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烂了的熊肉块沉在碗底,绿色的苔藓和蕨类煮过后飘在汤中,正好吸收了肉的油性,不至于太过油腻,几颗野果在汤面上漂浮着。
    小心烫。阮陌北给了贺松明一根勺子。
    吃饭这事儿最不用教,纵然被烫得一直嘻哈嘻哈地抽气,贺松明仍然用最快的速度囫囵喝完了一碗汤,并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阮陌北也饿坏了,见他可以自理,也就不再多管,专心吃自己的。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煮的汤被他们不到二十分钟解决殆尽,连一根菜叶子都没留下。
    贺松明恋恋不舍地舔着嘴唇,一副还想要的样子。要不是亲眼目睹他喝下大半,吃掉了将近两斤熊肉,阮陌北都要相信他其实没吃饱了。
    嚼了几颗野果清口,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下去,阮陌北赶紧带贺松明到河边洗了锅和碗,他一边洗,一边道以后我负责做饭,你就要负责洗碗,要不然太不公平了。
    阮陌北最讨厌的家务就是洗碗,如果吃了油腻点的东西,洗完碗手上全是油,他相当讨厌那种黏腻的感觉。
    贺松明当然不会反抗他,因为他还听不懂。
    等到明天要洗碗的时候,阮陌北只需要把脏碗往他手里一塞,贺松明就会学着阮陌北现在的样子,到河边乖乖洗碗。
    天马上就要黑了,阮陌北抓紧时间回去,打开贺松明摇了两个多小时的探照灯,把功率调小,到刚好能看清的程度。
    他们再也不用摸黑了。
    把锅碗放进洞穴,阮陌北清点食物余量明天必须要去捕猎采集。
    但今晚,他们仍能悠闲度过。
    贺松明对刚支起来的帐篷很是好奇,不断钻进去又钻出来。阮陌北没管他,他坐在洞口旁的石头上,拾起地上先前扔下的罐头盖,抖去泥土。
    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枪,许多个夜晚里,阮陌北看着这把枪,总能不自觉回忆起数天前,一枪将黑熊毙命的那刻。
    他跑得力竭,心跳急促,手却很稳,眼中只有那个飞扑而来的目标。
    在射穿黑熊眼孔的那刻,看到血喷溅出来,他感受到的,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惬意和爽快。
    是的,阮陌北思虑许久,才明白那时令他浑身颤抖的感觉不是恐惧,而是极度的兴奋。
    阮陌北手臂平举,枪口对准黑漆漆的树林,小小地抬手biu了一声。
    到底需要多少运气,才能奇迹般的击中飞速移动的黑熊眼睛?
    真的是巧合吗?
    枪里还有六颗子弹,阮陌北将保险拨开,子弹就在膛上,随时准备射出。
    持枪姿势,准星微小的误差,瞄准的技巧,扣动扳机的时机。
    所有这些阮陌北都不懂,但当他握住枪时,却又感觉一切都好像早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成为了身体本能。
    万籁俱寂,就连虫鸣都息了,唯有风动林梢的哗哗声,身后探照灯光照亮附近一小片地方,贺松明仍兴奋地在帐篷里探索。
    阮陌北用力向上抛起罐头盖,盖子在空中旋转着,融入繁茂枝叶和繁星闪烁的高远苍穹。
    他抬起手,盯着罐头盖消失的那一点,扣动扳机。
    砰!
    枪声炸开,几乎震破耳膜,无数的鸟被惊起,哗啦啦飞向天空。强烈的后坐力震得阮陌北身子向后猛地一顿,他还没来得及去看有没有打中,就被身后袭来的猛烈力道整个扑倒在地!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贺松明把阮陌北紧紧抱在怀里,用力到阮陌北都要喘不上气。
    枪在贺松明扑来的那瞬就被阮陌北扔掉了,他怕混乱中会不小心走火。
    贺松明警惕地看着四周,方才那声火药炸裂的巨响把他吓坏了,他清楚记得上次这样的声音出现时,黑熊死在了他面前。
    他把阮陌北护在身下,浑身肌肉绷紧,只要周围一有异动,就会冲上去把危险驱逐。
    阮陌北仰面躺在还湿润的土地上,他看到澄澈的夜空,明亮的繁星,贺松明压在他身上,蛰伏的野兽般凝神细听,纵然衣着整齐,那英朗眉眼间仍充斥着野性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需要呼吸。
    没有危险,没有敌人。
    半分钟后,贺松明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他低头看向被自己压住的阮陌北,注意到那也许是因为气短而泛红的脸,突然毫无缘由地俯下身,把脸埋进阮陌北颈窝。
    第25章 正在生成语言
    侧脸紧贴脖颈,柔软的发扫在颊边,阮陌北一时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和贺松明年龄相仿,身高相似,于是这个姿势就像锁扣的两部分,完美契合。
    阮陌北听到自己心跳的声响,一下一下,如此清晰剧烈。他脑子里像是掠过很多事情,却又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有那一轮月亮,缺了一小条边,悬在树梢。
    半晌,阮陌北只能抬起手,轻轻地、轻轻地拍拍贺松明后背,柔声道没事的。
    贺松明仍不愿意起来。
    那是枪,人们用来保护自己,攻击敌人的工具。抱歉,突然开枪吓到你了。阮陌北手指从贺松明发间穿过,光线昏暗,萤火虫在不远处亮起,安全通道的牌子被贺松明放在了洞口,倒像是某种家的宣告。
    又过了一会儿,贺松明才慢慢爬起来,他看向被阮陌北扔在一旁的枪,用两根手指勾着,小心地送到阮陌北面前。
    阮陌北赶紧上好保险,把枪收起来,低头寻找之前被抛起当做靶子的罐头盖,应该就掉在这附近才对。
    一番找寻后,阮陌北在石头旁发现了心心念念的罐头盖。
    盖子的正中央,被击穿了一个圆形的弹孔。
    阮陌北拾起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看来那天的一击毙命,并非巧合。
    难道他忘记了一些东西?阮陌北拧起眉头思索得知贺松明出了车祸,立刻赶去医院,在病床边听到系统的声音,同意救贺松明,被拉入神秘空间,告知任务后进入第一个世界这中间,确实没有哪个环节是缺失的。
    是两个世界之间穿插了另一个世界吗?其实这里是他经历的第三个世界,他的枪法是在被遗忘的上个世界,即真正的第二个世界里学习的?
    也不太可能。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阮陌北只得将疑惑放在心底,他拿着被洞穿的罐头盖,回到洞穴。
    贺松明从探照灯前走过,在洞壁投下巨大的影子。他扭头一瞥,被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立刻做出防备姿态。
    这是影子。阮陌北拉着他在灯旁坐下,他将两只手交错着张开,拇指勾起,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影便投射在了洞壁上,翅膀随手指的抖动一下下扇着。
    小时候阮陌北家里经常停电,每当停电的夜晚,蜡烛被点燃,总少不了这样玩闹一番。
    贺松明满脸惊讶,他走到那只鸟边,伸手去摸,只摸得了冰凉光滑的洞壁。
    没有鸟。
    阮陌北换了个手型,这下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兔子,两只长耳朵俏皮地动着。
    贺松明顺着光线传来的方向摸去,一直摸到了阮陌北的手,洞壁上的兔子不见了,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团,他的手一动,就跟着动一下。
    贺松明大概明白了,这一次,他把手遮挡在探照灯的前玻璃处,整个洞穴瞬间黑了下去,洞壁彻底被阴影吞没。
    他挪开手,一切又都亮堂起来。
    我教你。估摸着他已经明白了,阮陌北把贺松明的两手拽过来,让他双手交叉,缩起拇指,四根手指放松地分开。
    在灯光照耀下,一只有着八条腿的蜘蛛、或者也可以说螃蟹出现在洞壁上。
    贺松明显然见过蜘蛛,丛林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种昆虫。
    接着阮陌北托住他肘部,让他的小臂立起来,贺松明老老实实穿着衬衣,阮陌北把他袖口间的扣子系紧到贴合手腕,收紧处正好成为了影子的颈部,他让贺松明握紧拳头,把食指和小指微微提起。
    最后阮陌北勾起自己食指,放在贺松明的肘下,成为一只活灵活现的尾巴,一只猫立刻跃于洞壁,乖巧地坐着。
    大概就是这样,你也可以自己试试。
    阮陌北松开手,调整探照灯的方位,让贺松明能够更好投射出影子。
    猫少了一条尾巴,贺松明用自己的手指给它添上,不断动来动去,洞壁上的猫咪跟着他,俏皮地甩着尾巴。
    玩上瘾了。
    阮陌北笑着叹了口气,拎来另一盏探照灯,开始手摇充电的苦差事。
    贺松明一直玩到把他先前发的电耗尽,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一副还不够的样子。阮陌北打开另一盏灯,甩着酸痛的手臂,哄道明天再玩吧,该睡觉了。
    他掀开帐篷,敞篷底部压了防潮垫,又铺了一层柔软的被子,和只能睡在冰冷地面上的第一天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贺松明钻进来,小帐篷睡进两个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到底有些拥挤,阮陌北拆开被子,贺松明迅速脱掉衣服,慢慢地折好放在一边。
    在阮陌北的监督下,他已经养成了睡前脱衣睡醒穿衣的习惯了。
    按掉探照灯,洞穴霎时归于黑暗,阮陌北把手缩回来,拉好帐篷拉链,有了帐篷,现在睡觉再也不用担心吹风受凉了。
    他闭上眼睛,轻声道晚安。
    今天的据点之行和之后的收拾营地消耗了他太多体力,阮陌北几乎是在闭上眼的下一秒,就沉沉睡着了。
    于是他未曾注意到,贺松明笨拙地张开嘴,沙哑生涩的声音自喉咙深处轻轻发出
    晚安。
    之后一连几天,贺松明依然是那个尽职尽责的哑巴,一声不吭,阮陌北一直没能发现,他已经触及到了语言的边缘。
    每天早上采集野果和植物,等到晨露散去,太阳高升温度起来后,再去到河边。
    两人的丛林生活甚至可以用滋润来形容,阮陌北还抓了些萤火虫,和一些鲜花草叶一起放进塑料瓶子,挂在帐篷前,做成一个简易的小夜灯。
    丛林深处有许多变异的动植物,那些泛着荧光异色动物和巨大的食肉植物,光是远远望着就让人发憷。
    好在它们不会离开深处,阮陌北和贺松明就只活动在相对正常的外圈,两人最远也就走到据点所在的位置。
    捕鱼网已经做好了,眼前这条小溪由无数分流汇聚而成,经常有许多鱼溯流而下,下雨之后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阮陌北只需要简单地把网伸进水里,耐心等待上几分钟,就能捞到一条肥美的大鱼和无数条小鱼。
    这几天他做烤鱼,煮鱼汤,做清蒸,没重过样。贺松明每顿饭都吃得特别多,跟这辈子的最后一顿饭一样,看得阮陌北只能不断对他保证以后还会有的。
    把小鱼放走,留下两条最大的,阮陌北把鱼在石头上拍晕,剖开鱼腹去掉内脏,清理鱼鳃,准备一条烧烤一条炖汤。
    把处理好的鱼暂且放在铁盒里,洗净手上的血水,阮陌北脱掉衣服,准备洗个澡。
    森林里湿热,活动量一大就容易出汗,他们俩每天中午抬水的时候都会顺便洗个澡,回去好换干净衣服。
    反正男人洗澡也用不了多久,不到五分钟就能完事。
    肥皂在这时就起到了作用,擦一点在身上去油,洗过会更加清爽。虽然硬的和石头一样,也不太起沫了,但总比没有好。
    帮贺松明搓完背,阮陌北湿漉漉地从溪里出来,用换下来的衣服擦干水,他穿上干净衣服,呼唤仍在水中玩耍的贺松明小明!
    贺松明正弯着腰捞溪底光滑的卵石,闻声爬上岸,手里还攥着摸来的石头。
    阮陌北帮他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抱起装着两条鱼的盒子走了小明,回去了。
    阮陌北走在前面,他现在也能够准确认辨别方向,在这一片走的次数多了,就摸得清路。
    他想着用什么果子腌制去腥比较好,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明。
    阮陌北愣了下,还以为听错了。
    他左右看一周,没发现除却自己跟贺松明外的其他人。
    听错了吧。
    小明。
    又是一声响起,沙哑的两声吐字相当生涩,音色熟悉。
    阮陌北抬起的脚硬生生悬在了半空中。
    他转过身,贺松明乖乖跟在他身后,见阮陌北看来,眼神微微明亮,再度开口小明。
    阮陌北的脑子蒙了一瞬,旋即被欣喜的海啸淹没,他忍不住扬起唇角,食指点住贺松明胸口,笑道在叫我吗?我不叫小明,小明是你的名字。
    小明是你的名字?
    你是谁?
    贺松明茫然的反应让阮陌北意识到不能这样教,他转而指着自己,放大口型,慢慢道阮陌北。我叫阮陌北。
    贺松明学着他的口型,却没发出声音。
    阮陌北牵过贺松明的手,放在自己喉咙间,让他能更好的感受声带振动。
    阮、陌、北。
    声带的振动传递到手指,贺松明另一只手摸摸他没有震动的喉咙,再一次尝试着张开嘴。
    阮阮。
    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艰难,却坚定。
    阮陌北眼中涌起一阵湿意,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听到除却自己以外的话音了。
    他咬字清晰,尽力让声带的振动更加明显阮陌北。
    阮阮。
    贺松明只是重复着第一个音节,似乎后面的那两个字对于他太过困难。
    贺松明从前也这样叫他,在两个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等到长大了,就像他鲜少叫贺松明松松一样,阮阮这个称呼也逐渐成为历史。
    既然贺松明想这样叫,也没什么问题。
    再见证过贺松明裸奔,给他洗澡,搂在一起睡觉,被嘴对嘴喂食后,阮陌北原本有点薄的脸皮呈指数型增厚,欣然接受了。
    好不容易学会说话,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顾得上在意称呼问题。
    小明。
    看到贺松明对这个称呼有反应,阮陌北笑道以后我再这样叫你,你要哎上一声,当做回应,来,跟着我说哎
    贺松明张开嘴,声带振动哎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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