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贺雪真今天不打算回去。
    他到了市汽车站,买了回老家的票。他接受换肾手术时,拜托母亲的闺中密友在医院照顾她,母亲过世,医院通知他,那时他刚换肾没多久,被送到疗养院修养,精力不济,母亲的后事如何操持,他什么都不懂,有赖阿姨一家帮衬着,才能让母亲入土为安。
    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母亲和傅明霜他妈的陈年旧事。后来他想不开,往手腕上划拉几刀。现在他十分庆幸被医护人员救回来了,不然他成了孤魂野鬼,怎么去索命报仇?
    贺雪真回到家乡时,已经是夜里七八点钟。他脸色青白,下了车,把胃里一点清水都呕了,慢吞吞往山上走,一路崎岖前行,到母亲坟头时,已经是十点多了。
    周围的坟头已长满了杂草,唯有母亲坟头上光秃秃的,周围尽是树木松林,风簌簌吹,影子伴着月光摇晃,好不凄凉。
    贺雪真跪着,失笑道:竟然都没买束花来看您,儿子不孝。
    话说到尾,哭腔便带出来了,四野无人,贺雪真不用再强忍,伏倒在坟前,痛哭失声。心中有很多的委屈,很深的恨,还有遗憾,有痛悔,那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尽似的。
    一直到月上中天,贺雪真一天未进米水,昏了过去。第二天被路过的农人叫醒了,贺雪真下山,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老家的房子为了治病已经卖了,爱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兜兜转转,好像还是只能回华亭市那个租来的小笼子里暂寄残躯。
    走到半途,母亲的闺蜜匆匆忙忙赶来,抓住他叫道:真的是你!别人说昨天看见你了,我还不信你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去山上看过你妈了?
    贺雪真红着眼睛点头,阿姨拉着他回家,烧水让他洗了个澡,吃了顿饱饭,开导他: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免不了的。你妈走得到底不算太痛苦,你也尽快振作起来吧。
    贺雪真用力点头,念着母亲的仇恨,好像又有了些力气。
    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华亭市去。
    阿姨端详他,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命太苦了。那些做了恶事的人尚且快活逍遥,你更得好好活着。知道吗?
    贺雪真点头。
    阿姨从家里拿了一只鸡,一只猪脚,自家果园种的水果,把他送上车,跟着班车走了一分钟,直到看不见了。
    贺雪真靠着窗,轻风吹送着六月的花香,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他的手脚却仍是冰冷的。
    贺雪真回到华亭市,对于报仇仍没个头绪,缩在出租屋里,计划了十几种方案,又一一否决。
    计划没能写出来,朋友的讯息先来。
    江永怡是他的学姐,多次与他合作,在他的微视频中出演,两人之间的感情,超过了校友情谊,像朋友又像姐弟。母亲生病,江永怡拿了十万。母亲的葬礼上,江永怡一身黑衣,陪着他从头跪到尾。贺雪真愿意秒回信息的人,除了母亲,就是江永怡。
    江永怡问他:我听程伟说,前几天他在华亭看到你了。你人呢?身体没事了吧?有没有好好吃饭?
    江永怡对他卖肾并不知情,以为他是生病住院,还提议去看他,被贺雪真婉拒。
    贺雪真还没打完字,江永怡又发信息来:肯定没有好好吃饭。我下了班去你家,没换地方吧。
    一个小时后,江永怡一手提着菜,腋下夹着包,踩着高跟鞋登登上门。一见面,她抓着贺雪真的肩头,十分不满: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做事风风火火,带几分豪侠之气,对贺雪真并没半点男女之情,只是当弟弟似的同情疼爱。这份来自女性的柔软关怀偶尔让贺雪真羞赧,并怀疑江永怡因为他的性向,私下里把自己看作了姐妹。
    江永怡烧了几个菜,跟贺雪真聊天打屁,骂上司骂男友,这份鲜活感染了贺雪真,心里总算有了点热乎气。
    江永怡知道他还没工作,问他什么打算,愿不愿意到她男朋友程伟那里帮把手。
    贺雪真并不在乎钱,母亲一走,他什么欲望都消退了,俞叔那个几十万的广告他都不想谈,更没想过要找工作。但看着江永怡关切的眼神,贺雪真觉得还是别拒绝她的好意。
    第二天他到程伟的公司上班了。
    江永怡早已对程伟耳提面命过一番,程伟待贺雪真很是周道。他开的是家贸易公司,人不多,留下的都是业务骨干,贺雪真不想吃白饭占人便宜,工作卖力,勤恳好学,很快对公司的业务上手了。
    这天老业务员王宏治带他出去谈业务,坐到车上时,贺雪真翻看资料,看见纸面上仿宋三号体写着的道勤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名字,心里咯噔一声。
    王宏治一无所觉,交代他:资料你看看就好,待会儿主要看我的。我约了对方经理吃晚饭,你不会喝酒没关系,有我来挡,你陪着说说话。
    贺雪真只剩一个肾了,医生交代他不能喝酒抽烟,不要给肾脏增加负担。
    贺雪真迟疑地合上资料夹,嗯了一声。
    其实也不一定就会遇上那个人,他们业务骨干打交道的对象,一般都是对方公司的业务经理。
    到了道勤,王宏治轻车熟路,一径往楼上去。他们前脚进电梯,后脚写字楼玻璃大门滑开,一个年轻男人带着秘书助理等人,一行人洋洋洒洒走了进来。
    电梯门缓缓合上,贺雪真自电梯门缝里与为首的年轻男子对上视线,暗道糟糕。
    第66章 世界四
    年轻男子也看见了他。
    贺雪真祈祷这人压根不屑于为难他, 或者压根忘掉他了,但很可惜,他的祈祷没有用。
    十分钟后, 正在跟道勤的经理谈业务的两人被请出了写字楼。
    王宏志一脸茫然,万分不解:我们这单都快谈成了啊, 这是这是干嘛呢?仗着家大业大耍人玩儿啊!
    贺雪真说:对不起王哥, 是我连累你了。
    王宏志:嗯?跟你有啥关系?
    我跟道勤的总裁打过架。刚才他看见我了。
    王宏志张大嘴巴:嚯, 牛逼啊老弟。
    道勤的总裁叫尹司诚, 比贺雪真小一岁,是傅明霜的好朋友,一张嘴贱到出格。傅明霜第一次把他带给朋友们看时, 其他人都很给面子地祝福夸赞:很般配啊。
    只有尹司诚一张脸泛着诡谲的青白,冷冷地说:哪里般配了。
    贺雪真不知道尹司诚究竟看他哪里不顺眼, 他只知道, 从那天起,但凡有尹司诚在的场合,一定少不了被他冷嘲热讽。傅明霜教训过尹司诚,于是尹司诚不走阳路, 只耍阴招了。朗欢毕业回国的那天, 尹司诚开着跑车来找贺雪真, 跟他耀武扬威:朗欢回来了!你这个冒牌货趁早清醒吧!老傅明天就跟你离婚!
    贺雪真骂了他两句, 尹司诚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跟他动了手。
    曾经想起这人, 贺雪真就一阵胃里泛酸的恶心。但是现在有傅明霜对比, 尹司诚算什么啊,就是嘴贱而已。毒还是傅明霜毒。
    经历了傅明霜,贺雪真已经百毒不侵。
    他跟王宏志赔礼道歉:王哥不好意思, 你这单损失的钱我赔给你吧。
    王宏志郁闷归郁闷,人还是挺厚道,摇摇手:算了算了,你才来多久,不能一分钱没赚到反而倒贴钱啊。
    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前台又匆匆忙忙赶出来,对两人赔着笑脸:尹总想请你们进去坐坐。
    王宏志十分不快:干嘛啊?刚把我们赶出来,现在又招招手叫我们进去,当我们是狗啊?
    小姑娘一脸为难:对不起啊,我替尹总向你们道歉好吗?
    王宏志拉着贺雪真要走,小姑娘连忙拦着:对不起啊,拜托了,张总助说了,不能请你们上去,就让我走人。
    贺雪真劝王宏志:王哥,上去看看吧,说不定这单还有转机呢。
    他看得出,王宏志还是很想做好这单生意的,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
    五分钟后,两人站在尹司诚的办公室,尹司诚上上下下打量贺雪真,阴阳怪气地问道:失踪几个月了,就是在这个这个什么什么公司当销售员?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贺雪真微笑,看着尹司诚:是啊,尹总有什么吩咐?
    那你把你们要卖的产品,给我说说。
    王宏志准备介绍,尹司诚抬手打断,不要你,让贺雪真来,我要他介绍,不然免谈。
    王宏志看向贺雪真,似乎在问他行不行。贺雪真把资料袋里的产品图拿出来,放在尹司诚面前,开始介绍产品。
    他口齿伶俐,条理清楚,反倒是尹司诚不是专门做业务的,听了几分钟,打断他:行了,我已经了解了。听小郭说今晚你们还约了饭局?在哪儿?
    桃园餐厅。
    尹司诚疑惑:哪儿?哪家?
    王宏志有点尴尬了,他们业务员请客挑的餐厅,当然不可能入这些有钱人的眼:桃园餐厅,在市北区淮海路仁爱医院对面
    他话还没说完,尹司诚打断他,叫来助理:小张,你去订个吃晚饭的地方,就我常去的那家。
    贺雪真和王宏志别无他法,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尹司诚把王宏志晾在一边,逮着贺雪真问问题。
    贺雪真耐心答了。
    快到饭点了,一行人往餐厅去,王宏志往后落了几步,小声对贺雪真说:你小心他一点。
    贺雪真说:我会的。
    尹司诚定的餐厅,一看就不是王宏志他们这个阶层消费得起的。贺雪真以前倒是常跟傅明霜来这里,喜欢吃这里的一道冰冻杏仁豆腐,但现在他已经认清了现实,他曾经是这里的客人,但他并不属于这里。
    一行人进了包间,这里布置得像豪门太太的宴客厅,除了放一张桌子并□□张椅子,还容纳着一只五斗橱,一条贵妃榻,并一张小几,丝毫不显得拥挤。家具是一水儿的黄花梨木家具,虽是老式家具爱用的木料,款式却别有一番新式的轻巧,五斗柜上摆着素白瓷瓶,插着新鲜的洋桔梗。
    王宏志一看就呆了,小声问贺雪真,知不知道这里一顿饭要多少。贺雪真比出一只巴掌。
    尹司诚熟门熟路坐在上位,众人一一落座,尹司诚的秘书张总助按铃让人上菜。
    王宏志先敬了一圈酒,尹司诚没沾杯子,道勤的业务经理喝了,王宏志陪着笑脸活跃气氛。尹司诚撑着下巴,动了两筷子,端起酒杯看贺雪真:贺雪真,我敬你一杯,祝贺你终于和傅明霜离婚!
    他盯着贺雪真的杯子,问:你那杯里是酒还是水?小张,给他倒酒,满上!
    王宏志连忙笑道:尹总,不好意思,小贺一会儿还要开车呢,这酒我替他喝。
    尹司诚沉下脸来:谁要你替,你算老几?!这杯酒让贺雪真喝,他醉了我送他回去!
    王宏志一脸尴尬,拿着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贺雪真站起来,左手按了按王宏志的肩膀,把酒喝了,杯底亮给尹司诚看。
    尹司诚正想说话,王宏志笑道:刚才是我唐突了,那我得自罚一杯。
    贺雪真用手按了按嘴角,把酒全吐在掌心的小手巾里了。刚才他特意挑了这么个光线不足的位置,就是为了好避这些人劝酒。王宏志不愧是个□□湖,被他按着肩,发现他握着手巾,立刻帮他转移注意力。
    一番觥筹交错,贺雪真被酒气熏得难受,进包厢自带的洗手间,关上门卷起袖子,接了水擦脸。
    这时,身后又进来一个人,贺雪真从镜子里看他,明亮的灯光下,贺雪真只觉得疲惫。
    尹司诚靠上前,挨着贺雪真,说:我早说了你跟傅明霜不合适,果然离婚了。
    贺雪真笑了一下,真心实意地说:以前没听你的话,现在才知道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尹司诚没想到贺雪真会这么说,惊讶不小,他还想说什么,眼神落在贺雪真手腕上,登时脸色一变,抓着贺雪真的手:你割腕?
    贺雪真的手腕上,爬着几道狰狞的伤疤,粉色蜈蚣似的。尹司诚捉着他的手,拇指小心地按上去确认。贺雪真抽出手,放下袖子。
    尹司诚追着他,堵在门口:难怪几个月没见,你瘦成这样了!不就离个婚,你至于吗?!
    贺雪真微笑道:跟他没关系。
    尹司诚明显不信,眼神微妙地变化着,竟带着几分痛心似的。
    贺雪真觉得自己是眼花了,这人怎么会痛心。
    这时王宏志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小贺,你好了没?让我用用吧。
    贺雪真开了门,尹司诚走出去,神情不善。王宏志哎呀道:抱歉啊尹总,不知道您在里头呢。
    贺雪真对王宏志笑了笑,他这是怕自己被尹司诚为难,特意来解围呢。
    一顿饭结束,服务员又送上餐后甜品,是一道冰冻杏仁豆腐,撒着橙黄桂花,中间点缀着一粒枸杞。贺雪真没什么食欲,曾经每次和傅明霜来这里吃饭,他都会点这道冰冻杏仁豆腐,有时候工作结束回家晚了,便打包一份杏仁豆腐向他赔罪。
    以前的种种甜蜜,现在都是讽刺。
    尹司诚却盯着他,问:你怎么不吃?
    贺雪真只得硬着头皮顶住众人的视线,一勺勺舀着,塞进嘴里。尹司诚不满意,沉着脸:不爱吃就别吃。
    说罢,带着气似的站起来:走吧。
    不管怎么说,合同到底是签上了。王宏志松了一口气,还跟贺雪真开玩笑呢:今天虽说一波三折的,但好事多磨嘛。还涨了见识不是。
    好像尹司诚给他的那些闲气,都轻松地跟着饭菜一起消化掉了。
    贺雪真懂得,像他们这种普通人,没有钱,就只好练就强大的消化功能,什么委屈闲气都能消化了去。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没想到这天他生日,江永怡说好要来替他庆生,贺雪真竟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刚接通,尹司诚那讨人厌的声音伴着笑闹声传来过来:和作大厦顶层,赶紧来。
    贺雪真纳闷,这人从哪儿弄到他的联系方式的?
    尹总是不是打错了?
    没错。尹司诚走到安静点的地方:今天朗欢生日,傅明霜也会来。你都为他割腕了,难道不想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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