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恒光故作镇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毕竟如果是自己抱别人还摔了而且还把自己屁股摔裂了这种事儿说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士可杀不可辱!
    于是乎严歌续就看着贺恒光走路拐得更厉害了。但还是颇为身残志坚地把他领进一家,路边的,人丁稀零的,桌布油腻的,有苍蝇在飞来飞去的,路边小店吃蟹。
    严歌续以自己的修养保持了礼貌而客气的微笑。
    贺恒光倒是很满意,这个巷子很偏僻,不会有太多人进来,既能够安心吃蟹,还能够享受二人世界。
    只是付钱的时候贺恒光还是觉得肉疼,为啥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玩意卖这么贵!他去海边自由潜的时候看到了一堆这玩意儿呢!一摸一大把玩意儿,咋登堂入室了就这么贵!
    贺恒光本来是想多点几只的,但是想想了还是没舍得,于是转回头去问:严老师,你要吃几只?
    一只就行了。严歌续对螃蟹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加上螃蟹性寒,他也不能多吃,看着小朋友面露难色,严歌续也不难为他了,一只就行。
    好滴!贺恒光快乐了,严老师真好养活,竟然一只就行。
    于是点了一只螃蟹就快乐地坐回了位置上。
    老板端上来的时候都是把盘子摔在他们面前,两个人看着也挺体面的,怎么?两个大男人就点一只螃蟹是要干嘛?吃交杯蟹吗?神经病。
    严歌续听见人家摔盘子,也只能保持了礼貌的微笑,只见贺恒光仿佛无知无觉地说了声谢谢,然后邀功似地把那只螃蟹推到了他面前,说:严老师你吃吧!
    严歌续心情是真的很复杂。
    以他的想象力甚至没能想象出到底为啥贺恒光这么抠抠,甚至脑子里已经脑补到了小朋友涉嫌一些不能说的勾当了。
    而且再看那只红彤彤的瘦弱小螃蟹,感觉里面的肉可能用来塞牙缝都不够,让他吃他甚至懒得剥,于是又客客气气且谦让地推回了贺恒光面前,温柔地说:你吃吧,我看你吃比较开心。
    贺恒光就是非常感动。
    目睹了这波来回推盘子操作的老板心里又骂了一次,神经病,这什么穷批苦命鸳鸯,这是离家出走穷困潦倒为爱痴狂的狗血八点档吗?
    老板又气又好笑,最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厨房,拿出了一盘花生米拍在了他们俩面前,豪气干云地说:送的!
    这可不得送盘花生米吗?这俩人都醉成啥样了?
    贺恒光拿到螃蟹倒是也没有直接上嘴啃,而是颇为精细地,小心翼翼地用唯一的一个小勺子把肉都一点点地擓了出来,严歌续别的没有,耐心还是足够的,看着他这么正儿八经地抠肉也觉得好笑。
    他吃螃蟹的时候一般都是厨师已经给他处理好了,一般都是整块的蟹肉,真让他剥螃蟹吧他可能还确实不会。
    严老师。少年人忽然喊了他。
    嗯,怎么了?严歌续有些疲倦,垂着眼轻声回答他。
    给你吃。我都剥好了。我吃花生米,老板真是个好人~贺恒光把他们俩面前的盘子调了个儿,把填在螃蟹头盖骨里满满当当的蟹肉,推到了他面前。
    严歌续从没遇到过这么难以拒绝的好意。
    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笑起来仿佛整个人真的会发光的人。
    他握着少年塞进他手里的小勺子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想问说,你对谁都这么好吗?还是因为他是严老师?是存在于媒体铺天盖地的赞誉里的人?
    但严歌续没有问这句话,他只是低头吃了几口对方给他剥好的螃蟹,低着头说:小朋友,随随便便就对别人这么好的话,可是容易被别人欺负的哦。
    可是严老师不是别人啊。贺恒光理所当然地说。
    严老师怎么会是别人呢?是闯进他一片灰暗的生活里,把他拉出重重叠嶂的神明。
    第14章
    两个人这会儿倒像是和自己面前的那么点儿菜死磕了起来,严歌续吃那么一小只螃蟹愣是整出了品尝山珍海味的劲儿,在那里细嚼慢咽。
    贺恒光也用筷子一颗一颗地夹着花生米,两个人不说话,视线也不接触,但是在这种氛围里,他们都不是很想这顿饭那么快结束。
    两个人走出小店的时候,站在店门口沉默了儿,几乎要在店门口站成两座门神。
    严歌续是想开口说他打道回府回家躺尸的,但是小朋友眼神都像黏他身上了,有一股狗皮膏药的劲,想要挽留他,又找不出挽留他的理由,最后还是严歌续帮他找了个由头。
    我接下来去市医院顺便体检一下。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就陪我走一段吧。
    我不着急!贺恒光着急地回答,过了会儿又有点羞涩地补充说:我就住市医院附近,很近的。
    严歌续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茬,怎么?还想邀请他去家里坐坐吗?这合适吗这?上了门咣当一句说个啥?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他偶像?
    最后只是轻飘飘地接了一句:挺好,顺路了。
    贺恒光一路上没再说话,这会儿华灯初上,天空里只留下一抹黯淡的霞光,蓝色的天染着散漫的红,整个人的心情都一并松下来,他瞥见了严老师脸上的疲态,于是只是乖乖地跟着他走。
    严歌续也知道贺恒光在看他,用一种干净的,不带任何欲望的眼神,近乎虔诚地看过他。
    严歌续没有这样痴迷地追过的偶像,也挺难想象这样的心情,被人以这种方式喜欢着,严歌续在觉得欣喜之余,多少有点压力。
    他有些恶劣地想,他应该打破对方的幻象,让对方看透他这个人的真面目。
    眼前看似坦然的人实际上懦弱又胆小,苟延残喘,毫无生志,不是他想象里的那种,值得追随的人。
    书里那个曾经不断抗争又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的少年人,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发病与住院的消磨中,逐渐变成了丑陋的大人了。
    永恒不灭的光这种话,说到底不过是哄小孩的谎话。
    我要封笔了。严歌续忍不住说,他像是个顽劣的孩童,想要看到对方的美好想象破碎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是不是会吃惊,讶异,然后抓着他的衣角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贺恒光没有。
    对方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温煦地笑了笑,说:那之后严老师想做什么?
    严歌续反而被他问倒了,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确切地说,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写书,还能做什么。
    你呢?你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规划吗?严歌续反问他。
    我要先赚很多很多的钱,等能养活自己了,我就买房子,买了房子就可以养一只猫一只狗,剩下的再看看吧。贺恒光坦然地说,又强调了一遍:目前还处于赚钱,我要努力赚钱。
    贺恒光还有后半句没有说,他不敢说,他现在心里还没有底,他想说,如果此生有幸,他赚了很多很多,足够多的钱的话,他就像当年的严老师一样,成立一个基金会,让那些像他一样的,深陷泥淖的人,也有获救的机会。
    你多大了?严歌续终于看似自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十九。
    这么小?严歌续以为贺恒光只是脸嫩,没想到年纪是真的很小。
    那为什么没有读书了?
    严歌续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在他的认知里其实19岁就是该还在读书的,但他转念想了想,有的人可能就是不擅长这些,若是没有考上,就不要戳别人的伤心事儿了。
    但贺恒光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自然地开口:我只读到了初中,我成绩一般,考不上公立高中,家里说太贵了,让我别读了。
    不过严老师您放心,我现在养活自己是完全没问题的。贺恒光说起这事儿非常骄傲,挺了挺胸脯。
    你现在是做什么的?严歌续装作啥也不知道地问。
    做游戏主播。
    那会不会很辛苦?
    辛苦倒也还好,毕竟要赚钱也没有不辛苦的。而且我直播间的观众人都很好,就像给我打赏最多的那位大佬,他每次打赏都不用我干什么的,就很壕。
    土豪本壕逗他:那你比较喜欢金主爸爸还是喜欢我?
    那当然是严老师!贺恒光毫不犹豫地回答。
    回答得这么快?刚刚不是还说要赚很多很多很多钱吗?严歌续夸张地学着他的语气。
    那不一样的嘛。贺恒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凑在他身边说:起码严老师言而有信,说送一套书就送一套书,那位金主爸爸很随性的啦,他之前说要来看我的直播,结果已经销声匿迹了好几个星期了,不过大佬可能是这样的。
    严歌续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因为太消沉了完全忘记了说过要看小朋友的直播。
    就是非常尴尬。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两人到了医院,严歌续驾轻就熟地去四楼的心外科找主治医生,一路上还有一些认识他的护士和他打招呼。
    哟,小严老师来啦,刘医生还在说不知道你今天来不来呢。
    我微信和他说了我过来的。严歌续微笑着回答。
    让严歌续意外的是,小朋友似乎也是医院的常客,本来到了医院严歌续就想让小朋友自己回去了,但是小跟屁虫跟得太紧了,愣是没甩掉。
    小贺?难得看你周末来呀?平时不是都是周中来的吗?你妈她,今天精神可不赖。一位年长些的护士看见贺恒光,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地说。
    贺恒光听了这话脸色稍微有些变了,站在原地扯了扯衣服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向那位护士欠了欠身,那位护士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儿,别介意。
    严歌续看的分明,宽慰地拍了拍贺恒光的脑袋,低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好吗?我要去体检了,你也去看看妈妈吧。谢谢你今天帮我买午餐,还有请我吃蟹。
    是我要谢谢严老师。贺恒光深深地鞠了一躬,承载了过于沉重的谢意。
    严歌续甚至都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被这样郑重其事地感谢。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年人一瘸一拐地跑了。
    还能跑,牛批。
    严歌续对于体检的流程也很熟悉,在测了心电图和简单的检查,将血样和尿样送检之后,刘医生和他坐在诊室里,开始了惯常的问诊。
    最近觉得胸闷气短的频率高吗?大概是一周几次?
    一周两三次吧。
    有明显地觉得心脏不舒服的时候吗?
    还好,我不太记得了,今天下午难受过一阵儿,吃了药很快就缓解了。
    你体重降了很多啊,虽然是说让你注意体重,但是这个轻法肯定是不行的,起码要吃饭啊,不然可能你的主治医生就得换成消化内科的了。刘医生语气里带着无奈,有些宠爱地看着他,他几乎是看着严歌续长大的,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在生死线上挣扎,对于这个病人也有着除了普通医患之外的感情。
    嗯,我会注意。严歌续垂着眼皮。
    散步怎么样?
    有在散步。
    我是指累吗?
    严歌续沉默了很久,才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说:很累。我现在就很累。累得不想和您说话了,每次都欺负我。
    刘医生失笑,指着临时病床问他:那你躺下休息会儿?
    不躺,以后就爬不起来了现在还躺呢?严歌续每次来体检都不是很高兴,毕竟没有人被告知自己的死亡倒计时越来越短了还能高兴得起来的。
    我直接和你说吧,虽然现在完整的报告还没出来,但是我初步判断是全心衰二级,从治疗控制来说你已经是控制和恢复得非常好的了,但你的心脏状况你自己也清楚的,小的手术已经做过几次了,大的动不了。我的建议还是,做好心脏移植的准备。之前那一次本来好不容易有合适的供体结果你又现在又不知道要等几年刘医生叹了口气。
    当时我的病情又还没有那么别人那么危急,我这不是也好好地活到现在了吗?严歌续提到这个倒是笑了笑,他前年有过一次比较凶险的发病,本来是说手术难度很大,成功率太低,恰好也有合适供体,就在准备让严歌续禁食禁水准备上手术台的时候,严歌续指着他隔壁床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说,给她吧。
    费用我出,供体给她吧,年纪还小呢,人生有趣的事儿,还多了去呢,真要觉得无趣了,也等她活过一遭再说吧。
    当时刘医生作为他的主治有一瞬间想问他是不是脑子坏了,人家年轻,他就不年轻了吗?二十岁才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怎么这人就一点儿求生意志都没有呢?
    所幸后来严歌续的手术成功了,又给他抢回了几年的寿命,刘医生去查房的时候看见他已经醒了,盯着自己身上的插满的管子在发呆。
    为什么没有求生意志呢?
    如果严歌续当时能够说话的话,大概会回答他: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无数次醒来都是这样的光景,像是一株脆弱的,要靠这些仪器和管子才能活下来的温室植物,大抵是很难想要活下去的。
    他已经这样了,但对方还有机会。
    小严?刘医生看着眼前显然走神的人,无奈地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给你开点儿营养针,打完再走吧?行不行?你说你多少也对自己身体上点儿心啊
    严歌续点头,往椅子的靠背上一倚,勾唇笑了笑:你们都说我活到现在是个奇迹,那就看看运气还能光顾我多久吧?这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第15章
    说是说营养针,最后医生还是给他开了一些别的药让他一块儿打,严歌续对医院向来是能不来就不来,这种主动来复查的情况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只是今天的医院属实非常吵闹,让严歌续有点儿后悔在医院挂水的决定。
    这会儿是这边夫妻吵架啦,那边是小朋友因为打针怕痛哭的撕心裂肺啦,再过一会儿就是不知道哪个床出状况,护士风风火火地在走廊奔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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