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信任王允,并不只是因为王允曲意逢迎,而是王允自有为宦官所害的过去在此,董卓打心眼里觉得俩人是一个战壕里的。
    董卓点头,沉吟道:就是这袁绍
    袁绍一族的问题,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了。
    王允起身道:仲颖,我府上还有各地送来的文书要看,不能久陪,这便告辞了。如今进入九月份,直到十月份,正是每年朝廷清算一年账务之时,各地的税赋徭役明细都在这两个月中集结送入洛阳。
    董卓也明白这两个月王允公务繁忙,起身相送。
    闵贡道:两位大人无事,小臣这便赶回去了。
    董卓拍着他肩膀,嘉许道:辛苦了。等过些时日,咱们再把你当初护驾的功劳拿出来论一论,如今只做个郎中,是屈才了。
    董卓送走两人,得了好消息,正是快活之时,自然又投入了宠妾美婢的温柔乡。
    王允回府的马车辘辘走过两条街,街角转出一人来。
    那人上了王允的马车,却是本该回宫了的闵贡。
    说吧。王允放下了手中竹简。
    当初少帝与如今的小皇帝为贼人挟持,尚是河南中部掾的闵贡,之所以能赶到小平津救下刘辩与刘协,就是因为接到了司徒王允的命令。
    如今虽然闵贡在皇帝身边,然而皇帝年幼,闵贡虽无加害皇帝之心,却更与王允紧密联结在一处。
    闵贡道:回大人话,小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看似是一句废话,王允却是明白他的意思,道:你只说你看到的,不必说你怎么想。
    闵贡便觉简单了许多,将这几日跟在皇帝身边所见所闻,一一说了,最后道:董卓送来的那条狗,已有三四个月大,性烈警惕不亲人,恐伤了陛下。
    王允阖目听完,点头道:你做的很好。皇帝身边没有小事,你就像这次一样,往后跟在陛下身边,不管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要细细记在脑子里,再一一告诉我。如今贼人势大,咱们务必小心谨慎。何太后死的悄无声息,焉知翌日不会是少帝,不会是陛下?总之,你多留心,事出不对,速来报我。
    闵贡一一应了。
    那狗既然是董卓献的,倒不好明着换了。王允微一沉吟,道:若果真性烈伤人,你想法子叫那狗病死,再换条好狗来便是。陛下年幼,伤心两日便也过去了。
    闵贡一愣,呆了一呆,仍是应下了。
    闵贡赶回宫中之时,天色还未亮,小皇帝却已经在床上披衣坐起,正逗弄着床榻的那条小黑狗。
    闵贡回来了?小皇帝听到动静,抱着小黑狗,歪头往殿门望去。
    闵贡见那狗服服帖帖窝在小皇帝胳膊上,不过一个晚上,竟是收敛了那呲牙怒吠的模样。
    他低头道:陛下醒的这样早。又道:小臣家中有些急事。
    刘协抚着小黑狗背上滑顺的毛发,感觉到掌下小狗瑟缩之意,知道它仍极为警惕,虽然因贪图这温暖舒适暂且乖顺,却时刻留意着预备逃走。他歪头看向殿门外的闵贡,又低头抚摸小狗,平静道:既然家中有急事,便告假数日,且去处理家事好了。
    闵贡一愣,忙道:不过些许小事,已经都处理妥当了。又道:况且小臣职责所在,乃是护卫陛下,岂能一去数日。
    刘协唔了一声,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看过,垂下睫毛,淡声道:闵爱卿当真是忠臣呐。
    闵贡不知为何,额头竟沁出汗水来。
    好在小皇帝似乎并没有把他擅自出宫之事放在心上,转而提起了别的话。
    刘协起身,道:昨日仲颖说,要朕去奉常亭悼念何太后。衣服可都备下了?又问道,曹操、淳于琼、冯芳、赵融,把儿子送进来了么?也罢,你差人往他们府中去接人吧。
    强要了人家儿子,总不能还要求对方敲锣打鼓早早主动送过来。
    一个时辰后,郎中将四府上的公子接入了宫里。
    各家公子离家之前,家中母亲不舍,父亲教诲自不必多提。
    未央殿中,刘协刚换好衣裳,见人接回来了,一笑道:来得正好。朕正要往奉常亭悼念已故的何太后。你们也都换了衣裳一同来,咱们坐一辆车里,路上说话便宜。
    来的四子,分别是曹操长子曹昂,时年十六岁。淳于琼独子淳至阳,时年十五岁。冯芳次子冯玉,时年十四岁。赵融送来的儿子最小,名唤赵泰,如今也只有九岁,随他父亲的大肚子,是个萌萌的小胖墩。
    马车里,刘协听四人一一自报姓名,想到昨夜淳于琼走时脚步虚浮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难怪他最受不住,原来他只一个儿子。
    刘协笑道:听说你们来,仲颖(董卓字)一早便差人拟了文书,给你们都做了郎官。又道:朕也不占人便宜,想着仲颖已是做了大官,不好再封。倒是听说他母亲尚在,年已九十,便叫人起草诏书,预备封赏他母亲了。
    他拿出健谈的一面,倒有几分孩童见了伙伴时应有的模样了。
    然而曹昂、淳至阳、冯芳三人却不敢一见面就真拿皇帝做伙伴,只赵泰年纪小,笑嘻嘻问道:我才九岁就做了郎官,岂不是从古至今,最小的郎官了?
    刘协一愣,道:朕九岁做了皇帝,虽不是古往今来最小的,比朕小的却也没有几个了。见余下三人都还拘束,因又问道:你们在家中可有小字?
    曹昂、淳至阳都道没有。
    冯玉红了脸,小声道:小时候被唤作稚宝。他虽然只有十四岁,然而生得肤白貌美,如珠似玉,当真是美人胚子。想必自幼便美貌过人,因而由此小字。
    赵融则仍是笑嘻嘻的,道:我小字叫子龙。
    子龙?赵子龙?
    刘协看一眼笑嘻嘻的小胖墩,再没想到他能与赵云同字,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听赵融问道:陛下有小字么?
    刘协一愣,顿了顿,笑意散去,道:朕么朕小字阿亥。
    马车上忽然安静下去,方才还谈笑自如的皇帝,在剩下的路途上一直沉默着。
    他们跟随着沉默的皇帝,依照礼节,去奉常亭祭拜了何太后。
    祭拜过后,皇帝的心情好像又回转了。
    朕想往洛阳城中看看。刘协不理会闵贡的阻拦,脱了外面的丧服,道:你们也都换了常服,陪朕一同走走。
    他要看看这汉末都城内的民生,走在市井之间,才能触摸到这个时代最真实的脉搏。
    洛阳城乃是帝国的首都,好比秦时的咸阳。汉承秦制,也效仿强干弱枝的国策,把天下贵戚富豪,都迁居到都城洛阳来。
    虽然董卓兴兵入洛阳,但这到底类似于宫廷政变,于民间当是没有大碍。
    所以刘协心中满以为,就算不能看到洛阳城平时的十分模样,往昔的八分繁茂总还该有的。
    谁知道御驾沿着大路走了片刻,仍是少见行人。
    闵贡劝道:这是百姓为避兵祸,都关门在家了。恐怕见不着什么。陛下,咱们还是回宫吧。他只担心小皇帝出现什么意外。
    刘协稍一思索,叫车夫转过大路,往两边辅路而去。就算是兵祸之时,纵然大商贾能关门大吉,小门小户的要过日子要吃饭,总有人冒着危险仍做营生的。
    果然转过辅路,便见零星开着的店面。
    然而那些店面虽然开着,却不见来买卖之人,倒有些游兵模样的人进进出出。辅路路口的一家丝绸店内,三五个兵丁正忙着翻箱倒柜寻财物,各人腰间都缠得鼓鼓囊囊。
    一老翁似是店主人,缩在柜台边,含泪悲愤,却一声不敢言语。
    竟是光天化日之下,明抢盘剥。
    刘协叫停了马车,自忖不好出面,便道:闵贡,给曹昂、淳至阳武器。又对两位少年道:去叫他们停手。便要观他二人如何行事。
    淳至阳在家乃是独子,性烈如火,是个暴脾气,在马车上看得早已忍耐不住,闻言自闵贡手中接了剑,冲下马车,闯入殿中,把剑往兵丁正翻倒的柜子上一斩,怒喝道:都住手!
    那几个兵丁一愣,就见帘幕一动,里面走出来一个剔着牙的兵丁头目。
    那小头目眯眼把淳至阳一望,见他生得高大威猛,身上穿着绸衣,面容尚是少年,再往后一望,只看到随后走进来的曹昂。他自忖自己这里前后七八个兄弟,对方却只有两个,总不需惧他。
    那小头目因骂道:你叫住手就住手,你算老几?各人发各人的财,我们不去争你们的地盘,你们却也休想抢我们的!今儿老子心情好,你们俩小娘皮赶紧的滚出去,老子便不跟你们计较。
    他身后又走出来一人。这人却似更有心劲,也更贪婪,往淳至阳、曹昂身上绸衣一望,又往两人手中宝剑一望,道:这却不是我们生事,你俩闯进了我们的地界,总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谁知道摸了偷了什么东西没有?需得扒了这身衣裳,才许你们出去!
    那帘幕后在内房中翻找财物的兵丁也都走了出来,共七八个兵丁,将淳至阳与曹昂合围在中间,这不只是要剥他们的衣服,而是盯上了他俩身上的财物,要杀人劫财!
    马车里的闵贡倒吸一口冷气。
    这可是洛阳城中天子脚下,游兵竟然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见两位公子被围,闵贡问道:陛下,可要派人
    刘协面沉似水,冷静道:且看下去。
    第8章
    却说那丝绸店中,七八名游兵仗着人多势众,起了杀人劫财的歹心,将曹昂与淳至阳两人团团围住。
    上!那小头目叫了一声。
    有个莽汉便当真冲了。
    淳至阳剑光一闪,便断那人一臂。
    血水喷了出来,那断臂兵丁鬼哭狼嚎起来。
    剩下的兵丁都被骇住了。
    他们虽然是西凉地界带过来的兵,并非没有见过人血,然而入了这洛阳城中,抢掠奸|淫,城中民众都如驯良的羊一般,为求平安,都将财物拱手奉上,从未有过以死相拼的。
    同伴的断臂与鲜血反倒叫那小头目冷静下来。
    小头目再度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正色道:我们乃是张大校尉的人。敢问二位是何处部曲?他原以为这两人是少年人习武,空有架子,此刻见了血,才知是想错了,便以为这两人也是武人出身。
    淳至阳冷笑道:什么狗屁张大校尉?算什么东西。
    曹昂道:我们并非谁人部曲。顿了顿,为免事态升级,索性摊开了身份,道:我们乃是宫中郎官。这位是淳校尉的公子,我父亲也是校尉,家中姓曹。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得如此行事?天子脚下,不比边域,还是收敛些为好。
    那小头目掂量了一番,道:就算你们是宫里的人,却也管不到我们西凉军的事。咱们这地界都是划分好的,各人有各人发财的地方。你我原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跑来为难我等?又道:二位既然是校尉之子,更不必与小人为难。只是如今卸了我这弟兄的一条臂膀,叫他此后成了废人,总要留些财物给他生活。否则,就算我们几个无能,也要拼死留住你们一个,往张大校尉跟前说话去。
    曹昂道:你口中这张大校尉是谁?
    不等那小头目说话,淳至阳先冷笑道:张济不过就是董卓女婿牛辅的一条狗,也称什么张大校尉,给我提鞋都不配的东西。
    好好好。那小头目气得脸色铁青,这一条街都是张大校尉的兵。给你台阶不肯下,一心求死,神仙也救不得你!早有机灵的兵丁从后门溜走去报信了。
    闵贡看在眼里,忙派人要拦截那报信的兵丁。
    刘协却是稳坐马车之中,阻止道:不必。朕倒想会一会这张大校尉。
    那报信的兵丁跑走后,不一会带了几十个兵回来,道:就是这里,不知外面哪个部曲的小贼来咱们张大校尉的地盘抢东西。今日不能走了他们!
    那几十个兵丁齐声呐喊,竟有股同仇敌忾的意味。
    刘协目露嘲弄,道:怎么?他们还把这洛阳城分了地界,各部曲分开来抢?
    闵贡叹道:陛下,洛阳城为天子之都,累世积攒,金帛财产,户户殷积。这些兵丁多是自西凉带过来的,穷怕了。见了这等富庶之地,岂有不抢掠的?然而各部又有强有弱,有的抢到好地盘,有的只能捡旁人抢过一遍的地界。此中腌臜,倒不足为陛下道了。
    怎么不足道?你细细说来。刘协道:朕的耳朵就那么干净?这些腌臜事情,旁人做得,朕反倒听不得了?
    闵贡一噎,顿了顿,道:小臣久在陛下身边,这些事情也只是风闻,未能确知,不敢擅言,恐犯欺君之罪。
    刘协咯咯一笑,指着闵贡对冯玉、赵泰两人道:你们瞧,这人真有趣。明明是怕说错了话得罪仲颖(董卓字),却偏要说怕犯了欺君之罪。
    闵贡一惊,心思被叫破,登时面红耳赤,狼狈不堪,讷讷道:陛下,小臣、小臣
    刘协仍望向店内,不去听闵贡期期艾艾的自辩。
    冯玉、赵泰二人懵懵懂懂,不知皇帝与闵贡在打什么机锋,只觉马车内的氛围忽然凝重起来。冯玉坐立不安,赵泰看看皇帝又看看闵贡、又看向正奔往殿内的众多兵丁,开口叫道:陛下,咱们得救救他俩呀。曹家哥哥或淳家哥哥只两个人,这些兵却去了这许多。两位哥哥岂不是要吃亏?
    却说那丝绸店被那几十名兵丁围的水泄不通。
    原来这些入城的兵,部曲之间时常因为抢掠财物而起冲突。张济帐下的这一支兵,前几日才被郭汜帐下的兵抢过一番,正是一股气没处撒,听得又有人来他们地界找事儿,都提着家伙便赶来了。
    如今这洛阳城中,以董卓的兵最为硬气。而董卓手下的将领,又以他女婿牛辅最得信重。而牛辅手下有三位最得力的校尉,分别是李傕、郭汜与张济。所以那小头目言语间很以张大校尉为荣。好似搬出张大校尉的招牌来,便无敌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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