钺。
    贵家只有两位千金,不,现在只有一位。尊驾今日来此威胁我,难道没想过与我扯上纠缠,令爱又如何进宫?怪拐带良家妇女,我定没有尊驾更怕这个罪名。
    怪拐带良家妇女,于他身上不难扭转为风流多情,反正他身上传闻多了去,不差这一个。可是于赵小凤而言,便是名节有失,再也进不了宫里。
    而且传出这种风声去也不难,只要他找个士子比较多的地方,对着赵府的方向吟一首情诗。
    这种才叫威胁。
    可惜,他想得出做不到,如若不是因为早起生闷气,甚至难以说出口。
    风约晴云,今日不觉暮春莺老,在下要去孩儿口看杂耍了。郑照说完看都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赵宝钺听完郑照的话本来就气得面色铁青,又见他满不在乎的离去,更是气得手都发抖。他今次拿话敲打郑照,就是怕闹出事来,小凤不能安稳进宫。结果郑照用他的话,原模原样的反将一军。确实,比起郑照来,赵家更怕这个罪名,因此自己现在被他拿捏在手里了。
    可这又能怎么办?关不得,打不得,举人进公堂都有个椅子坐,一个进士普通衙门都管不了,公堂都不用进去,凡事只须递个帖子给知府就行。
    更别说他名满江南江北,还有个选侍妹妹,事态未明了之前,谁想招惹试试?
    但是,在沧州还未有人敢弗他的面子。
    赵宝钺握紧拳头又松开,仍就笑着走出了郑家,十分悠闲的样子。
    小小铜锣圆悠悠,学套把戏江湖走。南京收了南京去,北京收了北京游。南北二京都不收,条河两岸度春秋。财主种有千顷地,老子玩耍不侍候几个小童敲着铜锣唱道。
    孩儿口是沧州最繁华的渡口,运河上高桅长篙,渡口上脚夫装仓卸货,岸边上店肆栉比,而难得无事的人都在三五成堆看杂耍。
    杂耍行有句话,叫没有吴桥不成班。吴桥县隶属沧州府,以手艺谋生,必须依靠运河两岸的人流,这沧州的孩儿口是年轻吴桥人离乡的第一站,也是年老吴桥人归乡的最后一站。这里有最新鲜的玩意儿,也有最熟悉的老手,所以说在孩儿口摆摊,等于杂耍行当里的会试。
    不同的是,会试只考一次,考完忘了也没关系,孩儿口每天都在考,手艺一旦生疏就难以糊口。
    郑照在看傀儡戏。二箱木偶,高皆尺余,制作颇精巧,提线师大约二十余岁,妻子抱着孩子坐在他身后。孩子哭闹,妻子解衣喂奶,在人前袒胸露乳已经不避了。木偶正上演着一出精忠报国,黄袍为皇帝、白袍为忠将、红袍为奸相、黑袍为忠臣、绿袍为奸臣,提线师还在唱着词,一人分演生旦净末丑,竟有口技。
    你怎么又来了!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走了过来,你个泉州人敢来沧州孩儿口,还没拜会我们老大,叫板是吗?
    他们说着就一脚往木箱上踹,他们动作快,提线师反应更快,弯腰抱住了木箱,大汉一脚踹在了他的背上。提线师被踹得向前倒去,半晌没起来。他妻子浑身一震,抬起头木讷的看了他一眼,抱着孩子躲在了一边,手不住的拍着孩子的背。
    提线师脸在地上擦破了皮,跪下求道:就摆两日,赚到船钱我们就走。
    运河边上大多是南来北往的船夫,虽然在沧州地界他们都不想惹事,但看傀儡戏看得好好的被人打断了,脸色都不好看,又听这提线师哭求,对这几个大汉都指指点点的。
    河上都说吴桥杂耍天下第一,怎么还怕个演傀儡戏的抢生意?
    走江湖就凭本事吃饭,赶人走真是不要脸。
    有种就光明正大的比一比!
    为首的大汉听见这些话,只觉得气血上涌,抱拳道:既然各位这样说,我陈老虎就此立个状子,我出面请人和他比一比。一个时辰内谁赚得银钱多谁就赢,他输了就滚出孩儿口。
    他赢了呢?船上力夫听见动静也都下来凑热闹了。
    陈老虎道:他赢了,我陈老虎就不再沾孩儿口的买卖,带着兄弟们都离开去别处营生。
    好。提线师看着木偶说道。
    那就一言为定。陈老虎说完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亲自扶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回来,神态颇为恭敬。老人手里拎着个笼子,里面似有活物。
    有人认出来惊道:这老人是老鼠郭,演傀儡戏的肯定是要输了。
    提线师显然也听说老人的名号,身子瑟缩一下,拿着木偶线的手却没有抖动。
    老人到,亮出箱子,里面七八只老鼠。
    提线师清了清嗓子,口中一唱,木偶随线而动,演的是临安里钱婆留发迹。老人看了他一眼,走到了另一边,人群跟着他过去了些,不知道他教白鼠做了什么,人群阵阵哄笑。笑声迭起,引人好奇,一波波的人走了过去就没回来。
    一个时辰已到,陈老虎笑着走过来,往提线师的面前一看,笑得更开心。
    老鼠郭赚了五两三钱,你一地顶多八钱。
    话未说完,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扔了一锭银子落在地上。
    加十两。
    陈老虎怒气冲冲抬头,可待他看到后,硬生生的把气咽了回去,贵公子的穿戴,进士老爷的冠巾,惹不起。
    提线师不敢置信的看着地上的银锭,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地磕头道:谢谢相公,谢谢相公!
    郑照神色平淡,把人扶了起来,说道:你没那边演的精彩,但我喜欢你的。
    他也听到笑声后过去看老鼠郭了,这边傀儡戏演钱婆留发迹,那边老鼠郭用老鼠演钱婆留发迹,怪不得老鼠郭先看了一眼傀儡戏才走。
    同样的戏码,傀儡演和老鼠演,自然是老鼠看起来更技艺高超。而且两相对比,老鼠们憨态可掬,引人发笑。这年头谁不喜欢哈哈一笑?
    论好是傀儡戏好,论精彩是老鼠郭精彩。但是他讨厌老鼠,深恶痛绝的那种。
    提线师身子一顿,又跪下磕了一个头,反而更开心的说道:相公喜欢对小人来说比他们喜欢更重要。
    郑照闻言问道:你是去京城?
    提线师道:是去京城。
    郑照点点头,建议道:那可以排一些麻姑献寿之类的戏码。
    提线师眼前一亮,试探着问道: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这种戏演吗?
    郑照道:如果你能藏到后面不被前面的人看到就能演了。
    小人能演杖头傀儡,只是需要搭台子,路上没有提线傀儡方便就没有演。提线师神色激动道。
    挺好的。郑照说完便离开了孩儿口,至于这个从泉州携妻带子远上京城的傀儡师,能否按照他的愿望在高门大户中赚些银钱名声,与他无关。
    平湖跟在他身后道:少爷,也亏你人好,告诉他京里主子们爱看什么,什么能演,要不然他得碰个头破血流的。
    京城,安乐宫,郑蘅坐在床上做靴子。
    手被针刺破,她又在心里默念一遍温婉柔顺,然后低头吮吸了一下血珠,便接着做靴子,泪却不自觉的下来。
    还在家里的时候,她虽然经常做女红,但最多是在帕子上绣些花花草草,衣裳靴子都是针线上人的活计,哪受过这个苦。
    昨天夜里她刚知道皇后二十年来从未给皇上亲手做过东西,那么她就该给皇上做,或者说,她知道了就一定要做。
    想到皇后,郑蘅突然手又抖了一下,针又刺破了手指。
    她从小听皇后的故事长大的,将门虎女,领军在景山打了一个大胜仗,让在外御驾亲征的皇上毫无后顾之忧。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皇后的肃杀之气会对着自己。带刀剑的宫女闯进安乐宫里,她跪在皇后面前跪了整整两个时辰,皇上才过来。
    一来他只安慰皇后,一来他只说自己有错,一来他道歉不停,看都没看她一眼。
    自那以后,宫里人也都明白了,皇后永远是皇后,她的日子更难了,只能庆幸朝阳公主随夫去了平南王的藩地。
    郑蘅抹着自己肚子,闭眼向漫天神佛乞求,求孕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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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世界编号:1
    我个老婆子无儿无女, 就这么一所房子几亩薄地,去了趟乡下收佃租,回来一看房子都没了, 我这要住哪里啊!瘸腿老太婆堵在郑照家门前哭着, 哭得眼睛都肿了。
    当湖站在她身边手足无措, 来往的街坊有认出来她, 都停下了询问怎么回事。
    柳花深巷, 犬吠声声。
    郑照看向平湖道:这房子是从官牙那里赁的吗?
    平湖摇头道:奶奶见那船上的夫妻不尽心, 进了沧州城就都找的私牙。
    怪不得呢, 郑照叹了口气,便准备去找瘸腿老太婆交谈。
    听说这家主人是国公府的公子呢。
    人群中突然有人提他身家背景,提的不是科举出来进士,是天生富贵的勋贵公子。这种话放任下去定会变成他鱼肉乡里, 仗势欺人。
    郑照寻声抬头看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 身上穿得不过羊肠葛,言谈举止也平俗, 与周围百姓并无差异, 可他眼神中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瞧不起, 神气十足,好像高人一等似的。
    以主家势为己势, 这是豪门奴才的味道。
    下次从官牙那里买,赁房子事太多,你去找姨娘把房契取来。郑照吩咐了平湖一句就往门前走, 当湖看见他就像看到了救星。
    少爷!这个老东西太不要脸了,当时牙行说她去乡下收租子半年后回来,才把宅子交给他们赁出去的。我这就去找牙行的人来,当面和这个老不死的对峙,看她还怎么撒泼打滚,凭空污蔑我们强占她房产!
    回来。郑照叫住了当湖。如果真赵家唆使的,不会不交代牙行。叫牙行的人来,只是去他们自取其辱。
    当湖不明白少爷为什么叫住他,他看着坐在地上哭的老太婆气得要命,打不得,碰不得,一身力气没处使,平白无故的受了委屈,还要忌惮人口舌。
    赵府里,赵宝钺听着仆人的传报,不禁畅快的笑了起来。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是古人言,而今是唯进士与老太婆难养也,这进士对上老太婆才叫好看呢。
    他说完就命仆从接着去打探,然后闭上眼睛闻着从异域番邦千里迢迢贩运过来的乳香。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仆气喘吁吁进来报道:老爷,那郑乱萤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房契烧了,还说马上搬出去,把宅子还给了老太婆。
    运河案上招摇撞骗的私牙多了去,这房契有问题不容细查,他直接烧了房契主动离开倒是果断,我还以为得要百姓冲进去他才肯走。赵宝钺睁开了眼睛,笑着把铜炉移开,只可惜强占房舍的名声跑不掉了,好端端一个进士要在唾沫口水里仓惶离开沧州城了。
    仆人伸头缩颈,面露犹豫之色。
    赵宝钺瞥了他一眼说道:有话就说,别欲言又止的,成什么样子。
    小的记不清那郑乱萤又说了什么,可他一番话说下来,弄得围观的百姓都称道他高义,还七嘴八舌的骂私牙骗人,有损沧州的名声。仆人胁肩谄笑,不过有老爷的吩咐在,沧州几个敢收容他留宿,任他再花言巧语,只要不想露宿街头,都得连夜灰溜溜的滚出沧州。
    赵宝钺闻言胸口一闷,又开铜炉拿过来,闻着香气平复心情,半晌后说道:也罢,郑乱萤擅于言辞把戏,等闲人说不过。只要他碰壁几次过,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离开沧州城就好。
    话音刚落地,门外就有人来报:京兆郑乱萤求见,他说夜无归处,听闻老爷乃沧州缙绅之首,宅心仁厚,想暂借老爷几件房舍。
    赵宝钺脸色由白转青,脸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双手紧握铜炉,肩膀微微颤抖。
    哐当一声铜炉砸到地上。
    斜阳半疏帘,郑照坐在堂上等赵宝钺,他还没在沧州玩够,若去别家投宿,估计也不肯收留,还不如直接借住赵府。如果玩够了,他今天可能就转身出了沧州城。
    其实不住赵府也行,总之他在问过赵宝钺之后,住处若再出什么事,则是赵府没脸面了。
    自此以后的生活极为享受,赵家别院屋舍清净,浆洗上人也比外面浆洗婆认真,只是拂娘非要了个小厨房自己打理,否则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郑照每日下午出游,观赏精致,毫不遮掩避讳身份,前来拜访他的士子商贾,把车停在门口能连绵三四里。
    冶游赏景,间或画驴赚些润笔,郑照的日子悠闲。
    与他不同的是,赵宝钺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他跟哪个人说了什么暧昧不明的话,赶也不能赶,还得精心伺候着,他就是生个病都是赵府照顾不周。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啊,有时候半夜惊醒,觉得头上悬着剑落下也好。这样折腾着,本来挺注重养生的他,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等到四月中旬,送了郑照离开沧州,赵宝钺竟有逃脱升天的感觉。
    不对,万一他在别处说了呢,这样想着又睡不着了。
    他要是想说出去,把人弄死都没用,人死了字画诗文也会一直流传,他真是弄出什么惊世佳作,大梁没了,他女儿都跟他扯不清。
    呸,大梁千秋万载。
    运河岸边,郑照临走前特意去问王三媳妇买。驴肉火烧的做法。五两银子,王婆乐呵呵的收了下来,让媳妇详细把驴肉火烧做法说清楚。郑照边听边用墨脂笔录下来,回来正好又路过了之前的那个茶肆。
    老人一见郑照便记起来他,笑着问道:公子那日可找到驴了?
    郑照摇头道:活驴没找到,倒是吃到了驴肉火烧。
    王三家的驴肉火烧。老人颇为惊讶,这王三家的居然杀驴招待贵客了,莫不是见婆媳两个寡妇见人家俊俏想成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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