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信。田进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是不堪重负般,有些暴躁地敲了敲椅子背。只要皇上说的,臣便信。这件事,臣不会再问。
    好。迟音郑重点点头,敛下心绪说:朕承你一个情,你可有需要朕帮忙的地方?
    帮忙?田进一愣,眯着眼望着迟音,眼里光芒一闪而过,突然利落跪下,对着迟音磕了头道:皇上,臣来这里实不是巧合。家父锒铛入狱,臣奔走呼号,实在是没有办法才面圣求情。请皇上开恩,救救家父吧。
    什么?迟音猛地站起来,惊异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田进仰着脸,果断道。
    怎么可能呢?迟音有些恍惚,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田方时本就是沈明河的人,沈明河又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个时候将人送进大牢?是他在朝堂上杀疯了?还是只是个陷阱。
    无论是什么,田方时好像都已经变成了沈明河的一枚弃子了。
    田大学士除了你,膝下可还有别的儿女?迟音皱着眉头,纠结问道。心想这不对啊。当年沈明河可是从他手里,将田方时的闺女截胡了。自言情深几许,早已私定终身。
    田方时可是差点要当上沈明河老丈人的人,怎么会不明不白折戟于此?
    这不对劲儿。
    臣还有个妹妹待字闺中。只是她不谙世事,朝堂之事更是帮不上忙,皇上怎么会问起这个?田进同样拧着眉毛反问他,一脸诚挚又焦急的样子,难为他今日还耐着性子给自己讲了一天的学。
    无事,朕就问问。迟音深吸口气,只觉得蹊跷。可又不知来龙去脉,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干巴巴安慰田进道:刚出来一个陈太傅就进去一个田大学士。沈明河若是这样,有个说法倒好,若是没有说法,朕定不会善罢甘休。爱卿放心,朕定然不会让沈明河胡作非为,玩火自焚。
    那臣,静候您佳音。田进又深深伏在地上给他重重磕了个头,在迟音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勾唇一笑,这才起了身。
    乾清宫,没人知道沈明河安排了多少人隐在暗处。沈明河的殿宇范围内更是戒备森严,惯常不能有人侍奉,白日便是有人随意走动都不行。
    沈落那日在沈明河寝殿里久久坐了一整天。待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听到那熟悉轻巧的脚步声。
    怎么样了?沈落这才松了口气,边活动着身子边说:顾行知上午来找你,我连门都没让他进。下午刑部申大人问您提案的卷宗是否需要调出来,我让宫人回他暂时先别动。信王的冬奉送来了,来的是他的二公子,想见一见你。
    这些事都往后放一放。沈明河亲手点了灯后转身望着沈落道:我赶着回来是要让你替我做一件紧急的事。
    何事?沈落这才发觉沈明河说话的呼吸声都是沉的。
    我今日装成田进入宫,田方时正好受我之命老实在家呆着,哪儿都没去。我要你现在派人偷偷将他关进刑部大牢。务必要让他府里有人觉得,他是今天一早被抓的。秘密刑讯到现在才放出来。
    ????沈落傻了眼。你将他抓进去做什么?他不过是个翰林,为人又胆小,连沈信都直接把他跳过去了,懒得清算他。况且他还是你藏得最深的一张底牌。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有了什么闪失,可该如何?
    皇帝说他想给我一个机会。沈明河神情庄重,声音低沉又微弱,却带着一股让人难耐的焦躁急切。
    什么机会?
    一个能够善始善终的机会。沈明河仰着头轻叹道。昏黄的宫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是一根孤寂伫立的青松。
    那跟田方时又有什么关系?
    投桃报李。他为了我甘愿做到这个地步,那我也要给他一个来找我和解的理由。沈明河嘴角轻轻一勾,漾了个清浅疲惫的笑。
    他被困在这乾清宫里。没有咱们的允许连人都见不到。他既然答应了要救田方时,就只能硬着头皮来找我。沈落,先前我不屑于他的好意,可现在我反悔了。他那么聪明,从未误解我,一心向着我。和他合作,又未尝不可呢?
    因为,这是第一个为了他,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他说他很愧疚。
    第24章 吐露(倒v开始)
    迟音觉得自己去找沈明河谈一谈。哪怕不知道他为何要执拗于此,他也想要让他放过那些忠良。否则等沈明河清洗完毕,日后他连一点依仗都没有了。
    虽然那旧朝堂上的忠良,本就为数不多。
    可他不确定沈明河到底在做什么。他连田方时都送进去了。那可是未来有机会做他老丈人的人。
    就这么进去了。
    迟音深切地怀疑沈明河杀疯了。
    可即便是杀疯了,他也得硬着头皮去劝他。
    看看,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哪怕他不知道沈明河在干什么,他也得去找沈明河谈谈。
    谈什么呢?迟音想。沈明河这人油盐不进,心性极为坚定。上辈子到了临死关头都还在欺瞒自己,从未泄露半分秘密,可见他从来未曾和自己敞开心扉过。
    这样的沈明河,他话能说出来,可他又怎么会听?若是不听,他去谈了又有什么用?
    他又不是没谈过,结果还不是被气到抓狂。恨不得擎住沈明河的肩膀猛晃着让他听话。
    当然,实际上他不敢。
    所以这件事情拖到第二日看到颤颤巍巍来的陈怀恒的时候,迟音都没去办。
    等见到陈怀恒,他就更没心思了。看到阔别多年的人已然比记忆中更加老态龙钟,不免眼热。
    怎就拄上拐杖了?迟音迎上去扶住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臣老了,腿脚不便。陈怀恒拿着拐杖敲敲地,花白的胡须没什么精神地垂着。指了指佝偻着的腰,若不是左手撑着拐杖,只怕还想咳嗽两声。
    腰也弯了?
    日子难过,这脊梁到底撑不住啊。臣拜见皇上。陈怀恒说着就要慢腾腾跪下去。
    无妨无妨。朕免了您的礼。迟音哪能让他行礼,慌忙扶住他坐下,殷殷道:您若是不便,让田进跟朕说就行了,何必亲自来。
    皇上登基大喜,臣还未恭贺,怎敢怠慢。再者,臣当日生逢变故,哪怕身在牢狱之间也能听说皇上为臣破釜沉舟,不惜代价也要救臣出来。士为知己者死,臣再没良心,也要为皇上鞠躬尽瘁。只是,臣老了,不中用喽。昨日听闻您宣臣,可臣实在是爬不起来,无奈叫了田进来替代臣。谁知田进父亲田翰林昨日也入狱了,他也无暇分身。这天,变得太快了。陈怀恒叹口气,灰扑扑的眼珠激动地翻动着,有些干枯的手紧紧捏着迟音的,久久不放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救您是应该的。再者您本就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朕,这就下旨准您致仕。迟音看着陈怀恒的样子,吸了吸鼻子,到底是咬咬牙把心里的一二三条想法咽在了肚子里。
    陈怀恒变成这样,可不能再折腾了。哪怕迟音在见到他之前是什么打算,见到他之后这些打算也烟消云散了。
    谁会忍心让一个站都站不稳的老叟去干嘛呢?
    如此。臣,谢过皇上。陈怀恒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颤,微微鼓出的眼睛霎间睁大了,抖着胡子道。
    田翰林他可还好?迟音想到田进央他的事,担心问道。
    摄政王到。陈怀恒还没回答,门外太监突然传声而来,打断了迟音的问话。
    迟音刚抬起头便看到沈明河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仍旧是一身白衣,只那白衣外披了个灰鼠披风,衣摆上缂丝暗纹的金色梅花随着他雷厉风行的动作不时一闪,给人一种低调的精致奢华。
    沈明河来得风尘仆仆。进了屋,利索解了披风交给一旁的太监。然后便施施然坐了下来,敲了敲手指,抬着下巴,只差哼一声出来以显威严。
    王小五是个麻利的,果断给周围宫人递了个眼色,示意上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若不是迟音确定这是自己的屋子,他还以为这是沈明河的寝殿。
    只是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他过来。这回招呼不打直直闯进来倒是不知道干什么。
    迟音还记得自己在生气,于是鼓着脸,瞪着眼地等沈明河说话。
    谁知沈明河并不望他,反而刚坐下便对着陈太傅道:昨日棋盘街上相遇,太傅还在春熙阁里和人品藻时事,言辞激烈,恨不得大杀四方。怎么就隔了一天,太傅已然柱上拐杖了?这拐杖也是春熙阁旁边买的?
    春熙阁是棋盘街里出了名的茶楼。不少达官贵人下了朝都喜欢在那儿消遣。旁边商铺林立,多的是这群人喜欢的珍惜古玩。
    沈明河刚坐下一句话来势汹汹。
    打破了方才渲染出来的一屋的师徒深情。
    臣,臣老了耳朵背了。摄政王说什么?陈怀恒手一僵,默了一瞬,沙哑着嗓音,含含糊糊道。
    只那眼神躲躲藏藏,此刻再无方才真挚的样子。
    是吗?昨天挽起袖子骂架的时候,本王倒是觉得太傅气势非凡,毫无颓态。沈明河说这话的时候看的却是迟音,一双凤眸轻挑着,带着一股戏谑。
    陈!怀!恒!迟音再傻也明白了什么,深吸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吼了出来。
    在在在。陈怀恒一颤,手里拐杖都吓掉了,瞬间直起脊背,拽了拽迟音衣角。脸上瞬间换上了迟音记忆里为老不尊的欠揍神情。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臣不过是开开玩笑。
    什么开玩笑。你欺君,你还骗朕准你致仕!你,你,你,你简直。迟音声音尖利道,气得脸都红了。抖着蠢,只觉得气血上涌,说不出话来。
    他就说,陈怀恒这人在他跟前一辈子都没正经过。怎就突然如此情深义重?
    哎哎哎,皇上别急。陈怀恒慌张极了,四下看一眼周围,还是站起来,捏住迟音袖子。
    看来你们有话说?那本王就走了。看到陈太傅筋骨尚好,本王就放心了。沈明河挑着眉,说完便大方地走了出去。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屁股都没坐热。
    迟音觉得这人就是专程来拆陈怀恒台的。可他这行为又让迟音摸不着头脑。
    若他不来,迟音保不齐就直接让陈怀恒致仕了。他不是不愿意让陈怀恒留在这朝堂?怎么反而这个时候又来搅浑水!
    怎么?想致仕?王小五带着一众宫人们出去了,迟音才慢悠悠坐下,猛地灌下半杯菊花茶,垂着眼问陈怀恒。
    朕登基不久,处处受人钳制。身边可用的人没有几个。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好歹也是看着朕长大的,危急关头,不帮把手,反倒想溜之大吉,您可真不是个东西。
    陈怀恒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望着迟音那委屈的样子,又叹口气,把嘴闭上了。
    怎么,还不说话?有你这么做老师的吗?迟音越说越委屈。嘴巴一撇,那双潋滟的眼睛便想沁了水般,雾蒙蒙的。
    您,想听实话还是想听真话?陈怀恒浑浊的眼睛动了动,抿着嘴,有些老朽粗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脱了水的青蛙。
    这还不一样?迟音被气笑了。随便捡一样先说,朕听听看。
    陈怀恒也坐了下来,斟酌了良久,才于心不忍道。皇上,从摄政王入宫开始,到而今您已然在这位置上安稳落座。这段日子虽说有惊,却是无险,足以证明,您不需要臣,日后同样会海清河晏,国运恒昌。
    你放屁。迟音面色一寒,气急败坏道。这算什么实话?
    这是真话。陈怀恒直直看着他,认真道。摄政王虽然心思不定,却能够知人善用。他是有备而来,早在局势不甚清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您仰仗着他,这天下可安。
    他要干什么?迟音幽然出声,沉思地盯着他,眼里惊喜一闪而过。却在片刻间压下心绪,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矜傲道:你知道他要干什么?这人欺君罔上,野心勃勃,有了他便天下可安?依朕看,有他一日,这天下便不得安宁。
    陈怀恒没有猜错,后来这天下安稳了。因为沈明河,这天下再没了藩王作乱,士族欺压。可能他只是想要做自己的事,虽然迟音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迟音不能否认,沈明河给了他一个盛世河山。
    只是这一切,陈怀恒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迟音有些迷茫,却又隐隐觉得陈怀恒知道一些他不就知道的事情。
    陈怀恒便不说话了。只坐在位置上颓着肩膀,脸上现出一丝复杂神色。
    臣,以为,似是犹豫了好久,陈怀恒长长吐出一口气。才苦着脸道。陛下,您还是让臣滚蛋吧。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臣实在是,不孚陛下期望。
    实话呢?迟音低沉着声音,不疾不徐问他。
    说实话,皇上,沈明河这人丧心病狂。当年前脚家破人亡,后脚能认贼作父,这等气性,臣拿捏不住他。且当年他家破人亡,或多或少有臣的责任,臣实在是害怕他。
    第25章 旧事
    哦?还有这事?迟音挑挑眉,亲自把茶杯放在陈怀恒手边的茶几上,一屁股坐下道:来,把这事说说。
    也无甚可说的。陈怀恒动了动枯槁的手,垂着眼睑,干巴巴道。还记得那年带你出宫游玩吗?你以为是出去玩,其实是臣要奔赴应城行刑。
    冲着的,就是沈明河的沈家。
    迟音笑容慢慢凝在脸上,静静听着陈怀恒说着,有些失神地看着沈明河方才离开的地方,阳光辗转,流泻一地金辉。
    当年沈家士族盘踞江南无法无天,臣也卯足了劲儿要去收拾他们。花了多少功夫,赔了多少人进去,才有一个扳倒它的机会。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先皇知道,沈家知道,臣也知道。这是破釜沉舟的一击,若是成功,最起码会脱了沈家三层皮。可谁又能知道,沈家狗急跳墙,使了个金蝉脱壳,活生生地指鹿为马,将诸多罪名,全部栽赃在了应城沈家头上。臣去应城的时候,已然是木已成舟,沈明河的父亲沈道寒早已伏法认罪,臣哪怕心有不甘,也只能亲去执刑。陈怀恒说得很慢,仿佛他说的事情微不足道,不能引起自己半点波澜。只那眼神带着疲乏,流露出一丝无言的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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