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究竟因为什么遭遇不测,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之后又遭遇了什么这些问题,恐怕无法从曲沉舟口中打听得出来。
    第二,如果梦是真实的,那他从前必然与一个人亲密无间。可他记不起那人的样子,便只能用曲沉舟的脸来代替。
    这件事扑朔迷离,理不清头绪。
    与他肌肤相亲的人会是谁?他们为什么会在晋西书院见面?之后人又去了哪里?
    还有另外两个关键人物,他甚至没有看清他们的脸。
    那个配着他玉佩的是谁?
    与于公公交谈的人,那位不知名姓面目的司天官,又会是谁?
    重生在曲沉舟身体里的灵魂,会是哪个人?抑或都不是?
    柳重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不得不感慨一声现世报,他从前不信鬼神,如今却结结实实撞上了鬼打墙,把他圈在原地转圈,不知去路。
    可曲沉舟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此笃定,又如此合情合理,由不得他不信。这次入宫探望姐姐是真,从姐姐这里核验曲沉舟的说法是真是假,更是真。
    若姐姐真是因为自己尚不能独当一面而不敢有孕的话,他对曲沉舟的依赖恐怕就不得不再上一层。
    明面上看来,似乎是曲沉舟落在他手中,任他揉捏,可柳重明自己却对今后的处境清楚得很。
    若是姐姐这边的事确认后,他当真要事事听从曲沉舟的安排?
    那岂不是变成了曲沉舟手中的一颗棋子?可他连前路在哪里都看不到,反而一次次迷失在噩梦里。
    他与曲沉舟,与其说是合作,倒不如说是不得不互相倚仗却又较着劲。
    最重要的是,他到现在也不确定,曲沉舟是不是真心要帮他,又为什么要帮他。
    浸淫宫中多年的人,又掌着曲沉舟那双天赐之眼,真的会因为怕死而屈从于自己吗?跟怀王又有什么恩怨?这恩怨与柳家的事有关联吗?
    他越想越是一头雾水,等待的时间变得更加难熬,甚至怀疑再这么一个人呆下去,他会不会生出草木皆兵的臆想来。
    游廊的尽头有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来,他收起一脸困惑烦恼,看着那人快步小跑到面前,受了一礼,才笑着叫道:潘公公。
    潘赫圆润的白脸上渗着细细一层汗珠,想来跑了很长一路,略喘口气才殷勤问:世子爷怎么在这里站着?
    天气正好,出来贪个凉。柳重明问:公公今日当值吗?这么急,要去哪里?
    世子爷,潘赫讪笑着,向角落里示意一下:借一步说话。
    柳重明会意,走到转角处才说:公公的货都准备好了吗?不用着急,船队月底才出发,还有时间。
    谢世子提携。潘赫的脸笑出一朵花,去年吃到了跑船的甜头,今年又有了大靠山,几乎掏出全部家底置办了货物,就指望这一次跑船赚个翻番。
    听到柳重明这样说,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又近了一步,轻声问:世子爷,除了这桩,咱家还有件事请教世子爷我听人说,您打算把靖山那边的铁矿转手了,是吗?
    柳重明心中一跳,不动声色地笑道:公公的消息好灵通啊,的确是。
    这个世子为什么要卖了呢?
    矿里辛苦,找的劳力总是干不长,管起来太麻烦了。我早几年也有这想法,今年正赶上江南绸缎出了点岔子,要钱周转,就索性卖了。
    这个潘赫搓着手陪笑:可有谈好的卖家?
    柳重明斜倚在护栏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连这个也能料到,曲沉舟未免也太神了。
    为什么要我把铁矿卖给潘赫?他前几天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曲沉舟:你就这么确定他会来买?
    因为他贪。曲沉舟拿着地图,不知在上面圈点着什么,只能看到红红黑黑一片,也没抬头看他:反正世子也不差这么一个矿,便宜卖他。
    他简直被气笑了:为什么要拿我的矿去喂他?就因为他贪?还便宜卖?你当我的银子是大水冲来的?你知不知道那个矿值多少钱?你想做什么?
    对面这一串问题,曲沉舟沉默顷刻才回答:让世子卖了矿,我自然有所图,现在还不能说。若是心疼矿的钱,我可以给世子指一条赚钱的明路。
    什么?
    现在去把城北的乱葬岗买下来,那里看着荒芜,实则在户部有主,你去找找,随便给几个钱就能买下来。
    柳重明眩晕一下。
    乱葬岗埋过的死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花再少的钱买下来也是倒赔。
    再找些人把那片地整一整,种点树,什么贵种什么,就降香黄檀吧。改天等有人要来买山的时候,你再翻几倍卖出去。
    曲沉舟啊,他决定教育一下这个纸上谈兵的蹩脚商人:种林木的山,我也有不少,人家来买的都是木材,谁会把你的山一起买走?还翻几倍?
    会有的,廖广明。
    柳重明呆了一下:为什么?
    曲沉舟这才放下地图给他解释:廖广明在朝中有个死对头,你知道吗?
    这个知道,南衙副统领薄言。柳重明对这个当然了解。
    没错,廖广明和薄言本是师兄弟,如今各掌一军,廖广明一直在跟人较劲,看锦绣营和南衙十六卫,究竟哪个在皇上眼中更重要。
    乱葬岗虽然不吉利,但修整好了之后,是距离京城最近最好的一块练兵之地。
    一旦锦绣营和南衙起了冲突,廖广明若想扩军练兵,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到时候你漫天要价,廖广明绝不会就地还钱。
    柳重明觉得自己输了。
    因为他居然觉得曲沉舟说的虽然夸张点,还算有点道理,他没出息地被说服了。
    但是有皇上在上面看着,他们俩一直小来小去,也没起过什么大冲突,至于到这种程度?
    这个啊,曲沉舟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微笑:不就是让他们打起来吗?这个我最擅长。
    第39章 柳清如
    曲沉舟说得信誓旦旦,饶是柳重明算盘打得响,仍招架不住,耳根发软。
    就这么被人一顿蛊惑,他让人专门在潘赫周围放了话,要卖掉靖山的铁矿,却没想到潘赫这么迫不及待,找上门的时间比想象的还早。
    倒是有不少人来问,只是还没定下来。
    看到潘赫欣喜贪婪的模样,他就知道,这桩买卖算是成了。
    世子,您出个价格吧,咱家这边手上还正好有点闲钱
    潘公公见外,你我的交情,价格当然好说,花不了公公几个钱。
    柳重明漫不经心地叩着栏杆。
    但有件事倒是要先跟公公知会一声,公公也好照量着来买,免得公公当真买到手里,倒嫌我把丑处遮着盖着。
    潘赫忙应道:不敢不敢,世子请讲。
    那矿山下有一条河,别看瞧着挺宽,其实不深,炼完的矿渣子可不能就近往那河里倾倒,否则雨季到了,河水泛滥起来可了不得。需得耗费人工运出去,就是这一遭麻烦得很,我才想着转手出去。
    不打紧,不打紧,不过是多跑几趟而已。潘赫松了口气,他还当是什么大事:人手都不是问题,不怕教世子知道,前些日子我买了些贱奴,正派得上用场,多跑几趟不打紧。
    那成,改日公公得空了,请过府一叙。
    潘赫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走开。
    柳重明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是喜是忧。
    若说喜,他也该喜曲沉舟人在家中,却对外面的事算无遗策。
    若说忧,曲沉舟每一次说中,都意味着他从前走错了路,意味着从今往后不得不在曲沉舟的指引下,亦步亦趋。
    可事到如今,他连曲沉舟究竟是谁还摸不清楚,就这么被人牵着鼻子。
    他正惆怅中,余光里见月洞门处有恍恍惚惚几个影子,又有人过来了,原本没心思再与人虚与委蛇,打算转身进门去避避,却在看清来人时,主动下阶迎了上去。
    见过娴妃娘娘,见过七殿下。
    被簇拥在中间的宫装丽人见他过来,也早站住脚,伸手扶他起身:重明多礼了,今日是来看望贵妃娘娘的吗?
    是,姐姐正陪着皇上去见太后娘娘,我便在这里等等。柳重明伸出一只手,让娴妃虚搭着:娘娘要不要坐下歇歇。
    现在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哪有那么娇弱,娴妃笑着:还要谢谢你上次寻的人参,让你破费。
    娘娘这样说,折煞我了,不过人参而已,只要对娘娘身体有益,我下次再留心去看看。
    好孩子,你和贵妃娘娘都是一般热心,娴妃看看身边一直搀扶着她的年轻人:你们小的时候还经常一起玩,现在有没有常走动了?我也是病中无力,没怎么问过。
    在她身边的年轻人神色淡淡的,除了刚开始对柳重明略点点头,始终不发一言,此时听到问起,只简单回答:没有。
    柳重明忙回答:殿下公务繁忙,不像我,整日只是个闲人,自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
    重明,你这样叫他,便是见外了,娴妃轻笑着摸摸他的头:还像从前那样,叫他景臣吧。
    直到娴妃母子离开,慕景臣也没有与他多说几句话,眼睛里仿佛什么都没有。
    柳重明看着那背影,觉得殿下这脾气倒是与曲沉舟有几分相似。想罢又失笑怎么如今瞧谁都像那只小狐狸。
    不久,便有太监来宣他去清凉殿。
    殿如其名,四周布设有循环流水,清凉无比,柳重明一进去,便见到穿着便服的皇上斜倚在榻上,柳清如坐在一旁,端了一碗香薷饮,一勺一勺喂过去。
    年前突发的一场病蹉跎人,皇上原本只比柳侯大几岁,看起来却苍老许多,头发花白了一半,看过来的眼神也比之前更浑浊些。
    柳重明叩见皇上,叩见贵妃娘娘。
    过来坐吧,这孩子,虞帝摇头笑,对柳清如说:现在长大了,倒知道拿腔拿调叩头,好像谁没见过他小时候捣蛋的模样儿似的。
    柳清如抿嘴笑:都这么大了,他现在要是再敢那么上房揭瓦,可不能像以前那么轻饶。
    他才多大。
    虞帝拉柳重明在另一边坐下,柳重明忙回答:皇上,我今年十八了。
    才十八呢。说个笑话给你们听,阿正十八岁的时候,还没有重明这么稳重呢。要强拔尖的,输一场就气得掉眼泪,还跟人赌气,从明月楼的屋顶往下跳。
    柳重明自然不好说,皇上讲爹的这段糗事讲过好几遍,起初还好奇追问过爹怎么输的,输给谁了,又跟谁赌气,皇上却只说不记得了。
    他每次跟爹见面,都怀疑皇上不过是在杜撰,否则,当年那个洒脱飞扬拔尖好胜的阿正怎么会变得这样暮气沉沉。
    柳清如捻过一枚山楂,喂给虞帝:皇上您就别夸他稳重了,改明儿他万一有样学样的,从明月楼跳下来了,可怎么办。
    那到时候朕可要去看看热闹。虞帝与两人说笑一番,从袖中摸出一串紫檀佛珠,一颗颗地拨着:重明啊,上次说的那件事,想好了吗?
    上次说起的,自然是关于入仕的事。
    柳重明立即起身,又在阶前跪下:皇上,我想去大理寺,理刑科。
    虞帝拨动佛珠的手停了片刻,又去摸他的头顶:清颜的事,你还是放不下啊朕本想让你去翰林院做编修,将来去中书省。
    柳清如敛敛衣裙,默不作声地也跪下。
    你们两个虞帝轻叹一声:罢了,就依重明的罢,什么时候如果后悔了,再跟朕讲,都是朕看着长大的。
    见柳家姐弟又叩拜谢恩,他捶了捶肩,尽显疲态。
    明年年初再说罢,再让重明自在些时日。你们姐弟也难得见一面重明啊,这可是你的不对,朕让你得空了就来陪陪你姐姐,你倒好,光顾着自己玩了。
    柳清如起身笑道:皇上莫怪重明,是臣妾让他不要来。皇上有此恩典,臣妾千万恩谢,只是重明如今也大了,行走宫中不方便,常来看臣妾,总是于理不合。
    他还小呢,别拘着他。等明年入仕了,朕召他入宫时,你们也能常见了。清如,带重明去吧。
    柳清如躬身,对柳重明招招手,两人一同退下,去了丽景宫。
    柳家世袭爵位,又在朝为官,莫说柳重明,就是柳维正小时候也是宫中的常客,与皇子们一同长大,因此,柳清如入宫之后,虞帝宽厚地允柳重明时常进宫。
    柳夫人性情喜怒无常,孩子们自小就不与她太亲近,相较而言,家里反倒是柳重明与姐姐更亲厚。
    平日里过来的时候,柳重明会把父亲的嘱咐说给柳清如,姐弟俩闲聊些家常,手谈几局,时间就这么飞快地过去。
    他从不会把家里的烦心事说给姐姐听。
    可有了曲沉舟的醍醐灌顶之言,从前的许多事串在一起,令他毛骨悚然,如今见了姐姐,他甚至想起,对于柳家的处境,父亲究竟知不知道。
    父亲浸淫朝中多年,即使不完全知情,也不该一无所知,可为什么对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柳家被夹在两难之地,父亲为什么还要一直这样默不作声,逆来顺受?
    很多时候,他觉得父亲好像只留了个空壳,魂魄已经行将就木。
    他想着心事,一枚棋子夹在手中半晌没落,柳清如看在眼里,摆手清退众人,用棋子轻轻叩了一下棋盘:重明?
    姐姐宫里不是说体己话的地方,柳重明斟酌片刻,落子,关切地问了一句:最近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叫夏太医常来请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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